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過隻走了兩步,便主動停下了腳步,額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現了無數黑色的絲線,那線就像是撕裂空間而成,讓人由心底產生一股畏懼之感。


    沈雲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殺。”


    “弦殺?不過是個善意的提醒罷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額上新長的角,似乎被什麽逗笑了,道:“你們也不想死於魔氣攻心吧。”


    話音剛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蓮從沈扶月身後如流星衝來,目標正是她的後心口。正當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蓮忽然如墜入了深淵,消失不見。


    憑空消失,一點痕跡都沒有。月明星子朗朗,薄雲如煙。


    白日裏沈家裏裏外外清掃了一遍,正一輛一輛往外運著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過那群下人,避過敏銳的侍衛,躲到了假山陰影之下。


    細看陰影裏還站著一個人。


    正是和華。


    “你確定搖光師叔在這裏?”和華低聲道:“若是不在,我們可就把赤阜沈家開罪透了。”


    “那又怎麽樣?找不到我師父……”曲然壓低的女聲尾音即使散不可聞,也有淩厲在裏。和華暗自心驚一下。搖光長老順手收的兩個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聲剛過,曲然帶頭往沈家祠堂去。


    搖光長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蹤了三個月有餘,靈山上下都極為重視。差了兩個月沒有任何線索,倒是當時據說在場的曲然最後一口咬定在百裏之外的沈家。


    靈山和赤阜沈家從那以後起就有點勢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氣,當即宣布脫離靈山,不接受任何靈山的調查,來一個扣一個。


    最後還是靈山暗中調查,才發現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闖人家祠堂調查,和挖別人祖墳相比,也就好聽了那麽一點。


    所以靈山才安排了這次夜訪。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隻希望那個瘋婆子沒有騙她。


    沈家說來也怪,白日裏很少見客,夜晚定時出城傾倒垃圾。靈山幾次暗探下來,連他們那個和自己家師姐同名之人曾經喜歡過誰都挖出來了,就是沒抓住這祠堂一點東西。


    這不,夜深了,這祠堂還亮著一盞燈。曲然伏在簷下避過暗衛,她能感覺得到,祠堂附近的暗衛比別處厲害的多。


    曲然輕手輕腳的推門貓進去,立刻迴身帶上房門。等她迴身,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滿滿一整麵牆的靈位,可染燃著的卻不是白燭,而是垂著紅淚的紅燭!讓人震驚的不僅如此,還有空氣中濃重的香掩蓋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後人莫不是想氣死自己先人?曲然想著,開始動手翻找起來有沒有什麽細小的機關暗道之類的。


    也著實是巧,曲然摸到一塊凸起的佛像,無意間按了下去,隻見側邊毫不起眼的牆忽然陷下去一塊。


    與此同時,不知哪裏起來一陣無名陰風,襯著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獄之路。


    曲然屏住唿吸,貓著步子進去。她小心翼翼的踏進那磚砌的甬道,剛邁開一步,背後們轟然合上。這聲響嚇了她一跳,驚魂不定,卻又讓她心知自己無退路。


    她隻能咬牙往前。


    身剛轉一半,便有兜頭的黑影罩下來。燈火明滅間,她隻看到一張和沈扶月肖似的臉。


    “這一世,她還會害死身邊人。”


    那個瘋婆娘的話迴蕩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齒間,又由懼怕生出無盡的怨恨來。


    “她是靈山之人,嚇嚇就放迴去吧。”沈雲念提著被打暈的曲然,麵無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給你折騰還不夠?”


    她麵前盤腿坐著一個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將他的臉遮個嚴實,但是卻難以遮住他一身陰厲氣。


    他冷笑,聲音嘶啞:“靈山之人……才更不應當輕易放過才對——”


    沈雲念指尖似乎是抽動了一下,但是隻是抬手,撚來火星將密室的燈燭點燃。明亮的燭火隨即躍動著,粘膩的光慢慢鋪開,照亮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後,一池鮮紅妖冶。


    房簷之上,君墨提著百般抵抗的謝律後頸,聽著他一口一個找姐姐一口一個你放開,終於不耐煩:“她連心都沒有,你巴巴趕迴去,不怕被她殺了?”


    “我被她殺了也比在你手裏強,你放開我!”在秦祁麵前不大正經的謝律此時眉目都是憤慨和賭氣:“我寧願為姐姐死。”


    這話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這老龍當即就炸:“你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這小狐狸,你把心剖給她,她指不定還嫌髒!”


