到了安置的時候,賈母舍不得黛玉和三春一起住,隻叫黛玉在自己房裏歇著。黛玉跟著賈母歇下,第二天早上,就有王夫人鳳姐來請賈母到園子裏。賈母坐著一乘小轎,眾人圍隨著向著園子去了。


    探春和黛玉說:“聽說園子裏麵的景致很好,好些地方還沒楹聯匾額。我們這裏麵就是林姐姐的才學最高,等著到了園子裏麵,你可要擬出幾個好的才是。可惜這是給娘娘預備的園子,平日也不能輕易進來。若是能在園子裏麵住一天也是甘心的。”


    黛玉說:“我算是什麽讀過書的,擬出來的不叫人笑話。府上那麽多主文相公,都是飽學之士,善於題詠的不少,如何叫我們這些女孩子來班門弄斧?也不過是老太太心疼我們,叫我們進去逛逛找的借口罷了。”


    “林丫頭如何變了個人一樣?還真是在宮裏跟著公主念書,越發的賢良淑德起來了。我們都趕不上你了。其實也不用妄自菲薄,怎麽就見得我們趕不上那些男人呢?”寶釵笑著打趣。黛玉最不喜歡提起來宮裏如何,她剛想反唇相譏,到底是在宮裏熏陶了這些日子,黛玉心裏也慢慢地有了城府和涵養。


    她裝著沒聽見,轉臉問迎春:“二姐姐,怎麽不見四妹妹呢?”迎春微微蹙眉,對著黛玉說:“也不知道怎麽了,自從那邊秦氏沒了,四妹妹就一天天的冷漠起來。也不喜歡說話,也不和大家玩耍。你看她在那邊呢。”賈母正帶著眾人站在沁芳橋上,指點著岸邊該如何安插花燈,水裏麵要怎麽安排,大家也都在橋上看景色,獨獨惜春一個人站在岸邊一叢花裏麵,也不知道想什麽呢。


    黛玉猛地想起來秦可卿,她心裏忍不住歎息一聲,可憐惜春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麽。秦可卿死了,東府那邊喪事之後,一切如常,好像秦可卿根本沒存在過一樣。賈珍依舊是逍遙自在的過日子,尤氏依舊是言笑晏晏,賈蓉也沒任何喪妻之痛。唯獨這個可憐的四姑娘,美人注意到她眉宇之間的哀傷和淡漠。


    怕是四丫頭是為了那邊府裏焦心吧。她雖然是長在這邊,可是東府才是她的家。黛玉想著過去拉著惜春說話,這個時候寶玉卻是過來笑嘻嘻的說:“老太太說要坐船呢,我們到湖麵上去!林妹妹,我最近得了不少的好東西,你喜歡什麽盡管拿去。”


    黛玉看著寶玉那個喜不自勝的樣子,忽然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以前在這裏住著的時候,寶玉和她都在賈母跟前,寶玉對自己可以說是事事關心,處處體貼。自己喜歡什麽,寶玉都放在心上。記得一次黛玉隨口說了一聲杏花插在龍泉瓷花瓶裏麵看著不錯,結果寶玉立刻迴去翻箱倒櫃尋來個龍泉青瓷的花瓶,第二天天沒亮就跑出去折花給自己送來。


    等著黛玉起來梳洗的時候,那支杏花已經是帶著露水含苞欲放了出現在黛玉的妝台上了。之後的每天,一直都會有寶玉親自折下來的杏花,一直到天氣轉暖,杏花都凋謝了。因此黛玉知道,寶玉是個溫柔體貼,很會照顧女孩子的人。他一定是得了什麽好東西,一陣珍藏密斂著,等著自己來了獻寶。自己不在,寶玉卻是一點東西都想著自己。


    但是同樣是姐妹,四妹妹整天在他眼前,寶玉竟然是沒察覺出來四妹妹的憂愁嗎?不知道寶玉是隻對自己如此上心,還是在寶玉的心裏即便是姐妹也要分出來三六九等?自己在寶玉的心裏的到底是什麽地位?


