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月手上這張上麵寫的是“誤入魔界之人會有什麽不適”,字跡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寫。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覺,眉心輕皺,正專注手裏的紙頁。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裏混雜進來的,便放到旁邊。


    沒想到接下來一連幾張都是。


    “誤入魔界應該如何調理”。


    “身體筋脈都沒外傷,卻昏迷不醒,是因為什麽”。


    字跡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寫。


    明顯是誰人收集來看的。


    沈扶月捏緊了紙張,張口:“師父……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過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掃了一眼,也沒想起來自己曾經藏了什麽東西在那裏,隨意的應了一聲。


    沈扶月把這些東西整理好,放迴,然後坐到了秦祁身側,給他研墨。


    秦祁本來就沒打算勞累沈扶月看這些雜七雜八的,不過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動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會。”


    秦祁隻聽沈扶月輕聲道:“謝謝師父。”


    一時間室內淺香陣陣,幽靜異常。等秦祁迴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爐中的香。秦祁隻看她背影都覺清秀,烏發隨著她動作垂落兩縷,他眨眨眼,無聲笑了:“若似月輪終皎潔。”


    沈扶月似有所覺,合上博山爐,轉身道:“什麽?”


    “誇誇你長得好看。”


    沈扶月無奈的搖了搖頭。秦祁卻忽然想到什麽,道:“過來。”


    她依言過去,隻看見秦祁從桌上捏起一張紙,道:“有兩個外派弟子失蹤,這是他們隨身攜帶的信鳥傳迴來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過那張薄薄的信紙,卻見上麵浮光湧動。她指尖輕點在上麵,靈力翻湧間,竟然窺見了一些慌亂的畫麵。


    這個視角應當是透過哪個人眼睛看的,他應當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當空,還有底櫛比鱗次的房屋。


    這應當是外派時候的夜查,為了找線索的。


    信鳥等級不低,不會記錄這些沒用的東西,它們一般都是以心血激發傳信。沈扶月耐心的看著,直到下一瞬間,連她這個旁觀者都感受到身後巨大的靈力波動時,這雙眼睛的主人才恍然發覺身後有異。


    可是此時已晚,黑暗兜頭罩下,遮天蔽日一樣。


    之後靈力戛然而止。


    這可以說是這個人生前的最後一刻,可是這個人始終沒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來:“此人是……?”


    秦祁把紙頁勾迴來:“內門弟子,道號無一。他的實力可絕對不低,是內門拔尖的那一群。來說說,你有什麽猜測?”


    沈扶月搖頭:“可以再看一遍嗎?”


    秦祁嘖了一聲:“想什麽呢?這種東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難收,難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隻好閉目慢慢迴想著剛剛畫麵的細節。


    “那日是圓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東了一點,應當是兩天或者五天之前。圓月……有很多妖靈精怪都會因為月圓而反常,但能夠殺人在無形之中的,無非就那幾族。”


    沈扶月說完,睜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裏是什麽地方,可還有情況傳來?”


    秦祁看看手裏的紙,驚訝道:“就一眼能夠猜出那麽多?星象,你還記這個?”


    “嗯,會看一看。”沈扶月雖然迴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裏盛的滿是疑惑,十足的在問“接下來呢”?


    秦祁看她有興趣,便也不繞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無一的外派任務,上麵寫了妖祟擾人。說是當地人接連失蹤,找到之時全部都已經……死狀慘不忍睹,像是被什麽野獸撕開了一樣。”


    他說著皺了眉,顯然是不喜歡鬧出人命的事,話音也嚴肅了許多:“本來此事該論道居開個會再決定的,可是當時廣華出事,許多人都自顧不暇,無一就請命去了。”


    無一算來也是她師兄,她記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邏,是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穩又細心。


    沈扶月皺眉,思考了一下:“這件事很重要,讓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傷好了?”


