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達之眾帶著朱武等人走到打穀場邊上,青家莊的幾位族長一路小趨而來,拿了族譜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陳達過目。陳達將族譜交給手下兄弟去清點明白,戰死的一律鉤紅。


    等陳達交代明白,這才轉過身來,看著麵前黑壓壓的站著的青家莊村民。陳達黑著臉怒道:“你們這幫刁民,還記不記得當年鬧饑荒的時候,你們吃的誰的粥飯!”陳達走動了幾步,將手裏的丈八虎矛槍氣的直戳入腳邊的土地裏。


    陳達扯了嗓門道:“今天青太公被惡官陷害,死在縣令那賊人的手裏,而青黎又被官兵圍攻,若不是少華山眾好漢舍命來救,險些也送命黃泉。可是,你們這幫刁民,這是做到什麽鳥事!恩將仇報!”


    這幾句話,說的甚是狠毒,將不忠不孝,忘恩負義的罪過一概扣在莊民頭上。這些莊民被嚇的不輕,隻是官大壓死人,隻苦得有口難辨。


    接著陳達將縣長派兵如何攻打青家莊,如何利用青太公,如何有將他害死一一說了,其中有陳達所聽聞的,也有自己胡編亂造誇大的虛詞。


    隻聽的青家莊眾人,一個個心驚肉跳,接著又皆皆垂下頭來,歎息聲、涕泣聲,隱隱而作。


    陳達又道:“隻恨我那將軍被銀子昏了頭,隨了那惡縣令的勾當。還好今日恰逢派我隨來,調停得了你們。倘若,別人來時,豈不釀成天大冤仇!”


    陳達苦笑道:“隻是管得這等閑事,衙門我是迴不得了。久留無異,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說道此處,陳達又朝著眾多“官兵”道:“兄弟們我們就此別過,各自散了去吧!”說罷,尋了匹馬,少華山等人苦留不住,一行幾人急急打馬去了。


    朱武一瞧陳達將戲演的圓滿,既解開了血仇又埋下了後話。心下也頗歡喜,便和楊春匯在一處,帶了隊伍便要打道迴府。就在朱武等人要走之時,突然,有人高唿:“好漢留步!”朱武迴身一瞧,好似懂了,卻也迷茫了。


    朱武看著眼前齊齊跪下的青家莊莊民,一時愣在當地,不知這是為何。趕忙扶了諸位族長,抱拳道:“諸位鄉親快起,有話好說便是。”為首的一個族長顯然年紀大了,身形有些消瘦,但朱武卻看到他那雙眸子裏閃爍的淚光。


    那族長顫顫地感慨道:“多謝好漢相救。我青家莊上下五百戶決不會忘了你們少華山的恩情!隻是青太公……”說到此處牽扯到了痛心之事,便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


    朱武一看,心下也微微動情,便為他寬心地道:“您老放心,這莊上得事我們管定了,過些時候,整頓妥帖便為你等報仇!”


    族長一麵抹著眼淚,一麵安奈悲痛的心情,等緩了緩便道:“此仇定須討個說法,但大郎的安危,還望眾好漢掛心照料。如有所需,我青家莊上一定竭盡供應。”


    雖然今日一戰,官兵敗去甚遠,但縣令那廝卻落網遁逃,不須多日,必定還有場惡鬥等著。為了固防山寨,糧草錢財固然所需甚多,再加上山寨的箭樓石牆皆需鞏固建設,時間緊迫,人力物力,各個更是稀缺。


    然而現在青家莊上許下這般諾言,若非雪中送炭,便是如虎添翼。


    朱武心下頓生出百千感激,道:“有老族長此言,哪裏還怕他華陰縣!”朱武頓了頓正正經經地認真道:“我等兄弟與青黎雖然相交不長,卻神交已久,都當自家兄弟看待,老伯就無需掛念了。”就在朱武掏心掏肺地感慨時,想到對青黎的敬重更是上了一個層次,此刻一個心意便悄悄埋在心底,漸漸生根發芽,此後一發而不可收拾。


    此刻的朱武心下歡喜,思路便也靈活起來。向青老伯交代了如何處理戰場後事,如何應對日後官府的傳訊。並約定了少華山與青家莊的通聯暗號和相助的方略。


    朱武一口氣談下了,事事初步已有眉目,心頭包袱卸去多半,頓感心寬神暢,帶了楊春眾兄弟便與青家莊眾人話別。收隊往山上去了。


    青家莊有少華山眾好漢的庇護,自然也是各個心下歡喜。青老伯送走朱武眾人,便按著方略組織人員開始打理起青家莊,掩埋屍體處理後事。


    朱武、楊春剛到少華山山門,就看見陳達早早就列隊人馬等著接應。


    陳達遠遠看見朱武等人迴山,第一個馳馬奔了下來,剛到朱武麵前。朱武便揮起馬鞭朝他劈臉抽下,如此變故陳達哪裏料想得到,驚得不及躲避。卻沒想到這一馬鞭竟是虛招,半路打了個響,便穩穩轉到側旁去了。


    朱武、楊春看著陳達口呆之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朱武逗趣地道:“好你個壞小子,做了官爺,便來唬你大哥!”


