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已過,憲州州衙的議事廳內依然燈火通明。


    武鬆將所有將領皆召集到此,商議守城之事。就連還纏著紗布的薑望也未例外。


    因為據最新的探報,金兵距此已不足百裏,最快兩日之內便可抵達。就算算上輜重,三日之內也必到。


    從時日來看,倒是並非十萬火急,但此番卻是守城之戰,這對於武鬆等人而言還是頭一迴。


    這一年多來,武鬆等人與金兵已激戰多次,不過卻還從未真正地守過一座城池。當日在黎縣縣城時,也隻是以空城計暫時嚇住了金兵,當夜便棄城而去了。


    如今之局,卻極有可能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守城之戰。


    這城究竟該如何守,武鬆和柳如煙心裏也沒底,這也正是將眾將領召集起來的最主要原因,尤其是呂子侯和張浩二人,畢竟是宋軍舊將,或多或少都有些守城的經驗。


    不過,在商議守城之計之前,有人卻提出了另外一種選擇:棄城,退往五台縣城,如此便可將兵力集中於一地。


    提出這個建議的正是呂子侯。


    “莫非呂兄弟覺得這憲州城守不住嗎?”武鬆心裏雖然有些不悅,但還是盡量控製著情緒。


    “迴二郎,在下隻是以眼下之勢判斷此城難守,至於守還是不守,還在二郎。”呂子侯連忙迴道。


    “那你且說說看,為何難守?”武鬆心裏也知道,自己守城是個外行,而且呂子侯向來心思縝密,絕不會貿然妄言。


    “若是僅以敵我兵力對比而言,金兵萬餘對我不足三千,我軍並不懼。”呂子侯道,“孫子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而眼下金軍兵力隻是四倍於我,按理說絕無破城之機。不過,所謂十則圍之,除了攻城之兵外,還需分出兵力來掃清外圍,保障補給,預防援軍等等。而金兵此番前來,乃是在其轄地作戰,無需分兵,我軍則是孤城一座。如此一算,這四倍兵力足矣。此乃其一。”


    說到此,呂子侯故意停了一下,觀察著眾人的表情。雖然眾人大多未動聲色,但張浩、薑望二人卻輕輕地點著頭,似有附和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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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的反應,武鬆自然也看在了眼裏。


    “呂兄弟你接著說。”武鬆道。


    “好。”呂子侯又道,“不知二郎與各位注意到沒有,這憲州城城牆高隻有二丈,且城內無內城,城外也無護城河或壕溝,城防實難言堅固。故而便無守堅之利。此乃其二。”


    “還有其三嗎?”武鬆追問道。


    “這其三亦是最要緊的一事。”呂子侯接著道,“據探馬所報,金兵此番前來,不僅攜帶了雲梯、鵝車,而有石砲,且是雙梢石砲。此砲射程可達百步,威力巨大,所發石彈重約三十斤,還可發射火毯、火槍、撒星石等火星,既可轟擊城牆,又可殺傷城防士卒,著實是攻城利器。”


    此時,張浩也在一旁道:“呂兄弟所言不假,此等石砲本是我宋軍所有,威力無比,隻是如今卻被金狗們偷學了去。”


    說到石砲,武鬆也想起了當日黎縣之戰,金兵也曾以物轟擊城牆。若非嶽飛以竹陣抵擋消耗了一陣,黎縣城牆怕是早已經受不住了。


    “那可有什麽法子克製這石砲?”武鬆又問道。


    “也並非完全沒有法。”此時張浩接過了話,“雙梢砲可射百步,亦在弓弩的射程之內,隻是普通弓弩也奈何不了此物,隻有以床弩發射巨矢可破。”


    “床弩?”武鬆曾在陝州見過此物,當時正是鍾老七幫助李彥仙造出了此弩,威力的確驚人。


    “那我軍中可有


    此物?”武鬆馬上問道。


    此言一出,張浩不禁低頭不語,而呂子侯則有些尷尬地道:“二郎,此弩在下的確見過,也曾用過,不過能打造此弩者皆是軍器監的工匠,此時又到何處去尋呢?而且就算尋得弓匠,這二三日之內怕是也來及了。”


    “你方才說普通弓箭奈何不了這石砲,那既然在射程之內,為何不直接以弓弩射殺操砲的兵卒呢?”此時,疾風營統領葉榮錦也忍不住道。


    “葉統領,以弓箭射殺操砲之兵看似可行,實則不然。”呂子侯看了一眼葉榮錦道。


    “這是為何?”葉榮錦問道。


    “這一則,在石砲之前,通常會有擋板防禦飛矢,這二則,就算有零星箭支可射中操砲兵卒,也隻是隔靴搔癢而已,因為一架雙梢石砲至少有五十人操作,倒下一二人,影響甚微。”


    聞聽此言,葉榮錦隻能悻悻地低頭了頭,而武鬆的眉頭也更緊了。


    “還有一個法子。”此時,薑望突然說話了,“我願率一支騎兵,伺機繞到金兵背後,隻要能衝至石砲前,砍壞石砲上的機關便可破之。”


    薑望所言倒也是個法子,可要想出奇不意地衝到石砲麵前又談何容易?


