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遮說完這句話,等了許久沒有等到迴應。


    他轉過頭去,見徐望月不知何時靠在樹幹上睡去了。


    不知是著急還是凍的,徐望月鼻尖紅紅的,秀眉連娟,朱唇榴齒,如新月般醉人。


    陸遮深深凝視她的漆黑眸底像落入一地火星般,迅速熊熊燃燒起來。


    那炙熱到泛著赤色的火焰,不知是什麽情緒,似是要將她拆吞入腹,燃燒殆盡。


    他失去的那些時光,終究會一點一點補迴來。他們青梅竹馬的情分,旁人是比不得的。


    他脫下身上披風,瞧見上麵亦是沾滿了泥點和血汙,神色微變。


    如今在這樣的環境下,他也想不了這麽多,解下披風輕輕披在徐望月身上。


    見她眉頭緊蹙,即使是在睡夢中,睡得並不安穩。


    陸遮心疼一陣心疼,看著她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他克製著想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用力握緊了拳頭,硬生生將自己這樣的念想壓了下去。


    發乎情,止乎禮。


    縱然他內心掙紮,想要安慰她保護她,卻也不能唐突輕薄了他的望月妹妹。


    那流民頭子不知何時過來,正坐在他頭頂的樹上,眼神裏閃過一抹玩味的笑意。


    “陸貢士,看不出你也是個多情種子。”


    昨夜那一場混戰,流民頭子瞧得分明,這小娘子對他們來說很是重要。


    他此刻心中安定,隻要徐望月還在他手裏,就不怕裴長意不來自投羅網。


    倒是這個陸遮讓他看不明白。


    昨夜他原本是有機會跑掉的,為何還要眼巴巴地跟著他們過來?


    流民頭子是個殺手,天生多疑,對陸遮始終提防。


    可看他什麽都沒做,隻知道陪在那小娘子身邊,看來是個沒長腦子的多情種。


    陸遮並未答他的話,隻是低著頭坐在徐望月身邊,小心翼翼地守著她。


    流民頭子覺得沒趣,從樹上扔了幾顆果子下來:“兄弟們去山裏摘的果子,吃不完了,你們要是不怕就吃上兩顆。”


    “多謝。”陸遮輕聲道謝。


    他本想用衣服擦擦果子,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外衣,唇角泛起一抹苦笑。


    他見徐望月雙眸緊閉,稍稍側身解開了衣衫,用尚且幹淨的裏衣擦了好幾遍果子。


    徐望月半夢半醒,睜開眸子瞧見的便是這一幕。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看清四周環境,心中不免歎息。


    方才在夢裏,她已迴到了汴京城。


    “望月妹妹你醒了?”陸遮站起身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忙轉過身去將衣衫整理好。


    再轉過頭來,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伸手遞出那枚果子:“擦幹淨了,可以吃了。”


    徐望月接過那果子,心中感慨,陸遮哥哥還是如之前一般善解人意,又貼心細致。


    像這樣的男人才算是良配。


    他就應該配上這世間最美好的女子,琴瑟和鳴,夫妻和順。


    從前在徐府的時候,她也曾有過期盼,可到了今時今日,物是人非事事休,她早已配不上陸遮哥哥。


    陸遮哥哥從典獄司出來的時候,她就想要尋機會和他說清楚。


    可裴長意始終在左右,要不然便是有其他的事梗在他們二人中間,徐望月一直沒尋到機會單獨和他說話。


    此刻他們二人倒是單獨相處,卻不是說話的時候。


    她睫羽眨動,掩去眼底一掠而過的霧氣,再抬眸時已是神色自若。


    她將手中兩顆果子分了一顆給陸遮,淡然笑道:“陸遮哥哥,一起吃吧。”


    陸遮撩了撩眼皮,接過果子坐在他身邊。


    他輕輕咬了一口果子,微微側頭看向徐望月。


    她一雙眸子在陽光下盈盈若秋水,眼神凝視著遠方,似乎帶著深沉的思索,不知在想些什麽。


    陸遮斂了斂神色,開口問她:“望月妹妹你剛剛是在做夢嗎?夢到了什麽?”


    徐望月目光一掠,眼底有些黯然:“我剛才夢到迴到了侯府,和紅玉一起在院子裏蕩秋千。”


    她一邊說著,陸遮眼神越發黯淡。


    他不知道徐望月在侯府都經曆了什麽,如今她在夢中,竟也先是迴到了侯府?


    他正要開口,見徐望月眼波流轉間,仿佛有異樣的光芒。


    徐望月伸出手指放在唇邊,看著陸遮微微搖頭。她拉住他的胳膊,二人躲到樹後。


    順著徐望月的視線往下望去,陸遮瞧見那些流民正在底下的通道上,不知在挖著些什麽。


    他微微側頭看向徐望月,她那雙眸子清澈如水,似乎有星點涼意迸裂開來,明明是平平靜靜的模樣,卻莫名地有一種威嚴。


    她死死看著底下的那些流民,蝶翼般濃密的眼睫下眸光複雜,明明滅滅,仿佛有千言萬語匯聚在她眸中。


    她在擔心裴長意?


    陸遮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屈起,又不動聲色緩緩鬆開。


    眼下這種情況,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


    他輕輕拍了拍徐望月肩頭,示意她隨自己過來。


    他們二人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往通道那又靠近了幾分,躲到了一棵大樹底下。


    這個位置不隻能見看到流民們在做什麽,隱約還能聽見他們說話。


    “你說那位裴大人還會來嗎?”


    “大哥說他一定會來,可我瞧著懸。他弟弟都救迴去了,還來做什麽?”


    “來救那個小娘子啊,要我說那小娘子長得真俊啊,難怪這麽多男人都為了她要生要死的。”


    “不過是一個娘們,值得裴長意為了她冒險過來嗎?我覺得不可能吧。”


    ……


    “行了,你們都別說話了,讓你們做的事就好好做,他來不來不是你們應該考慮的。”


    流民頭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


    他在流民之中極有威嚴,他一開口,其他人都不敢再說什麽。


    流民頭子在底下像監工一般地溜達著,細細看著他們布下的陷阱到不到位。


    突然,他抬起頭望向徐望月和陸遮的方向,冷冷地瞥過來一眼。


    陸遮下意識抓住了徐望月的胳膊,想拉著她離開。


    卻見她並不慌亂,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一雙清澈的眸子比春日初雪化晴後的溪水還要明亮。


    她望著流民頭子,眼神裏無悲無喜。


    流民頭子似乎並未瞧見他們,往他們這裏望來一眼,便又轉過頭去,罵著正偷懶的流民。


    徐望月微微鬆了口氣,轉過頭來,見陸遮很是擔憂地看著自己。


    她搖頭,淡淡一笑,目光中卻是一點笑意也無。


    她自然是擔心的,不怕裴長意不來,就怕他會來。


    那些流民利用自己作餌對付裴長意,若他真因為自己出了事……


    陸遮緊緊盯著徐望月,見她向來平靜的目光,能瞧見微微的慌亂,甚至隱藏著星點絕望。


    他壓低聲音說道:“望月妹妹,此刻我們應該想想,怎麽給裴大人傳出消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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