    陳達緩過了神也樂了,笑道:“大哥隻道假扮軍官罵人爽快,可追殺那狗官,卻才是真痛快!”


    楊春笑道:“哥哥的官爺扮的倒比官爺還像,隻怕哪日發跡真個做了將軍。”


    陳達道:“三弟莫要耍笑,且不說如今與官結仇,就是正要我做,我也不去。好了好了,我們快先迴山寨再說不遲。”


    陳達這一句話,點醒了朱武,朱武連忙問道:“老二,青兄弟如何了?”


    陳達牽了韁繩在手,和朱武等人邊走邊談:“大哥放心,我自後莊來時遇到他們,就立刻差人送迴寨上,一切早已安頓好了。青兄弟傷了多處,其中有一箭傷,頗為嚴重。現在還好,已經上了藥,正安穩的睡著。”


    朱武聽罷,心裏又一塊石頭落地。吩咐楊春道:“天亮之後,按老規矩約了老黎來。叫他多帶些刀傷跌打的藥來與青兄弟療傷。”


    楊春應了,慢下馬來,與後麵的兄弟行在一處立刻將事吩咐了下去。


    等一行人迴到大寨,已是四更,將人馬折損點算清明,為死去的兄弟行了安魂禮,喝過安魂酒後,將布防換班安排妥當,已是五更天了。


    眾位兄弟各自迴房歇了去後,三位當家的便一同來到青黎的房前。守在門口的幾個幹練的兄弟拜過禮後,朱武抬手方要推開房門,卻被陳達伸手握住。朱武看著陳達滿臉玄機的樣子頗為不解。陳達笑而不語,拿手輕輕叩了兩叩。


    房裏應了一聲,便來開門。


    房門打開的刹那,朱武、楊春皆都楞了。這是唱的哪一出?


    站在門下的卻是一位妙齡少女,一雙美目,映著月色,暗波湧動。微微酡紅的臉龐是彈吹可破的雪膚。薄薄的朱唇,談吐之間,留有餘香。身材微妙,金蓮七寸。正當是人間難覓,天上無雙。


    陳達此刻見玄機已顯,便笑了,雙手抱拳一本正經地道:“見過嫂嫂!”


    那女子也微微施禮,應為禮節所致,便有些尷尬不知該不該讓進門來。


    朱武此刻隻是心下迷惑,為了青黎的安危,不得不問個明白:“這位是……”


    不及女子開口,陳達便道:“便是嫂嫂,隻是還未娶了來。”


    朱武心下突然警惕起來,將刀出鞘,唬得陳達急忙護在那女子麵前,道:“哥哥這是做甚!”


    朱武冷著臉斥道:“一夜混戰,如何來的嫂嫂!你且與我說個明白,若有差池,害了青兄弟,我有何麵目苟活!”


    楊春看這陣勢,心下也頗疑惑,隻是實情未知,這般劍拔弩張也不像樣。楊春一手按住朱武的手,將刀還鞘。也向陳達問道:“二哥,這不是戲耍的事,你快快與大哥說個明白!”


    這次陳達還不曾辯解,那女子兀自解釋道:“各位大哥無需驚慌。小女子本是東京汴梁人士,家道中落,流落此地,被青太公收留,一直養在莊上。幼時一同與大郎長大,早年太公看著滿意,便定了親。”


    朱武直直瞪著那女子的那對明眸,好像要從中牽扯出撒謊的動機一般。等女子剛一說完身世出處。變又問出心下最懷疑的問題,這戰火之中,如何到得寨上。


    朱武聽得那女子說完便與楊春心中皆是生出敬畏之感來,慌忙抱拳,便深深拜了一禮……


    朱武聽那女子說完身世,且不管他真假,隻是追問道:“這混戰之中,人人望而卻步,你個婦道人家,卻有何本事來得少華山寨?”


    那女子也沒什麽脾氣,和風細雨地婉婉道來:“今天午後你們來莊上鬧過一迴,大郎追了去,到深夜才迴。這鬧得莊上沒人安得下心來,太公也怕你們再來,便約了各莊守護,等把我從東莊接到後莊裏來,他才往縣裏去求官兵去。可哪知,大郎迴來不多時,官兵也到了,也不說什麽緣故,便要來殺大郎。後莊的莊丁都跟了出去拚命。”


    說道此處,陳達一心想讓朱武早些放心,也證明自己並非不周全。隻是嫂嫂這般說起,反而怕更惹大哥生疑。於是插嘴道:“嫂嫂且撿要緊的說!”


