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山坳,林間鳥鳴。白馬山又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清晨。


    柳如煙和韓嶽蓉練劍已經三日了,每日辰時,二人便來到山中的一片空地,直到午時方歇。


    那二十四字劍訣,柳如煙早已爛熟於心,那四副圖示的十二式亦烙印在她腦海中。可是,最後三式卻依然無解。


    所謂無解,並非是招式有多難,反而是因為這三式太平常,平常得和前九式的精妙格格不入,平常得即使是初學劍者亦可信手揮就。


    三日以來,柳如煙和韓嶽蓉已對拆了不下百遍,可每當第九式之後,劍法就如同巨浪突然消失的大海一般,風雲驟歇。


    劍法之道,往往是招式由簡及繁,漸入佳境,愈到最後愈是精妙。可這越女劍的最後三式不僅是反其道而行之,而且似乎還凝滯不進,變化頓失。


    劍停在了半空,柳如煙的額頭已滲出的幾滴汗水。她盯著依然在微顫的劍尖,眉頭緊鎖,嘴唇也緊咬著。


    “以前九式來看,姐姐的這招劍法可謂精絕,而且正合藏巧於拙、化繁為簡的上乘劍意。”柳如煙道,“可為何一到最後三式便難續前勢,總是感覺不在劍理。”


    “妹妹莫心急,先師當年久練不得,也曾言這最後三式乃是無理之招。”韓嶽蓉道,“以妹妹於劍法上的造詣,若是也以為是劍理有差,那或許真是劍譜有誤也未可知。”


    “不會,既然貴派劍法一直流傳至今,有人也參透過十二式,那這劍譜應該不會有誤。”柳如煙搖了搖頭。


    “可奴家曾聽先師說,上一位習得十二式的掌門先人已是數百年前了。”韓嶽蓉不無憂慮道,“據說是一位先晉吳國的郡主,隻是本門族譜已在唐末毀於戰亂中,這位先師名諱已不可考了。”


    “你是說,近千年來竟無人再能練全這十二式了嗎?”柳如煙不由一驚。


    “確實如此。”韓嶽蓉點了點頭,“不過先師曾言,無論九式還是十二式,皆不可示人,故而也就作罷了。”


    眼見柳如煙比自己還心焦,韓嶽蓉連忙寬慰道:“好妹子,你也練了快兩個時辰了,不加先歇歇,喝口水吧。”


    說著,韓嶽蓉從樹下取來了水壺,遞給了柳如煙。


    柳如煙剛拿起水壺,還未舉到嘴邊,一陣熟悉的聲音就已傳來。


    “二位娘子,小僧迴來了。”亥言一邊叫著,一邊蹦蹦跳跳地奔了過來。身後跟著的,除了武鬆之外,正是喬三水。


    亥言和喬三水的出現,也令柳如煙二人暫時忘了解劍未果的煩惱,露出了笑容。


    “柳娘子,三日不見,可是想煞小僧了。”亥言笑嗬嗬道。


    “小和尚,莫非就不想奴家嗎?”韓嶽蓉故作嬌嗔道。


    “想,都想。”亥言連忙陪笑道。


    “休聽他胡說,他哪裏是想我。”柳如煙看了亥言一眼,“他怕是想奴家做的飯菜了。”


    “嘿嘿。”亥言笑得更開心了,“還是娘子了解我,這幾日每日皆隻能吃些幹糧,可是遭罪了。”


    正在三人說鬧著,武鬆和喬三水也走了過來,於是眾人見禮,少不了一陣寒暄。


    一問之下,喬三水果然應了相邀,來與眾人共舉大事


    了。


    “小和尚,看你這滿麵春風的樣子,是不是還有什麽好消息啊。”柳如煙問道。


    “那是自然。”亥言得意地揚起頭,“小僧一旦出馬,哪迴沒有好消息?”


    “別耍貧嘴了,還是趕緊說與她二人聽吧。”武鬆一把按住了亥言的光頭。


    “哎呀,你這做師兄的為何老是欺負我。”亥言一貓腰躲開了武鬆,“算了,還是讓喬大俠自己說吧,我也就是個傳話的。”


    “那就請喬大俠說來聽聽吧。”韓嶽蓉明顯有些心急了,因為她知道,這消息必定和短鉤槍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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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無巧不成書,原來喬三水還真的知道短鉤槍之事。


    喬三水在遇到武鬆等人之前,一直在河東一帶行走江湖,以教拳賣藝為生。在金兵南侵之後,喬三水便上了太行山,聚集了一夥無家可歸之人,落了草。


    在太行山落草一年有餘,喬三水也就此結識了響堂嶺的大當家單嶽池。二人時常聯手襲擊過路金兵。


    靖康元年十月,金兵攻下真定府後,開始向南一路清剿,正好一頭撞上響堂嶺。


    那是喬三水和單嶽池第一次和大隊金兵交鋒,也是最後一次下山接戰。


    單嶽池親率八百人馬迎戰,卻被二百餘騎金兵殺得人仰馬翻。危急關頭,幸虧喬三水及時趕到,以雙槍奮力連殺數人,才將單嶽池救下。


    經此一戰,單嶽池方知金兵之勇遠勝自己所料,也正是在此一戰中,喬三水發現,金軍騎兵中有一隊人馬使得是短鉤槍。


    這隊人馬隻有十餘騎,也是金兵中唯一用長槍的一隊人馬。喬三水趕到時,單嶽池正在兩杆長槍的夾擊下疲於招架,險象環生。


    喬三水自幼習槍,雖然學的是祖傳的雙槍,但對於槍法之道也頗有見地。他一出手就發現,這些使槍的金兵招法精妙,完全不似金人以往大開大闔的套路。倘若不是自己的雙槍天生就克製長槍,數招之內他就未必能擊破對手。