    “我也不缺什麽,寶哥哥的東西你還是自己守著吧。你今後要出去應酬,總也不能兩手空空的。互相應酬也是要的。”黛玉下意識的拒絕了寶玉的好意。誰知黛玉的話剛出口,寶玉頓時臉上紫漲起來,額頭上青筋都要綻出來了,寶玉哭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麽惹了妹妹了,你搬了家去,對我愛理不理的。我到底是犯了哪條王法,妹妹說出來,我也能做個明白鬼!”


    寶玉竟然哭了!黛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紫鵑忙著勸解:“二爺這是怎麽了?姑娘可沒疏遠了二爺呢。今天老太太高興,帶著大家出來。你當著這麽多人哭起來,姑娘心裏過不去,二爺豈不是也傷心呢?”


    襲人忙著安撫寶玉,也說:“二爺這是怎麽了?林姑娘和二爺是表兄妹,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姑娘往日對二爺如何。你今天冒冒失失的,林姑娘是咱們家的客人,你就算是有什麽東西給姑娘,人家也不能一下子就接了。你一上來就鬧起來叫妹妹怎麽過得去?”


    黛玉聽著襲人的話暗想寶玉竟然連著襲人也不如了,寶玉則是聽著紫鵑的話,越發的傷心,以前我和妹妹是何等親密。怎麽現在她對我越發的疏遠了?可恨,一定是宮裏那些老嬤嬤們,把林妹妹這樣一個天仙似得人物教的毫無靈氣。紫鵑都能體會我的心思,為何妹妹卻不能?


    迎春和探春拉著黛玉到一邊去:“林姐姐,你別介意。寶玉是糊塗了。我們平時都不理他,看你來了,他又犯瘋病了。”


    “寶兄弟,你還在這裏胡鬧!快點到老太太和太太那邊去。”寶釵叫襲人帶著寶玉到賈母那邊去。


    賈母早就聽見了這邊吵鬧起來,趕緊過來,襲人說:“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賈母沒等著襲人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都是你們這些服侍的人不盡心,看著他們拌嘴也不早些拉開。”


    王夫人也過來,她先是瞪一眼寶玉:“你父親叫你讀書,你怎麽還跟著進來逛園子?仔細著你父親問你的功課。寶玉很會欺負你妹妹,給你林妹妹賠不是。”說著王夫人拉著黛玉說:“你也知道寶玉是個傻孩子,一時好了,一時惱了,沒天沒地的,我罵他給你出氣。你是客人,豈能叫你受委屈了。”賈母看著紫鵑和襲人:“你們兩個小蹄子,到底是怎麽迴事?”


    紫鵑和襲人說了事情的經過,賈母歎息道:“我是做了什麽孽,生出來你們兩個小冤家!那天我咽了這口氣,就好了,憑著你們鬧上天去我也不管了。誰知偏生不能如願!”說著賈母拉著黛玉和寶玉的手,眼淚汪汪的說:“你們就聽我的話吧。”


    這個時候薛姨媽笑著說:“寶玉是個實心的傻孩子,以前他們兄妹兩個一起長大,現在雖然分開了,可是寶玉還是心裏還是記著妹妹呢。小孩子得了什麽稀罕的東西都想到親人麵前獻寶。林姑娘倒是長大了,越發的懂事。她自然不好要哥哥的東西,謙讓一下。誰知寶玉那個傻孩子就當真了。都是小兒女的誤會,老太太也不用太操心。”鳳姐也是如此勸賈母,又拉著寶玉給黛玉賠不是,鳳姐拿著扇子給黛玉扇風:“好妹妹,你們平日那樣要好,今天為了這點小事鬧起來,豈不是叫人笑話?今天逛園子,我伺候你,咱們遠著他不理他!你看在我做丫頭服侍的份上,就饒了他吧。大熱天,也不要叫老太太跟著你們著急上火了。”


