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一嗓子,就已經把那托葉震住了。


    要知道,他可是金軍中出了名的大嗓門兒。這個大,不是單純的聲音大,而是聲遠,可傳數裏,氣足,迴蕩不息。


    早年,女真人起於黑山白水之間,尚武好勇,全民皆兵,那托葉除了自小力大之外,這大嗓門也是一絕。


    尚未投軍之時,他就曾以一聲咆哮嚇退了窺視自家羊圈的狼群。待入了軍中,他更是以喊聲代替號角,屢次在危急時刻指示敵陣的薄弱之處,立下戰功。


    所以,他出身雖然並非強宗大姓,但年方二十一歲就憑借軍功做到千夫長,是河東諸州守將中最年輕的一個。


    可方才武鬆那一陣迴喊,令那托葉也自歎不如。


    此人莫非就是夜襲兵寨之人?那托葉心裏暗道,單從這身形和嗓門來看,還果真是個人物。


    那托葉定了定神,一催胯下戰馬,來到了軍陣之前。


    “孟大當家的,本將軍就有話直說了。隻要你交出那位小郎君,我便即刻退兵。”那托葉朝著望樓道,“兵寨之事,本將軍也不再追究。”


    此言一出,孟憲一臉疑惑,而武鬆等人卻是心裏一驚。


    亥言也瞬間明白了,怪不得金兵來了如此之多,原來是衝著皇子來的。


    “武大俠,那金人所言之人是誰?”孟憲一邊迴頭向望樓下望去,一邊問道。


    此時,在望樓之上,隻有武鬆、亥言和柳如煙三人跟了上來,其餘人則在樓下。


    孟憲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趙榛身上,一眾人之中,也隻有此人符合小郎君的身份。


    武鬆知道此事已很難瞞過去,可他心裏還是有些猶豫,要不要將趙榛的身份向孟憲如實相告。


    “孟大當家的,實不相瞞,那金將所言之人就在望樓下。”亥言此時道,“隻是,此人身份隱秘,暫時還不便相告。”


    “能讓金人如此興師動眾者,想來也不是尋常人物。”孟憲又看了樓下的趙榛一眼,“不過,此事關係山寨的生死存亡,我不能不查。”


    “並非我等不願如實相告,實乃此人幹係重大,所涉絕非我等幾人的生死。”亥言道。


    “哦,聽小師父之意,此人的命比我山寨這上萬人的命更要緊嘍。”孟憲明顯麵有不悅之色,“你佛門不是講究眾生平等。”


    “非也,非也。”亥言道,“佛曰眾生平等,是指眾生法性平等,是在三世六道輪迴中,由因得果的機會平等。”


    “佛理自然是小師父更懂,我隻是關心我山寨人的生死,不想讓整寨人枉送了性命。”孟憲又道。


    “大當家的心係山寨眾生之心,小僧又豈能不知。”亥言道,“況且,此人的生死和貴寨人的生死本無區別。隻是大當家的可曾想過,你交出此人,就真能換來山寨的安寧嗎?”


    亥言此言也正好戳中了孟憲的軟處。他心裏也清楚,今日交出此人或可令金人暫時退兵,但金兵遲早會卷土重來。


    況且,凡與金人為敵者,皆可算是自己的同道,至少不是敵人。若交出此人,遂了金人之意,其中利弊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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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小師言之有理。”孟憲道,“金人本就是虎狼之性,又豈能言而有信。就算是尋常百姓來投,但入了我山寨,我又豈能將其交於金賊。”


    聞聽此言,武鬆暫時鬆了口氣。


    不過,孟憲緊接著又道:“如今之勢,除了據寨拚死一戰,怕是也別無他路了。隻是,金賊此番來勢洶洶,血戰是在所難免了。”


    “或許還有


    另一條路。”武鬆突然平靜地說道。


    “武大俠所言何意?”孟憲扭頭看著武鬆,“莫非你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法子?”


    “戰還是要戰的。”武鬆道,“我隻是在想,是否有擒賊先擒王的可能。”


    “哥哥是想直接擒住那金將,逼其退兵?”柳如煙問道。


    武鬆點了點頭,“若是有法子靠近那金將,我便可一舉擒住此賊。”


    “那你有法子了嗎?”亥言對於武鬆這個大膽的想法也頗感興趣。若是真能得手,倒是可以避免一場血戰。


    “以我如今之力,若得十丈之內,必可得手。”武鬆肯定道,“隻是,要如何才能靠近此賊?”


    “武大俠此言當真。”孟憲有些將信將疑,“此賊乃金兵主將,絕非凡凡之輩,且又身披重甲,你真能一舉擒住?”


    “這個大當家的盡可放心,擒住他並不難,難的是如何才能接近他。”武鬆迴道。


    就在武鬆等人說話間,那托葉那邊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如何,孟大當家的可想好了沒有。”孟憲叫道,“如若不然,我就要下令攻山了。到時血洗山寨,可休怪我沒給你機會。”


    見孟憲已在催促,亥言靈機一動,悄悄走到了孟憲身後,壓低聲音在孟憲身後耳語了一番。


    亥言本就身形矮小,又有孟憲擋住,所以那托葉根本沒發現有人在與孟憲耳語。


    “來將聽著,要我交人可以,但所謂口說無憑,若是你能立下文書,簽字畫押。我便信你。”孟憲迴道。


    “立何文書?”


