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夏之月,路邊的槐樹已經開花了。潔白如玉的花朵成串地掛滿枝頭,頗似累累果實,在綠葉間格外醒目。


    在京畿之地的百姓眼中,這些槐花就是真的果實。


    槐花本就可以食用,平常時日,農戶家就常將槐花采下,和麵揉在一起,做成槐花餅。而眼下,這些槐花已經成了他們重要的食物來源。


    在金兵洗劫而去之後,整個開封府所轄十六縣之地已是四野凋敝,滿目瘡痍。如今,連汴京城內都缺糧少食,郊外各縣更加是餓殍遍野,這樹上的槐花已是上好的食物了。


    眼見一路之上村落荒涼,饑民滿目,武鬆等人心情沉重,亥言和翠荷也早已停下了打鬧,眉頭緊鎖。


    “若是那康王能早日起兵勤王,又何至於此!”武鬆立在馬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馬鞍,怒火難抑。


    “哥哥,自古王侯將相,大多心裏隻有功名利祿,眼裏何時會有百姓疾苦。”柳如煙道,“康王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若是隻有私欲,而無胸懷天下之心,他又如何配當這皇上?”武鬆道。


    “武都頭,你若是當麵如此說他,他定然是不認的。”亥言也在一旁道。


    “他為何不認,難道我說錯了不成。”武鬆眉毛一擰道。


    “康王之流,早已把天下視為私產了。”亥言道,“天下即是他趙家人的天下,他一心竊取皇位,你又如何能說他無胸懷天下之心呢?”


    “可他未必真是姓趙啊!”


    “所以,這才是我等來此的目的。”亥言道趁機接著道,“若能揭破他的身世,讓他繼承不了大統,或許天下大勢亦會有轉機。”


    武鬆沒接話,隻是抬頭看了看遠處。“駕!”他一催胯下的汗血寶馬,向汴京城方向奔去。


    此時已是正午,陽光正好,視野開闊。過了陳留縣,汴京城的城樓已是隱約可見。


    四人四騎,一路奔馳而去。


    自從離開六和寺以來,這是武鬆第二次來汴京城,而柳如煙卻是生平第一次入京。可惜,這座世上最繁華的都市,如今已徹底變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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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裏,舉目可見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禦路,金翠耀目,羅綺飄香,而如今,則是滿目頹垣。


    即使進了內城,也到處是殘垣斷壁,滿街滿巷皆是被劫掠過的痕跡,金人幾乎把帶不走的皆付之一炬。


    好不容易尋到了一處客棧,武鬆等人先將就用了些飯食,便出了客棧,準備打探一番。


    “汴京城這麽大,該從何處尋起呢?”站在客棧門口,武鬆望著街上的行人問道。


    “那自然是去城西了。”亥言悠然道。


    “為何是城西?莫非你已知道那喬莫青的下落?”武鬆一愣。


    “你真當我是神仙啊。”亥言撇了武鬆一眼,“讓你平日裏多讀些書,你卻整日隻知打打殺殺。哎,你還是問你家娘子吧。”


    言罷,亥言擺出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自己先往西一拐,走了。


    “你這小和尚......”武鬆又被揶揄了一翻,卻又不明就裏。


    柳如煙忍俊不住,連忙在武鬆耳邊道:“哥哥有所不知,這自古以來,中原曆代王朝就有閭左豪右之俗,王公貴族一般都住在城西。所以,既然那喬莫青是皇親國戚,那自然是住城西了。”


    “哦。”武鬆臉上頓時有些尷尬,“那就先去城西吧。”


    果然,與城中其他地方不同,城西多是高宅大院,而且越靠近宮城,宅院越是宏偉,一看就是王公之府第。


    尋訪了約摸一個多時辰,武鬆等人也有了收獲,隻是這收獲和沒有無甚區別。


    喬莫青的確曾住在此地,眾人甚至已經尋到他的府第:陳留縣公喬府。隻是,府上早已人去樓空,沒有了半點人間煙火氣。


    關於喬家,附近的街坊百姓倒是大都知道,此處正是喬貴妃的娘家。不過,對於喬莫青的名字,卻幾乎無人知曉。


    直到在兩條巷子之外,看到了一間鐵匠鋪。


    剛看到這間鐵匠鋪時,亥言也有些意外:汴京城內的各色工匠不是已經被金人擄走了嗎?難道是在黎縣被解救的那一批?


    隨後一問才明白,鋪中這位鐵匠已是須發皆白,年過花甲,也正是因為年邁的緣故,才未被金兵擄去,就此逃過一劫。


    而且,這位老鐵匠還認得喬莫青。


    “你說的是喬貴妃之父,喬大官人吧。”老鐵匠放下了手中鐵錘,一眼迷離道。


    “正是,正是。”亥言心中一喜,“老人家認得他。”


    “認得,當然認得。”老鐵匠用衣袖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雖說喬大官人乃是皇親國戚,但大官人平日裏也是個好武之人,時常到老朽這裏來打些貼身兵器,所以和老朽也算熟識。”


    “甚好!”亥言禁不住樂了,“那敢問老人家,你可知喬大官人如今在何處?”


    “不知道。”老鐵匠的迴答頓時又把亥言的笑臉定住了。


    “這是為何?”