    黛玉見著鳳姐如此說,忙著站起來對著賈母道:“是我不懂事,叫老太太操心了。”賈母抱著黛玉哭道:“我隻有你母親一個女兒,如今她不在了,我把你當成了心尖子。”王夫人拉著寶玉過去給黛玉賠不是,給賈母磕頭賠罪。一場風波算是過去了。


    經曆了這一場,黛玉也沒心思欣賞園子的景致,對著題詠更是打不起精神,隨便寫了幾樣搪塞。賈母到底是了上了年紀,一上午就喊累了。大家出了園子,用飯就休息了,賈母自去午休,黛玉卻在三春的院子裏大家說話。說起來園子的景色,探春忍不住感慨起來:“這個園子怕是花費不少,咱們這樣的人家,看起來轟轟烈烈卻不知道籌謀未來,隻怕是將來要艱難了。”寶釵和黛玉也是感慨園子太過奢華。


    侍書掀簾子笑著說:“寶二爺來了!”就見著寶玉換了一身衣裳搖著扇子進來。大家的眼光都下意識的落在了黛玉臉上,黛玉卻是麵色如常,寶玉一進來就對著黛玉作揖打躬,好妹妹的叫個不住。大家都不動聲色看著寶玉給黛玉賠不是。


    黛玉看著寶玉的頭上都是汗,無奈的歎口氣說:“你有這個時間好不如去幫著舅舅和舅媽,為了大姐姐省親的事情,這家裏上上下下的都忙得很,唯獨隻有你還是這樣不知世事。也不知道將來一大家子的人,你要怎麽辦?”


    誰知寶玉卻是悠閑的坐下來,對著黛玉說:“我再也不為那些俗事煩心,我勸妹妹也不要為了那些事情費心。省的被沾染了俗氣。白白的帶累壞了一個清白女兒家。”


    聽著寶玉的話,探春和寶釵都忍不住歎息起來。真巧李綄進來了,她聽著寶玉的話不由得笑起來:“誰都像你這樣,隻知道傻吃傻玩。今後你可要當家主事的,家裏的事情你也該知道些了。”


    “我才不管,憑著他們怎麽樣,橫豎少不了我的。”寶玉對著李綄的話根本沒放在心上,隻涎著臉拉著黛玉說話。


    黛玉聽了寶玉的話,也不理會,轉臉和寶釵迎春閑談起來。


    本來黛玉是預備著住兩天的,可是黛玉第二天到底還是告辭迴去了。紫鵑帶著幾個小丫頭去給迎春等姐妹送東西,順便告知黛玉要迴家去的消息。等著紫鵑到了寶玉的房裏,就見著院子裏麵靜悄悄的,此時正是中午,小丫頭和婆子們都躲懶了。她上台階剛要出聲,就聽見裏麵寶玉和襲人的聲音。“……以前林妹妹在咱們家的時候,經常外派二爺呢。那一次都比這一迴厲害些。那個時候二爺也沒這樣鬧啊。那天是怎麽了?你這麽胡鬧,林妹妹豈不傷心。就是林姑父聽見了也要生氣的。二爺到底是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還和孩子一樣任性。”紫鵑不由得站住腳,原來襲人在說那天寶玉鬧起來的事情。


    “他們都說你是個老實人,你還真是個實心眼子。林妹妹如今越發來咱們家少了,我那樣鬧就是嚇唬他們,叫老太太發話叫林妹妹在咱們家多住幾天呢。妹妹……”寶玉帶著得意的聲音從裏麵傳來,紫鵑頓時覺得眼前一花,腦袋嗡的一聲。原來寶玉是打這個主意!可憐姑娘為了這個,傷心了一晚上。她在老太太身邊也不敢露出來,這一天不知道心裏怎麽煎熬呢。若是自己進去說了姑娘要迴去的事情,不知道那個呆子會鬧出什麽來。


    姑娘對我那樣好,我不能害了姑娘。想到這裏紫鵑轉身悄無聲息的走了,紫鵑沒迴去,她直接去了二門上,叫人立刻催著套車,叫了林家的家人來,要他們假借林如海的傳話,叫黛玉快些迴去。


