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的這間茶房,名為喝茶之所,其實就是用來接待上山求醫者的。所以除了兩張幾案,幾把椅子之外,再無其餘陳設。


    整個房裏,最值錢的就是那兩副茶具,一副配銀兔毫盞,一副配金兔毫盞。


    當然,這兩副茶具也沒花林妙一個銅板,而是六年前,閩北福威幫幫主林之衝登門求醫時送的。


    話說,多年以前,這林幫主不知從何處得了一本《辟邪拳譜》,逐按書中所記習練。


    也不知是拳譜本身有誤,還是林之衝自己習練不得法,練了不到二年,林之衝便經脈逆行,手腳不聽使喚。最終不僅武功盡失,也幾乎成了不能自理的廢人。


    在林妙的妙手神針之下,林之衝最終得以康複,雖然武功已無法複原,但總算可以正常地安享晚年。為此,林之衝不僅奉上了雙倍診金,還敬獻了兩套建盞茶縣。


    林妙對於茶道本無甚研究,亦不知這建盞之名。不過,聽聞此茶盞乃是禦用之物,王公貴族亦視其為珍品,林妙也就欣然笑納,置於茶房之中作待客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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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他自己,則還是喜歡用粗瓷海碗,泡著山間野茶,喝著暢快。


    這茶房說是用以接待客人,其實卻從未有客人在此間待過一盞茶的時間。


    林妙雖然孤傲,但對登門求醫者卻從不怠慢。來了就見,見了也從不客套寒暄,直接三言兩語將話說清,銀兩夠否?是否可醫治?言明即畢,絕不多言。頂多就是碰上疑難之症,再先號一下脈,也不過就是片刻的工夫。


    所以,往往是茶尚熱,已到了送客的時候。


    不過,今日卻是一個例外。


    亥言喝幹了茶盞中的茶水,又自己拎起茶注,添了一盞,一副品茶論長短的架勢。


    林妙也不介意,而是朝著門口喊道:“小五,速去再取一壺沸水來,別怠慢了客人。”


    茶喝夠了,亥言開始出言相問:“敢問莊主,可知當朝宰相一月的薪俸是多少?”


    “本莊主乃山野之人,和廟堂之上亦無交往,自然是不知。”林妙迴道。


    “那小僧就來告訴莊主,當朝宰相一月的正俸按例是紋銀三百兩,再上職錢、津貼等等,一月可得約五六百兩。”亥言道。


    “哦,看來當官確是個好營生。”林妙不住地點頭道。


    “那我再請問莊主,可知一戶尋常人家一年的收入有多?”亥言又問道。


    “嗯......怕是也有百八十兩吧?”


    “看來林莊主真是不食人間煙火,亦不知民生多艱啊。”亥言道,“那小僧就來告訴你,不足五十兩。”


    “哦。那我還真是受教了。”林妙道,“但不知小師父所言是何意?”


    “林莊主真是難得糊塗啊。”亥言道,“你定下的診金,已是相當於權傾朝野之人的一月薪俸,更是尋常人家一年收入的十倍之資,你不覺得有些過高了嗎?”


    “按小師父如此算法,似乎是高了些。”林妙道,“不過,本莊主也有一問請教?”


    “莊主請講。”


    “小師父可知你桌上這隻茶盞價值幾何?”林妙指了指亥言手邊的那隻銀兔毫盞問道。


    “若真是建窯出品,一隻怕是就價值紋銀三十兩。”亥言想了想道


    。


    “那小師坐下的這把竹椅呢?你看價值幾何?”林妙接著問道。


    “這椅子?”亥言拍了拍椅把手,“這怕是值不了幾錢,頂多二十文吧。”


    “嗯。”林妙點了點頭,“小師父年紀輕輕,又是出家人,沒想到對這過日子的俗物倒是門兒清。難得,難得。”


    “不過,如小師父所言,可見這世間萬物,無論貴賤,總是有個價不是?”林妙接著道。


    “此話不假。”亥言也表示同意。


    “那本莊主再請問,這物有價,人可有價?”林妙又道。


    “有啊!”亥言隨口就道,“那貧苦人家,迫於生計,將兒女賣身為奴,或賣入教坊青樓,總是有個價錢吧。”


    “哦,那又請問,小師父你可有價?在座的各位是否也有價?”


    “我等皆非賤口,豈能以價而論?”亥言迴道。


    “如此說來,人,實則是無價的,然否?”林妙稍顯得意道。


    “對。”


    “所以,人乃是無價的,隻是生時是無價之寶,若死了便成了無價之物了。”林妙道,“本莊主以有價之資救得無價之寶,又何言價高呢?難道,五十兩金換一條命,不值嗎?”


    “若以人命而論,的確不算貴。”亥言道,“可是醫治傷病就果真有如此大的花銷嗎?”


    “你又不是大夫,如何知道花銷不大?”林妙立即反問道,“且不說,來此求醫者,多患疑難之症,需本莊主行針用藥,費時費神,就算是所用之藥材,亦多為奇枝異草,價值不菲,所費又何止百金。”


    “當真?莊主莫要欺我?”亥言一臉將信將疑的樣子。


    “你可知一支長白山千年野參價值幾何?一株天山雪蓮又需多少銀子?”林妙趁勢而進,“還有,嶺南的雪蟾衣,漠北的銀狐血、蜀中的食鐵獸獸掌,這些奇物千金難求,你可知曉?”