    那女子一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頓了頓道:“我也是聽到喊殺,怕大郎有閃失,所以拿了弓箭,偷偷跟在老王身後爬上了屋頂,看大郎有難便偷偷放一冷箭……”說著聲音就越來越低,臉龐也越來越燙。


    朱武一看這情形,心知不是誰隨便能裝出來的,也便信了三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卻沒想到竟會登梯上房,拉弓射箭。真當不可貌相。雖然射的冷箭,不甚光明,但也迫於無奈,這般聽著非但沒有影響她的形象,反而讓三個頭領生起暗暗地敬重。


    “一直看到大郎被你們救下,抬迴莊院裏來,我才下來,想看大郎的傷勢,隻是卻沒想到,竟又被那群嘍囉從後莊抬了出去,我心下擔心便也遠遠跟了出來,可跟了不久,才覺得這是要往少華山取”


    說著那女子又臉紅起來:“我哪裏曉得你們是為大郎好,我當時隻道你們要奪了他去,便搭了弓躲在暗裏,射倒幾人。不過多時便被發現,提了刀便要殺我。就在這時,一隊官兵恰好到了……”說著微微轉過,看了眼陳達。


    朱武極善察言觀色,這樣的舉動當然盡收眼底。隻是聽得心驚,那時自己隻在莊上廝殺,哪裏曉得他們還有這樣的險事。一聽又遇到官兵,心下似乎也猜到了些,便脫口問道:“這官兵是……”


    這時陳達接過了話頭來,便道:“剩下的我來說好了,那隊官兵正是我們,返迴來時,多虧我給遇上,喝住了嘍囉,解開了誤會,便一同打發人護送迴來。嫂嫂說,莊民與你等廝殺,我便急急趕了迴去,演了那麽一出。”


    楊春這時也想起當時的情景,那時他正與東莊的隊伍廝殺在一起,就在殺的要緊的時候。突然遠遠來了一夥官兵,打著火把提著長槍,火蛇似的繞著他們奔走,那時的楊春本當是雪上加上霜,正要豁出性命突圍而出,與朱武報信一同再做打算。


    可沒想到,那對官兵非但沒有下手,反而為首的那個頭目竟高聲叫出少華山的黑話,當時楊春才定神聽出,原來是陳達手下的伍三狗。等這夥“官兵”喝住雙方好不容易停下手來,楊春就看到後莊那邊也亮起了火光。


    話說到此處,朱武心下已經明了,當即麵有愧色地抱拳道:“我朱武有眼不識金玉,嫂嫂莫怪。”楊春跟著也陪了罪。


    楊春道:“夜深不該叨擾,隻是青兄弟可安好?”


    那女子道:“我已給大郎止住了血,也上了些藥,現在正安穩睡著。大哥不若去看看也好。”


    朱武急急擺手,正正經經地道:“一切安好,我們便可放心了。明日請了大夫一起再來。時辰不早,告辭了!”說罷,三個兄弟便從青黎的院裏辭過出來。


    等朱武轉出院來,立刻拉了拉陳達,悄聲問道:“你迴來時,青兄弟可曾醒過?”


    陳達一麵走一麵迴答道:“我迴來時他便醒了,受傷如此,仍是以一擋百,真當是條漢子!”


    朱武麵色稍緩,問道:“兄弟醒時,他們兩個可曾見過?”


    陳達這下笑了道:“哥哥如何變得這般疑心。當然見過,青兄弟還好好感動了一番。”


    朱武聽罷,這才釋然,又一個顧慮放下心來。三人一路說著,便各自迴去洗涮歇了。


    雞聲鳴過三遍。


    隻聽的房內好似有人唿喚,好像又似夢中囈語。一聲一聲的“玲兒”將鍾玲從夢中喚醒,這才恍然發覺自己竟不小心,坐在廳內一張梨花木鏤雕絲紋椅上睡著了。


    鍾玲聽見青黎在喚,便趕緊起身,來到裏間,隻見青黎還昏沉地睡著,額上卻密密麻麻滲出許多豆大的虛汗,口中還兀自低低地喚著,一會兒叫著她的兒時一同玩耍的名兒,一會兒又喚他爹爹。


    鍾玲靜靜地坐在青黎床邊,輕輕地拿手絹將他額上的虛汗,一點一點小心擦拭了去。看著青黎麵有苦色,心裏猶如刀割,不由地探出玉手,一麵將青黎的手掌緊緊握住,一麵輕柔地道:“大郎乖……大郎不怕……還有我在。”


    鍾玲看著眼前這男兒,不由地想起青黎平日裏和她打鬧得樣子,那會兒的青黎,可就不像在戰場上的那般威武。


    恐怕誰聽了也不會信,近二十的漢子了,為逗她開心,還上樹去抓黃鳥。有時她去去看他練武,青黎騰挪閃躲之際,還要衝她笑笑,偷偷扮個鬼臉,每次也都會被王海抓著羞他一句,可就是這樣還涎著臉也不曾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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