    且不說黛玉晚飯也沒留下,就忙著迴家去了。黛玉走了,賈母興致不高,晚飯的時候大家看著賈母的臉色,都沒了興致,匆匆飯畢業,各自迴去。鳳姐和王夫人也要告退,賈母叫住了她們:“你們且站一站,我有事和你們商量。”


    “今天的情形你們都看見了,怕是和林家婚事不用想了。你林姑父還是不放心,本來說好的,叫玉兒在這邊多住幾天,誰知一晚上就急著來接了迴去。”賈母歎息一聲,王夫人安慰著賈母:“老太太也不用傷心,那個和尚不是說了寶玉不該早娶,他年紀還小,且等等看吧。而且林姑父就外甥女一個孩子,怎麽能小小年紀嫁出去,自然是要在身邊多留幾年呢。等著過幾年,寶玉也進學了,成家立業嘛。”


    鳳姐早就聽著賈璉說外麵的那些事情,她心裏清楚寶玉不是個能頂門立業的,怕是林姑父看不上。而且那天的情景,寶玉還是小孩子脾氣,可是林丫頭卻成熟懂事不少。她如今又是在公主身邊,眼界開闊,怕是看不上寶玉了。這門親事不過是老太太心疼寶玉罷了。看樣子不會成的。


    王夫人明顯是拖字訣,於是鳳姐也附和著王夫人的話,賈母聽著鳳姐如此說,默不作聲的想了一會,半晌才長歎一聲:“都是我瞎操心了,你是寶玉的娘,他的終身大事自然是你們父母做主。你們怎麽也不會害了寶玉。”


    黛玉迴了家裏,葉家娘子迎接出來:“老爺要明天早上才能迴來呢。姑娘累了,我已經叫預備了熱水,姑娘洗了澡歇一歇,用晚飯吧。”黛玉看著葉娘子,也不說話,忽然她眼淚下來了。葉娘子嚇了一跳,趕緊扶著黛玉坐下來:“姑娘是怎麽了?有什麽委屈隻管說?你們跟著姑娘身邊,就看著姑娘受委屈?”


    紫鵑和雪雁把賈家發生的事情說了,紫鵑也把聽到寶玉的話說了,看著黛玉哭的哽哽咽咽的,葉娘子氣的滿臉濺朱:“好個大家子有調校的公子哥行事,他們家寶玉還有臉說對姐姐妹妹最好呢。哪有這樣的!我立刻請了老爺迴來,給姑娘討迴公道!”


    “不準去,這個事情你們誰也不準往外說。要是露出去一個字,我就立刻死在你們眼前!”黛玉喝住了葉娘子,她無力的擺擺手:“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紫鵑,你雖然不是一直跟著我的,可是這些年我一直拿著你做姐妹看。謝謝你——”


    紫鵑臉上一紅:“姑娘真心對我,我如何能辜負了姑娘?姑娘也不用多想,寶二爺也不是故意怎麽樣,他是——”


    “他是一向這樣慣了,哪裏想的那樣遠。我也不生氣了。各人有各人的日子,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誰還能守著誰一輩子不成。我一向不喜歡熱鬧,再熱鬧總有散的一天。與其散的時候冷落淒涼,還不如當初就不聚在一起。”一天之內,黛玉好像是長大了好幾歲。


    “恭喜妹妹參悟了!我一進來就聽見妹妹一番人生感悟,可恨我竟然都沒參悟到。今天聽妹妹一席話,醍醐灌頂,心裏頓時一片澄淨了。”顧直笑嘻嘻的進來,他好像沒看見黛玉臉上的淚痕,油嘴滑舌的逗著黛玉開心。


    沒等著黛玉發話,顧直對著雪雁和紫鵑說:“你們快去給姑娘預備熱水,看廚房預備的怎麽樣了。我聽說賈家的園子修建的不錯,妹妹可跟我說說。”說著顧直坐下來,對著黛玉說:“看著你臉上氣色不對,不是說住幾天再迴來嗎?怎麽今天就迴來了?可是受委


    屈了?”