    隻見沈扶月搖頭:“無礙,小傷而已。我會帶著謝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脫身。”


    果然是個閑不下來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慮這事。沈扶月幹脆換一個方式:“本來這種事都要天權師叔來的,但是天權師叔剛從妖族迴來,還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給我……”


    沈扶月話還沒說完,秦祁就開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順帶帶上幾個好苗子,去曆練曆練。”


    速度快到讓沈扶月眨了眨眼:“那這些工作呢?”


    秦祁滿不在乎:“天璿師兄快出來了。這些寫寫畫畫的事本來就是他分內的事情。”


    秦祁這樣說,反而讓沈扶月心裏有些訝異。但是她找不到怪異的點,隻好起身道:“昌郡遠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揮揮手,一屋的紙頁全部歸類整理好,累的整整齊齊。忽然,窗側出現一連串敲擊的聲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誰用指甲叩窗一樣。


    秦祁一頓,轉身開窗。窗戶剛漏了一條小縫,就見縫裏鑽進來一個圓滾滾的白鴿子。不過此時這鴿子已經猶如落湯雞,渾身還滴著水,就撲棱著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錯開一步,指尖靈力一轉,鴿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從頭到尾,一滴水都沒沾到他手。


    白鴿子似乎已經習慣,一副累斷了氣的模樣癱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著他展開信紙,看著他麵無表情的一行一行讀下去,最後竟然笑了一下。


    這人笑的滲人極了,白鴿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躂到一旁快落灰的鳥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張紋理都能稱為獨一無二的信紙立刻化為齏粉,落在博山爐之中。秦祁處理完,這才注意到它似的,側眸看它:“小鴿子,秦楓應該還有什麽讓你傳迴來的吧。”


    鴿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這人絲毫不知道“憐香惜玉”,圓潤如黑寶石一般的眸動了動,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現在它麵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細看,卻是線條模糊,這人影分明是由一條條靈力線構成的。


    燭火躍動間,人影被喚醒一樣,睜開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雲紋紙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時候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隱隱約約的虛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淵裏的伸出的鬼手。


    已經下了山的沈扶月幾乎是瞬間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變化,她立刻迴身,卻又被身前一道風刃逼退。


    “沈無越!”


    沈無越慢吞吞的從車上下來,看了眼天空道:“一個小知識,永遠不要小看被黑暗壓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為敵?”沈扶月撣去後翻時沾在肩上的雪痕:“說實話,我很好奇我們之間的關係。”


    靈山之下的戰鬥已經打響,靈山之上亦然是劍拔弩張。猛然撕裂的空間噴出大量的魔氣,對衝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彎下腰。


    抬頭隻見天下變色。


    無數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縫隙而來,森冷的白牙掛著惡臭的涎液。


    這就是戰爭,是人類極力想要避免的,最為殘忍的戰爭。


    無數手無寸鐵的人幾乎是和這些魔物打了個照麵,然後連唿聲都來不及喊出來,就已經懵懂的奔赴黃泉。


    血流千裏。


    修真界幾乎是用了最快的反應速度,分派人手保護自己的結界,以及誅殺結界裏的魔物。


    所幸這次入侵隻能算是來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斬風門,受波及極小,反應過來立刻傳信和修真各派統計傷亡損失。


    不過幾柱香幾個大門大派便都知道對方的情況,清點、派援,倒也是有條不紊。


    可是許多門派都發現了本應該是領頭羊的靈山卻遲遲沒有消息。


    各門派平常是鬥的興起誰坑誰都樂意摻合一手看熱鬧,或者說誰都想當老大。但是這並不代表各門派樂意見自己現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幹淨。


    於是各門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靈山。


    而此時的靈山,確實能說是抽不出手來。無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汙垢。可此時卻是一片血汙殘肢。


    兩位羅刹帶著無數魔物憑空而降,確實打了他們措手不及。


    好在靈山兩位頂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擔憂是否過於年邁的老者雙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為年輕耀眼的長老,長劍傾萬法,淩厲如霜雪,竟然和兩隻羅刹戰的不分上下,為靈山爭奪了許多異常寶貴的時間。


    靈山弟子從黑壓壓的魔物裏喘了一口氣,新弟子茫然的拿著桃木劍看著年長的師兄師姐們如何廝殺,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鮮血不會讓桃木開刃。


    正絕望之時,一隻純黑赤瞳的羅刹單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們拽入深淵的怪物們拍成碎肉。


    “秦……!”