    “老朽已經有十餘年未曾見過他了。”


    “他走了?去了何處?”亥言猶不死心。


    “走了。”老鐵匠眉頭一皺,似在思索著什麽,“大約十五六年前吧,喬大官人忽然不辭而別,離家而去了。也無人知曉他去了何處。”


    “哦,據說此事當年還驚動了官家,官府差人尋了好些時日,也未有所獲。”老鐵匠接著道。


    亥言終於明白,為何喬府四周的街坊皆不知道喬莫青之名了。


    “那敢問老人家,既然喬大官人早已不知去向,為何這陳留縣公的名號還留著?”此時,柳如煙也在一旁問道。因為,她記得,大宋的爵位大多數是不可世襲的。


    “哦,據說是官家格外開恩,讓喬大官人的幼子承襲了縣公之位。”老鐵匠道,“其實,還不是因為喬貴婉受寵的緣故嘛。”


    聞聽此言,亥言仿佛又看到了一絲希望,忙追問道:“那喬家郎君呢,現在何處?”


    “也走了。”老鐵匠道,“自打金兵破了城,這一帶的王公大官人們能逃的皆逃了。沒逃掉的,女眷也大都也被金兵擄去了。哎,兵荒馬亂的,王公貴族又能如何,還不是和喪家之犬一般。”


    至此,線索又斷了。


    告別了老鐵匠,武鬆等人悻悻然地走在街上,一時皆沉默不言。


    喬莫青這個名字,就像浮現在天邊的一絲曙光,可卻又如此遙不可及,如鏡花水月一般。


    眾人走得有些乏了,便尋了一間茶樓,隨便點了些茶點,歇歇腳,也收拾一下心情。


    見眾人一直悶頭喝茶,就連一向貪吃的亥言也光看著眼前的綠豆


    糕發呆,卻不下手。柳如煙說話了。


    “小和尚,你向來樂觀,如何也垂頭喪氣了?”


    “哎,一個消失了十五年的人,又如何才能尋得著呢。”亥言不由地歎了口氣,“這靖康之難,難道果真是成全了那康王?”


    “人,是沒尋到。可也不是沒有收獲啊。”柳如煙淡淡一笑道。


    “有甚收獲?”亥言一直盯著綠豆糕的雙眼抬了起來,望向了柳如煙,“莫非娘子還有其他發現?”


    柳如煙點了點頭道:“奴家是在想,這喬莫峰為何突然就消失了。”


    聞聽此言,亥言也是為之一振,立時立直了身子。“娘子快說。”


    武鬆也放下了茶盞,望向了柳如煙。


    “一個已貴為公爵之人,衣食不愁,養尊處優,為何要突然放棄如此優渥的生活?”柳如煙道,“這顯然不合常理。”


    “那煙兒,你以為是何原因?”武鬆問道。


    “奴家以為,不外乎兩種原因。”柳如煙道,“其一,被人尋仇,被迫離開。其二,自己主動離開。”


    “可是他貴為皇親國戚,女兒又是皇上的寵妃,又有何人敢上門尋仇呢?”武鬆接著問道。


    “哥哥問的是。”柳如煙接著道,“奴家以為,若是真有人來尋仇,那必也是血海深仇。比如,若是喬三水喬大俠上門尋他,倒也說得通。”


    “可喬兄弟之前根本不知此中內情啊。”武鬆又道。


    “所以,有人上門尋仇的可能性,奴家以為不大。”柳如煙道,“喬莫青應當是主動離開的。”


    “那原因呢?”


    “奴家以為,是因為愧疚。”


    “愧疚?”


    “對。”


    “因何愧??”


    “因為他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喬莫峰喬大俠,卻又無能為力。所以,才心生愧疚,心結難了,繼而離家出走,避世偷生去了。”柳如煙道,“當然,這些皆是奴家的猜測而已。”


    “嗯。娘子所言雖隻是猜測,但我覺得頗有道理。”亥言頻頻點頭。


    “哦,何以見得?”武鬆道。


    “你想,喬莫青雖說是喬妃之父,但若是喬妃決意要殺人滅口,喬莫青怕是也隻能同流合汙,違心而為了。”亥言道。


    “可若是喬妃逼其父殺人,豈不是有違綱常?”武鬆又道。


    “可你別忘了,三綱之中亦有君為臣綱,喬莫青與喬妃,先是君臣,其次才是父女啊。”亥言道,“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這是什麽道理!”武鬆不由怒道,“難道入了那皇宮,沾了皇威,就可以不顧人倫,為所欲為了嗎?”


    “哥哥別動氣,自古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是成了皇上的身邊人。”柳如煙連忙勸道,“此等所謂的王侯之家,非我等能以人之常情度之。”


    “是啊,武都頭。你也犯不著為此動氣。”亥言也道,“不過,若是柳娘子所言屬實的話,倒也是件好事。”


    “好事?好在何處?”武鬆道。


    “若喬莫青真是負愧而去,說明他良知未泯。若是能尋得他的下落,或許真能助我等扳倒康王。”柳如煙道。


    “正是。”亥言點了點頭,“而且,至少眼下我等已能斷定,喬莫青確有其人。到了應天府,詐起康王來,也更有底氣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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