    謝律反而冷靜下來,定定看著君墨,連牙都快齜出來了:“那也是我情願!關你一個外人什麽事?”


    兩人隔著厚重的時間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來的老龍已經知道了自己自認的一生摯友的選擇。


    現在他無非在說,即使重來一遍,他還會那樣:


    舍去為王的尊嚴,斷去引以為傲的九尾,以命換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麽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這幾千年,算做什麽?


    各有各的追尋,各有各的輪迴,獨獨隻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舊友們相隔天塹。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經給了他。


    這瘋魔一樣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無越搖搖手腕,她手裏正拿著一盞琉璃大肚碗,裏麵悠然遊著一尾黑白相間的金魚:“小魚兒啊,你說謝律怎麽就甘心呢?不過——罷了,這隻小狐狸的確是特殊的。”


    說著,有風吹亂她發,遙遙看著那邊那隻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無越彎眸一笑,輕聲道:“恭喜這個衷心的小寵物,她迴來啦。”


    謝律以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皺的星河間,看到那抹絕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應聽不到的,可他一瞬間就明白了這人說的什麽,也明白這人的語氣當是寵溺和縱容的。


    謝律覺得,那一瞬間他的胸口像是開了花一樣。


    他想追過去,告訴姐姐這幾個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訴她醒來就能看到她其實有多好。


    不料他剛站起,風便大了起來,再去看時,那露台已然空無一物。


    追尋幻影,終究還是如一場風過無痕。


    謝律以為是自己眼花,興致一下便低了下去,連狐耳都耷拉著。


    雖說眼前這個人給他吃了奇怪的東西之後,又告訴他現在他非常強大,已經可以掩藏自己的本體了,但是謝律依舊不想藏狐耳。


    因為就算沈扶月不說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歡這對耳朵的。


    謝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個月圓之夜。澤山森林南北狹長,宋枝選擇向西,也是為了快速穿過這座森林,甩開那些追來的人。


    “如果您想為自己平反,直接和這群人去塔不就可以了?”鴉目忙裏偷閑,還有空過來問宋枝。


    宋枝嘖了一聲,不耐煩道:“小瓜瓜你是不是摔壞了?我是被流放出去的,要是在牆裏麵被他們抓到了,那算什麽?”


    鴉目卡機了一下,很想吐槽宋枝根本沒認自己有罪的事,但是又很慫的沒開口。因為就算遲鈍如它,都能發現隻要是跟這件事有關的,宋枝都表現得非常暴躁。


    鴉目不再搞那找茬式的找話題,宋枝樂得清閑,邊走邊四下看著周圍風景,高興了還要表演一個辣手摧花。


    一路走了不久,宋枝遠遠就看到前方一片被壓倒的灌木叢。宋枝心一跳:“不會吧,這種二貨陷阱還有人中招了?全民普及兇獸知識普及了個寂寞是嗎?”


    話雖這麽說,宋枝還是小心的過去查看。


    果然,灌木叢上有大片的血跡。宋枝一看就知道這是昨晚的。順著血跡走,她依次發現了碎裂的碎花布,一個品階不高的空間戒指,幾個塑石飾品,還有一張被血汙染得斑駁的靈木牌。


    “‘籠子’建好時候就做了人口普查,這個應該是記錄了身份的木牌,鴉目,解析。”宋枝側側頭,讓鴉目能夠看清手裏的東西,然後繼續向前。


    再往前是個陡坡,順著血跡往坡裏走一點,就見一處黑黢黢的洞口。


    不必再往前了,宋枝撥開擋住洞口的雜草,便看見半顆森白的頭骨。鴉目十分懂事,開口:“初步分析該為未成年的人類頭骨,需要具體檢測嗎?”


    “不用。”宋枝起身,感知到了洞裏麵什麽都沒有,道:“我反悔了,咱們迴頭去追那隻兇獸。”


    露出殺意的宋枝兇的像是一個炸毛的獅子,氣勢洶洶的往迴走了兩步,隻聽鴉目喀啦響了兩聲:“主人,木牌解析完成。”


    宋枝隨意嗯了一聲:“存下來,迴頭傳給安意,讓她去給家屬發撫恤金。”


    “恐怕您不能再見到安意小姐了,主人。”鴉目沒有來得及錄入感情陣法,所以說什麽都是毫無波瀾的:“木牌上顯示的持有人出生時間為1590年。”


    宋枝愣住。


    “木牌上麵有‘塔’獨有的靈力紋路,根據已有律法,我認為這並非惡作劇。”


    “15……90年。”宋枝抬頭看,幾塊陽光從茂密的林冠下漏下來。


    難怪剛上岸時候,鴉目會糾正以前存好的地形圖,這裏地形可是她當年一步一步測畫出來的。


    宋枝原地走了兩圈,最後被草叢裏的藤蔓拌了一跤,差點踩到地上的頭骨。


    那頭骨白的森冷,讓她一下就冷靜下來,:“一定是我在外麵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不會是長老會裏哪個老妖怪真的掌握了長生術吧?”