    除了這些長槍金兵的招法之外,喬三水自然也留意到,這隊金兵手中的長槍與眾不同,乃是短鉤之槍。


    單嶽池怏怏而歸,也不敢再輕視金兵,從此堅守山寨不出。除非有十足把握,絕不在平原之地與金兵接戰。


    此外,單嶽池還遣出暗探潛入真定府,打探金兵的消息。


    不日,暗探帶迴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原來,此番前來圍剿人馬還不是真正的金兵,而是留守的“簽軍”,即金人收編的降軍。而真正的金兵已經南下渡過黃河,奔襲汴京去了。


    聽聞自己是被“簽軍”所敗,還敗得如此狼狽,單嶽池也是倒吸一口涼氣。他萬萬沒想到,隻是金人的簽軍就已如此驍勇。


    不過,單嶽池事後經打探才得知,這支“簽軍”並非一般的降軍,而是從漢人、契丹人、渤海人和奚人中挑選的精銳之士組成的“驍南衛”。


    話說,金人崛起於白山黑水之後,隨著一路征服,大量的降軍被收編入金軍序列中,這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金人兵源不足的問題。


    不過,將降兵改編為“簽軍”固然能迅速擴充兵力,但降兵的素質卻參差不齊,其戰鬥力很難和金兵相較。在關鍵時刻,金軍也不敢過


    於指望這些簽軍。


    直到耶律餘都歸降了金國。


    耶律餘都,正是耶律餘洪之兄。


    當年兄弟二人在遼國共同執掌諜報機構撫南司。被逼反叛降金之後,兄弟二人卻命運迥異,走上全然不同之路。


    耶律餘洪一直惦記著韋氏,尋遍中原,最終在汴京皇宮內和韋氏重逢,並就此引出一樁宮廷密案,最終葬身在異鄉。


    而耶律餘都則盡心為金人效力,受到了完顏打骨打的重用。在屢立戰功之後,耶律餘都趁機向完顏打骨打進言,可在降軍中挑選精銳之士,組建一支軍隊,既可輔助金軍攻城掠地,也可以執行一些特殊的任務,比如刺殺、突襲、潛伏等等。


    完顏阿骨打欣然答應,並命耶律餘都負責此事。此後,耶律餘都便從各部降軍中挑出了兩千人,正式組建了“驍南衛”,並受命出任統領。


    “驍南衛”雖然隻有兩千人馬,卻是各族降軍中的精銳,不乏猛將勁卒。一衛分為五營,每營四百人皆是騎兵,其中長械之士二百,弓弩手二百,皆配輕甲短刃。


    如遇大戰,驍南衛常常作為一支機動力量,出奇不意地從敵軍的側後殺出,成為奇兵。而在平時,則以營為單位,協肋各地金軍執行特殊任務。


    喬三水和單嶽池在響堂嶺遭遇的就是其中一部,乃是驍南衛旗下五營之一的白虎營,營中漢人和契丹人各半,為首的營指揮使乃是一名漢人,姓薑名望。


    喬三水並不識得薑望,但他卻記住了那十餘騎使的是短鉤槍。所以,當亥言問起時,他也立時想起了此事。


    如今,短鉤槍在金軍中出現,也證實了當年偷襲越女劍之人的確和金人有關。甚至從短鉤槍之證來看,這些人也可斷定就是已投降了金軍的漢人。


    “以喬大俠之見,這些使短鉤槍的騎兵武藝如何?”柳如煙問道。


    “若以尋常士卒而論,這些人足可以一當十。”喬三水道,“其槍法端是不俗,即使與在下單打獨鬥,也可抵擋一陣。”


    “那喬大俠之後可還曾遇到過這些騎兵?”韓嶽蓉也問道。


    喬三水搖了搖頭道:“當日一戰之後,我與單大哥便未再出山,金兵也畏山之險,未再前來。”


    沉思了片刻,喬三水又道:“不過,倘若再遇到這隊人馬,在下或許能認得。”


    “哦?這是為何?”韓嶽蓉追問道。


    “因為這隊人馬是以一麵白虎旗為號,甚是紮眼。”喬三水道,“而且使長槍之人皆是白盔素甲。”


    “白虎旗?”柳如煙眉間一蹙,“這倒是頗為顯眼的標識,若真是兩軍遭遇,也不難辨認。”


    “誒,管他什麽白虎青龍的,總之依喬大俠所言,這金軍中的確是有一隊慣使短鉤槍之人。”亥言道,“無論是韓掌門的師仇,還是國恨,皆可算在金賊身上便是。”


    “嗯,尋到了源頭,也算冤有頭債有主了。”武鬆也道,“韓掌門盡可放心,此事絕非單是貴派之事,我等定要追窮到底。”


    韓嶽蓉默默地點了點頭。


    “對了,二位娘子的劍練得如此了?”亥言突然問道。


    “哎!”柳如煙歎了一口氣,“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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