    聽著顧直的聲音,黛玉被委屈和憤怒攪得一團亂的心慢慢地平複下來,她抬起頭可憐兮兮的看著顧直,帶著哭腔的抱怨起來:“阿難哥哥他們都欺負我!”黛玉一邊哭,一邊和顧直說了在賈家的情景:“……老太太固然疼我,可是寶玉卻一點也不肯體諒我的心。”把心裏話說出來,黛玉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妹妹別傷心,其實有些事情老師沒和你說,也囑咐我不要告訴你。可是今天我還是要違抗一會師命,老師進京的時候,那邊老太太和你二舅舅就提過想要兩家結親的意思。但是老師不同意,他擔心那個寶玉不是個有當擔的人更怕你竟來會受苦。我想那件事分明是賈家還不放棄,想著你和寶玉到底是從小長大,老師不同意,可是架不住你願意不是。因此他們才放任著賈寶玉胡鬧的。現在事情既然成了這個樣子,我也不能瞞著你了。你要自己拿主意才是。”顧直的話叫黛玉大吃一驚,連著害羞都忘了。


    “怎麽會是這樣?老太太和二舅舅……”聰明如黛玉,她一下子想起來以前在賈家的時候,鳳姐時常拿著自己和寶玉開玩笑。自己還當著鳳姐是貧嘴賤舌的惹人嫌呢,仔細想來,倒是自己疏忽了。她是個最機靈會看眼色的人,怎麽能不知道老太太心裏的打算。


    一種被人算計的感覺油然而生,原來老太太疼自己是為了這個啊!黛玉想到這裏,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了。看著顧直欲言又止的樣子,黛玉知道,林如海推掉了婚事,這裏麵肯定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


    也不知道為什麽,寶釵那張臉和那個黃澄澄的金鎖浮現在眼前。黛玉愣了一會,忽然冷笑起來:“原來是這樣,我就說一輩子不嫁人,也不願意被人算計著。阿難哥哥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說著黛玉的眼圈又紅了。


    自從沒了母親,黛玉在賈母的身邊好像有感受到了母親般的疼愛。在黛玉的心裏賈母成了她最要緊的人,父親不能在身邊,她忽然離開了熟悉的家,到了人地生疏的京城。也就是賈母真心的疼愛自己,嗬護自己。在黛玉的心裏老太太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賈家雖然人多,三春對自己也算是和氣。敏感如黛玉,她自然能感受到別人是真心還是麵子上的敷衍。


    兩個舅舅,基本上很少見麵,兩位舅媽就不用說了,對她雖然是客客氣氣的,照顧的也很盡心。但是這裏麵有多少是親情,有多少是麵子,黛玉心裏明白。鳳姐姐固然不用說,大嫂子對她也還算是和氣,但是這裏麵多少是看在老太太的麵子上,多少是真心的拿著她做妹妹疼愛?黛玉那個時候就像是個失去了母親的雛鳥,把賈母當成了母親。可是顧直的話叫黛玉有種被騙的感覺,她當成親人一般全心信賴,全心依靠的外祖母竟然也在算計著自己。


    黛玉自嘲著笑道:“我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寶玉才是她的親孫子,在老太太的心裏,自然是先盡著親孫子吧。我現在是明白了,我不過是個沒了娘,沒人疼的草木人罷了。”黛玉到底還是忍不住傷心,捂著臉哭起來。


    “你哭吧,外祖母雖然好,可是她到底是外祖母不是。你能明白他們府上老太太的苦衷,何苦要為難自己呢。你說的話我不認同啊。師母是不在了,可是你還有我們啊?老師可是你的親生父親,他就你一個女兒,怎麽能不寶貝你。今天既然說了,我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和你說了。”顧直忍不住拍拍黛玉的肩膀,從袖子裏麵摸出啦一塊手絹,就像是哄孩子那樣,捏著她的鼻子:“使勁擤——你還哭,都要發大水了!”