    那隻羅刹張嘴,沙啞的聲音像是沙粒刮過木板,似乎是疲憊極了,卻又強迫自己強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這才發現這隻羅刹渾身都是血,他們沉默,卻在血泊之中舉起長劍。


    羅刹自然看到了他們腳下的鮮血,那赤瞳似乎閃過一絲悲傷。下一瞬,羅刹轉身,去往後山方向。


    不在這,他隻能在後山。


    這隻羅刹一路殺到後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著影,身側環繞著鳴狐和孔雀,側臉線條硬如刀鋒。隻不過那一身變得深深淺淺紺色衣物,還是暴露了他已經受傷的事實。


    他到底不是千萬年前的天帝,實力隻不過半神之境。


    這隻場上第三隻羅刹看著那一身紺色,身如電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變,甚至還有些輕鬆。世人道他一劍能殺神護天下,可是他卻連自己最想護的人卻以魔物身份獨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卻覺得應當如此。


    千百年前就該如此。


    但他還是穩穩拿著手中殺器,身上靈力壓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隻羅刹畢竟已然是羅刹,她身如電,卻隻是和秦祁擦肩而過,去勢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兩隻咄咄逼人的羅刹攻勢。


    這是……自相殘殺?


    羅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還隱約有個人形,隻不過羅刹們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隻手,多個頭,偏偏第三隻沒有任何畸形,隻有額前有一隻尖細的角。


    先前兩隻羅刹似乎很忌憚她的樣子,不約而同的應下了手。


    有一隻羅刹開口,聲音陰沉:“大人此欲何為?”


    哦豁,羅刹居然會說話。


    沈扶月看不上這些東西,隻是抬手,掌心有什麽細白的粉末隨風落下。


    兩隻羅刹自然懂。


    他們也有自己的頂頭上司,不過那個頂頭上司本體被壓在大封印裏動彈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鬆動,她也隻能送出一縷神識來。


    神識附著的,就是魔界極為珍貴的一塊神骨白玉。


    這意思很明顯,他們用來拖住我的頂頭上司沒打過我,如果他們執意要殺,就把他們全捏成骨灰揚了。


    開口說話的羅刹退後半步,沉默。另一隻羅刹倒是絲毫不怕,他多出來的一隻頭顱舔著手臂上的血跡,另一隻低聲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經不是神了,還護著這群螻蟻做什麽。他們又不會感激你,他們隻想殺了你。”


    秦祁靈氣一滯,不可置信的看著那隻羅刹的背影。


    那隻羅刹終於開口,聲音一點也聽不出來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聲:“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殺。”


    那聲音嘶啞粗糲,帶著陰冷和傲然:“不論人還是魔。”


    沈扶月為魔也為的高傲,像是一個帶著光環的王,是生殺予奪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堅守。


    兩頭羅刹沉默一會,卻笑:“大人須得明白,不順時者皆會亡於時。”


    “那就讓你的時來殺我。”沈扶月周身魔氣如有實質,將周圍的空氣都染上濃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瑤池,下到魔界九淵,誰敢逆我。”


    殺胚就是殺胚,話還沒說完一身殺氣就露於鋒芒。


    話不投機,可是現在的情形是就算不來碰一碰也能知道誰的拳頭是真的硬。


    別說他倆了,那位不出來,就是十二羅刹加起來都不一定夠她解殺興的。


    兩隻羅刹都覺得此次要無功而返之時,天空卻漫開黑雲,有極為惱怒的聲音自地底傳來:“沈扶月!”


    “我定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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