    鴉目慎重的分析了一下:“並不排除這個可能。”


    宋枝聽了沒有說話,顯然當鴉目是在放屁,想了半天,才道:“既來之則安之,走,先去居住區探探路。看看我走之後,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宋枝說走就走,第二日下午就穿過了澤山森林,到了一座城池。看著高聳的城門,宋枝眉頭深鎖:“是我迷路了?我怎麽覺得千鯉城防線靠後了?”


    “是的主人,並非是你的錯覺,千鯉城防線和以前相比確實向後了五公裏。”


    “模仿靈木牌,我們混進去。”宋枝想了想道:“就模仿昨天那個身份牌好了。”


    鴉目動作很快,宋枝話音剛落,手腕上就閃過了一個小小的圖案。


    宋枝垂眸按了按耳垂,鴉目隨即黯淡下去:“也不知道過了那麽久,這群人長沒長能耐。”


    事實證明,沒有。


    城門口的陣法閃爍了一下,似乎發現宋枝這個身份牌的不妥當。宋枝手正要捏一個偽裝陣法,但是這玩意又熄滅了下去,把宋枝全須全尾的放了進去。


    宋枝得寸進尺,走的時候貌不經意地摸了一下臨空陣法,瞬間就摸清楚了這陣法的原理和紋絡。


    “太可愛了。”宋枝都走遠了,還嗤笑出聲:“靈力源居然選擇用遊石,往上數兩千年都沒有這麽可愛、這麽敢的。”


    圍牆裏的靈力源還是有很多的,人造的有“塔”,圍牆本身,還有九大城池底下埋的維持城池運轉的陣法都能直接提供靈力。


    選這些作為靈力源優點為極為堅固,但是連接繁瑣,對於靈陣標準要求極高。


    遊石不屬於人造,屬於“天然靈力源”,是各類含有靈力的晶石礦總稱。天然靈力源指的範圍極為廣泛,除了遊石之外,就連空氣都能作為靈力源。


    所以這玩意特別不牢靠,暴力拆解都行的那種。


    她嘲諷的話音剛落,隻聽前麵傳來陣陣歡唿,一路上沒見著人的宋枝腳步一頓,不疾不徐的向人聲鼎沸之地走去。


    轉過一條街道,隻見前方有一個偌大廣場。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倒是看不清裏麵在做什麽。


    不過見到了人群,宋枝臉色暖了許多。她繞著人群邊緣走了半圈,看到街道前有一個茶鋪。


    幾個老爺子坐在長凳子上,搖著扇子,時不時對著人群指指點點,閑適的很。


    宋枝一時好奇,湊過去聽他們說的什麽。


    “我說這個妞最正,剛剛那個什麽啊,那鼻子一看就是假的。”


    “你也看看你指的這人,滿臉麻子。還有那腰,那腰光看著就讓我想起來昨天沒吃完的豬腰子。”


    宋枝腳步一頓,倒是鴉目知道這貨脾氣其實極為差,怕她一時暴躁上去揍這幾個老不正經的,滴滴響了兩聲,還沒開口,宋枝就先說話了:“響什麽,閉嘴。”


    鴉目後知後覺的檢測了一下宋枝的情緒波動,沒有發現什麽憤怒的跡象。


    “忽然想起趙老了,他也這樣流氓。沒事就去路邊看女孩子,非要惹得女孩子追著打他。”宋枝笑著搖頭,道:“老不正經,和小孩一樣。”


    宋枝嘴裏的趙老是她長輩,鴉目最初的雛形就是他設計的。也正是因為他的影響,宋枝才會毅然決然的放棄優異的靈力天賦,主修靈陣。


    “看起來確實是一段讓人懷念的時光。”鴉目幹巴巴的道:“遺憾的是,那段時間我還沒有記憶。”


    宋枝正欲抬腳走,卻遙遙看見天邊一束紫藍色光躍起,頃刻之間,便已經在不遠處。


    “有點意思。”宋枝後退半步,藏在人海中,“鴉目,記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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