    黛玉一臉嫌棄的推開了顧直:“走開,髒死了!”她想起來小時候,阿難哥哥也是拿著自己的手絹給她擦臉,結果臉越擦越髒,被賈敏和林如海看見了,狠狠地笑話了黛玉幾個月。阿難哪裏都好,就是喜歡用手絹到處亂擦,還不換新的。


    顧直一挑眉毛,不滿的哼一聲:“多少年的事,你還記著!我給你說,老師被點了鹽政已經是無奈之舉了。你要知道鹽稅占了朝廷稅收的半壁江山,江南鹽稅更是要緊。可是你也知道,揚州鹽政曆來是被太子和忠順王兩邊勢力把持著。起因還不是當初太子花費奢靡,虧空太大,被忠順王抓著做文章。皇上總不能家醜外揚,也隻能暗中補貼太子。可是忠順王不是好敷衍的。加上太後偏心,兩淮鹽政的位子就好像是他們做東的籌碼,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樣下來國家鹽政收入銳減。皇上才叫你父親去揚州做鹽政。”


    黛玉仔細想,她恍然大悟的說:“我說呢,那個時候全家還在杭州,父親江蘇布政使做的好好地,怎麽就忽然去了揚州。那個時候我還小,隻記得剛到了揚州,父親很忙,小弟生病後來夭折,都是母親一個人操持。可恨我幫不上什麽忙!原來是這樣!”別人眼裏鹽政是個大肥差,可是林如海這個鹽政大概是去給皇帝查賬的。


    這些年太子和忠順王分別從鹽政上撈了多少錢,皇帝要有個準數。但是這一查下來,那些官員和鹽商的爛賬就會大白天下,就會有人完蛋,斷了人家的生財路,甚至是生路,和殺人父母一樣。林如海身上承擔的壓力可想而知。他背後是皇帝的旨意,林如海不能違抗,麵對的是兩淮鹽商,各地衙門,太子和忠順王的威逼利誘。


    母親一病不起,自己無人照管!換成任何人都隻能選擇把黛玉送出去。“你知道了那個時候老師的處境,師母不在了,他也不敢續弦。那個時候隻要放出風去,說林大人要續弦。不知道多少人想在你父親身邊安插呢。來說親的肯定都是有頭臉,不能得罪的。幹脆也隻能——老師那個時候打定主意要拿出身家性命和他們拚個明白,卻叫妹妹寄人籬下受委屈了。”顧直陳述厲害,黛玉越發的心疼父親不易。


    “阿難哥哥,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在現在父親全身而退,我也能承歡膝下。阿難哥哥也是仕途順利。我到底是在人家打攪了這些年,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我記著對我好處,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隻是一樣,我今後還是遠著他們家好了。”被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算計,黛玉心裏不是滋味。


    “你也不用這樣,個人性格不一樣,就算是親戚,也有牙齒碰了嘴唇的時候。老太太到底是疼你的。你要是擺在臉上,倒是顯得你小心眼記恨了。我想賈家也是崇尚詩書禮儀的大家子,斷然不會做的太難看。你心誌堅定,還怕那些邪風烏雲不成?”顧直能明白黛玉的心情。


    除了林如海,怕是賈母便是黛玉最親近的人了。在賈家那幾年,賈家也是對黛玉不錯了。畢竟不是自己的家,賈政那點心思也沒什麽的大錯。若是和賈家一下子鬧翻了,叫人看著倒是林家薄情寡恩,不知感恩。隻要黛玉心裏拿準了主意,就不用擔心別的了。


    “是,阿難哥哥說的我記住了。”黛玉心裏舒服多了,她點點頭,心裏壓著大石頭不見了。


    “隻這樣一來,賈家那個賈寶玉要傷心了!”顧直的話沒完,眼前一花,黛玉已經是氣咻咻的撲上來,抓著顧直要擰他的嘴:“你就拿著我開心!看父親迴來我不告狀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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