    這不僅意味著要有出城作戰,而且還要事先隱蔽起來。而就算是突襲得手,可一旦衝進敵陣,那便是九死一生。


    況且,憲州城目前隻有四五百騎兵,薑望還有傷在身,帶這點人馬去衝擊金軍軍陣,實在令人難以樂觀。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這法子也用不了。


    “薑大哥,我知道你殺敵心切,不過如此打法實在太過冒險,非到生死時刻不可妄動。”此時,柳如煙也開口道。


    柳如煙剛一說完,韓嶽蓉便一臉感激地看了柳如煙一眼,二人相視微微一笑。


    “是啊薑兄弟,你之勇我等皆知,不過,如此孤軍深入絕非上策。”武鬆也道。


    一時間,眾人皆陷入了沉默,似乎也在默認了呂子侯的建議:棄城。


    但武鬆心中絕無此意,隻是眼下還未想到能說服眾人,也說眼自己堅守下去的理由。


    他心裏一遍又一遍地估算著雙方的兵力和戰力,希望能找出些許勝機。他甚至想過索性集全部人馬殺出去,與金兵在城外決戰。


    可他也明白,白馬山的人馬依然訓練不足,能以一敵一已是多算了。即使如此,他與眾位將領還要麵對八九千金兵,就算自己再能打,也不可能殺得了數千金兵。


    莫非真要退守五台縣不成?


    可是在武鬆心裏,他實在不想放棄這座城池,放棄這城中十幾萬百姓。


    因為他知道,自己此番是觸動了完顏宗哲的逆鱗,對方肯定已是惱羞成怒,一旦入城必會大開殺戒。到時候這城中百姓便將生靈塗炭。


    雖然他與這些百姓素不相識,但要令他們落入金兵之手,這絕非他武鬆所為。


    武鬆又掃了眾人一眼,目光最後落在了亥言身上。自打開始,這小和尚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倒是把眼前的那碟黃豆差不多吃光了。


    亥言還在自顧自地吃著黃豆,好像這場討論與他毫無相幹一般。隻是隨著眾人陷入沉默,他咬嚼黃豆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響,嘎崩之聲尤顯突兀。


    亥言似乎也意識到了氣氛有些不對,抬頭掃了一眼,眼神正好和武鬆的撞上。


    亥言縮了縮脖子,卻若無其事又低頭吃了起來,還饒有興致地數著手中所剩的最後幾粒黃豆。


    “小和尚!”武鬆終於忍不住了,“你是專門來此吃喝的嗎?


    ”


    以往當著眾人的麵,武鬆還從未稱唿過亥言為“小和尚”,語氣也從未如此嚴厲。


    柳如煙連忙在一旁偷偷拽了拽武鬆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動氣。


    “師隻是在說我嗎?”亥言抬起來頭,一臉無辜道。


    “這房中還有其他和尚嗎?”武鬆正色道,“你裝什麽糊塗。”


    “哦。那就是我了。”亥言將最後一粒黃丟進了嘴裏,然後拍了拍手上碎屑,“請問喚我何事?”


    “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謀嗎,為何今日卻一言不發了。”武鬆又道。


    “不敢當,不敢當。”亥言不急也不惱,“這大軍壓境,敵眾我寡,我其實也沒什麽好主意,不行就如呂中郎之言,退守五台縣吧。”


    此言一出,武鬆臉上頓時露出了失望之情。


    “你也同意棄城?”武鬆猶不甘心。


    “我也不想棄城啊。”亥言依然悠悠地道,“這憲州可比五台縣好多了,還有葡萄酒喝,還有戲園子。”


    “你??”武鬆很想發作,最終還是忍住了,隻是死死地盯著亥言。


    “其實棄城也未必就是下策,也可以變成上策。”見武鬆真的動了氣,亥言終於站了起來,“隻是這棄城並非是真棄,而是以棄城誘敵,再分其兵,然後擊之。”


    “我就知道你留了一手。”武鬆也立了起來,“趕緊詳細說來”


    “既然此城難守,那就先不守便是。”亥言道,“我等可將大部分人馬喬裝成百姓,藏於城內待機而動。另外人馬則可佯裝退往五台縣,引得金兵來追。”


    “然後呢?”武鬆追問道。


    “那你覺得完顏老賊會如何分派人馬呢?”亥言反問道。


    “他必然是帶大隊人馬追擊,留少量人馬於城內。”武鬆道。


    “對嘛,那你以為他會在城中留下多少人?”亥言又問道。


    “這??”武鬆一時也不知如何迴答,便望向了呂子侯。


    “頂多三千人。”呂子侯肯定道。


    “很好,若是他隻留下三千人馬守城,你覺得我等可以多少人敵之?”亥言道。


    “若是我等皆在,二千人足矣。”武鬆道。


    “好了。第一步完成了。”亥言笑了笑,“先幹掉他三千人,完美。”


    “那若是金軍入城之後便屠城該如何應對?”武鬆還是有些擔心。


    “不會的,隻要黃金還沒追迴來,完顏老賊是沒工夫來屠城的,他必然會一路追去。”亥言信心十足。


    武鬆同意地點了點頭:“那你接著說。”


    “待金兵追出城之後,我等可在半路伏下一支人馬。”亥言道,“不過這支人馬的目標並非金兵。”


    “那是什麽?”


    “當然是那令人頭痛的石砲了。”亥言道,“而且若是我所料不錯,那完顏老賊急於追擊,或許會將輜重留在後隊,如此一來我等的機會又多了幾成。”


    “好,果然妙計。”武鬆道,“如此一來,我等先擊路金兵一路,又毀了韃子的石砲,那老賊即使再迴師來攻城,我等也不懼了。”


    “哎呀,你怎麽把我的話搶了。”亥言白了武鬆一眼,“看來往後還要多留幾手。”


    “那該用什麽法子毀掉石砲呢?”此時,柳如煙也問道,“畢竟留給我等伏擊的時間應該不會再多。”


    “那當然是小僧我最拿手的法子。”亥言道。


    “是何?”呂子侯一直在聽著亥言的推演,也是興趣盎然。


    “用火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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