    “哦。照莊主所言,這五十兩黃金倒也合情合理。”亥言低頭道,“這三不醫的其一倒也說得通。”


    “嗬嗬。那是當然。”林妙身子往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我林妙一生行醫,雖談不上懸壺濟世,但也是童叟無欺。”


    這第一迴合,似乎是林妙勝出了。


    武鬆不能開口說話,心裏卻已是暗暗著急。心裏道,這小和尚平日裏巧舌如簧,能言善辯,為何今日卻讓對方占了先機。


    這一切,柳如煙也看在眼裏。


    不過,她卻暗自佩服,這小和尚與人鬥嘴時還不忘使用兵法,先示敵以弱正是欲擒故縱之計。這首迴合戰罷,得勝的林妙已然成驕兵之勢了。


    “這診金之辯,小僧是輸了。”亥言向林妙拱了拱手,一副心悅誠服的樣子。


    “這才將將開始,小師父不必如此。”林妙頗為大度地道,“你我之辯尚勝負未分,請繼續。”


    “好。”亥言禮畢,“那接下來就該是這二不醫,女子不醫了吧?”


    “正是。”


    “那小僧想請教,女子為何不醫?”亥言道,“雖說男女有別,但皆是父母所生,皆有生老病亡,莊主為何厚此薄彼?”


    “小師父想來也讀過不少書,豈能不知有紅顏禍水之鑒?”林妙似乎早已有所準備,“夏桀亡於妹喜


    ,世人方知酒池肉林為何物;商紂亡於妲己,暴行可稱曠古絕今;周幽王亡於褒姒,烽火戲諸侯隻為搏美人一笑,凡此種種,皆是妖魅亂國之證。而所謂環肥燕瘦,沉魚落雁,皆是亡國之姿,亂世之容。可見女人之毒,首在其色,越是絕色的女子,越是毒辣。”


    說著,林妙忍不住又瞥了柳如煙一眼。“難怪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孔聖真是一語中的啊。”


    “林莊主之意,是說孔老夫子也認為女子不該醫?”亥言道。


    “孔聖當然未言女子不該醫,但難養之意已然明了,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之輩,豈可善待。”林妙道,“本莊主隻不過是遵聖訓而行罷了。”


    “莊主方才所言,若是夫子泉下有知,怕是要死不瞑目了。”亥言微微一笑道。


    “你這是何意,難道我所言不是孔夫子之說?”林妙眉間一緊。


    “話,自然是老夫子說的不假,可惜聽者卻是會錯了意。”亥言,“聖人之言自當可為處理世之道,但若是屈解其意,豈不是南轅北轍嗎?”


    “你說本莊主屈解了聖人之言?有何為證?”林妙道。


    “那我且問莊主,孔夫子是何朝何代之人?”亥言問道。


    “這還用問,自然先秦之人。”


    “那莊主可知,先秦時,女子所指是何意?”


    “難道不是女人之意?”


    “非也,非也。”亥言搖了搖頭跡,“小僧不才,也曾讀過《論語》,文中共出現了十八處‘女’字,但皆非女人之意,而是通‘汝’字,可見此女非彼女也。”


    “十八處,你此活當真?”林妙顯然有些不信。


    “莊主若不信,可找一本論語細細數了便知。”亥言昂首迴道


    林妙眉頭更緊了。


    “而是,先秦時期亦無‘女子’之稱,此處女子應是女與子之意,正如妻子是妻與子的合稱。”亥言接著道,“古今行文有別,若是以今之規解古之文,豈不是刻舟求劍了。”


    “那依你之言,先秦時,女人在文中如何稱唿?”林妙追問道。


    “答案也在《論語》中啊,君不聞,子亦曰:有婦人焉,九人而已。”


    “那聖人此活又究竟該是何意呢?”


    “小僧以為,夫子此句乃是特指,而非泛指。”亥言道,“‘女子’乃是君王妻妾與子女之意,而非指天下所有的女性。”


    “可你所言,又如何讓本莊主信服呢?”


    “林莊主,素不聞夫子周遊列國十餘載,卻是家中有妻,在外無妾;其子孔鯉早亡,其妻改嫁,夫子亦未阻攔。”亥言道,“試問如此通情達理之人,又豈會不分青紅皂白,貶盡天下的女人呢?這說不通啊。”


    “就算如你所言,孔夫子並未貶盡天下的女人。但女色誤國卻是不爭之事吧。”林妙道,“正所謂‘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教君王骨髓枯’。”


    “好!”亥言不禁站起來身,擊掌叫好,“好一個腰間仗劍斬愚夫。”


    亥言的這聲不僅叫得林妙一愣,也叫得普鳴鳳、韓嶽蓉等人一驚,皆心中暗暗納悶兒,眼看這小和尚已占據上風,為什麽何突然為林妙喝起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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