    “你隻需在書中寫明,三月之內,你所轄之兵不可犯我山寨,違約者天誅地滅。”孟憲道,“有此文書在手,我便交人。”


    “此處並無紙筆,我拿什麽寫?”那托葉心裏道,這幫南蠻子端是事多,還要立個什麽鳥文書。


    不過,他也琢磨著,立個文書也無妨,反正隻是以三月為限,我三月之後再來攻山,也不算違約。


    “紙筆乃是小事,若將軍答應,我便使人送來便是。”孟憲道。


    那托葉又思量了片刻,想不出對麵能耍出什麽花樣。


    “那好,你使人送來便是。”那托葉道,“如此若能免了刀兵之苦,你我也皆大歡喜。”


    就在孟憲和那托葉說話時,武鬆和亥言則一邊低語著,一邊仔細觀察著寨門前的地勢。


    金兵圍山之後,那道可有可無的寨門便無人把守,山寨兵丁已經全部退到了山澗之後,拉起了吊橋。


    金兵則在距寨門二十步之外列陣以待,此處距山澗之後的樹林正好是一箭之地,百步之外。而此時,那托葉正策馬立於陣前。


    武鬆和亥言著重觀察的,則是寨門邊立著的那座望樓。望樓高約三丈,平時作為瞭望之用,立於樓上,東西兩條來路便可一覽無餘。


    不過,武鬆看重此樓並非是為了登樓遠眺,而是另有它用。因為,這座望樓距金兵陣前隻有約二十丈。


    “二十丈之遙,我並無把握可一躍而至。”武鬆眉頭微皺,看著望樓低聲道。


    “若平地一躍,你如今可躍多遠?”亥言問道。


    “十丈絕無問題。”


    “嗯。”亥言低頭琢磨了片刻,“你可還記得西湖邊那次飛崖而過?”


    “記得。”武鬆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借助望樓從高處躍下,便可一躍達二十丈?”


    “樓高三丈,所餘空間頗大,我覺得以你眼下的馭風之力,二十丈不在話下。”亥言肯定地


    迴道。


    既然亥言如此肯定,武鬆也不再有所顧慮。


    以送紙筆之名,靠近那托葉並伺機擒殺,這正是亥言情急之下想出的主意。


    不過,亥言也知道,以那托葉的警覺,他絕不會讓來使靠近自己,在寨門處勢必會派人交接。而相距二十丈也是一個足夠的安全距離。


    主意已定,孟憲便命人取來紙筆,交與了武鬆。


    隻不過,他對於武鬆能否得手卻也疑慮難消。在他看來,且不說於萬馬軍取上將首級之事本就多屬謬傳,就算武鬆要接近那金將怕也非易事。


    接過紙筆之後,武鬆則對孟憲道:“大當家的,我若得手,助你退了金兵,你當如何?”


    “若好漢真能得手,我自當與你以兄弟相稱,共掌山寨?”孟憲道斬釘截鐵道。


    孟憲所言的確是真心話--若武鬆真有這通天的本事,自己能得其相助,共謀大事,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好。你我一言為定。”


    “絕無虛言。”


    言罷,武鬆拿了紙筆,又將背後的戒刀解下,交給了柳如煙。


    “煙兒,先替我暫且保管,我去去就迴。”武鬆道。


    “哥哥不帶刀嗎?”柳如煙知道武鬆身手了得,此去必是心中有了成算,可棄刀不用,還是令她難免有些擔心。


    “若是帶刀,那金人必然有所戒備。”武鬆道,“我如今空手而去,正好是攻其不備。”


    “放心吧,娘子。”亥言此時也道,“論打架,你武哥哥何時托大過。若無把握,他不會出手的。”


    柳如煙點了點頭,不過臉上依然滿是憂慮之色。


    “娘子若是還不放心,小僧倒是有個主意。”亥言看了看柳如煙。


    “是何主意?小師父快說。”柳如煙急切問道。


    “你可看那座望樓?”亥言指著吊橋邊一座望樓道。


    柳如煙順著亥言手指望去,隻見在吊橋之後,樹林之前還立著一座望樓,望樓不高,高約二丈,卻有四五丈闊,正是控製吊橋機關所在。


    “此樓距金兵已不足百步,若有箭法出眾者,引強弓之箭,足以射到金兵陣前。”亥言接著道,“我方才看過了,那金將身邊的兩名騎衛雖身著重甲,卻未戴頓項,咽喉處正是破綻。待師兄發動之時,娘子若能射倒那二騎,也可讓師兄省些力氣。”


    柳如煙一聽,笑了。


    “小師父是何時知道奴家有此箭法的。”柳如煙道。


    “娘子,你當我那些鹿肉是白吃的。”亥言忍不住扮了鬼臉,“打架我雖然不會,但誰會打,能打,可瞞不過我。”


    準備停當之後,眾人便分頭行事。


    這邊,孟憲傳令山寨各處做好接戰準備。柳如煙則登上了吊橋後的望樓,選了個視野開闊的位置,控弦在手,準備隨時出箭。


    武鬆過了吊橋,待吊橋重新升起之後,他便大步流星朝寨門外走去。


    見是那個虎嘯大漢走來,那托葉也不禁心裏一愣。不過,當他看清來人未帶兵器,也未著甲,手裏隻拿著紙筆時,也放下心來。


    待武鬆走到寨門時,果然有兩名金兵迎上前來,擋住了去路。


    武鬆也不多言,將紙筆交了,便返身走迴了寨內。


    從金兵中接過紙筆,那托葉索性也不下馬,直接將紙攤在馬背上。那托葉提筆在手,心裏想著措詞,不經意朝對麵望了一眼。


    隻見,不知何時,那大漢已經登上了寨門後的望樓,正雙目炯炯,瞪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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