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月樂得看戲,彎眸笑著站在一旁,隻聽喜麵羅刹慢慢道:“身死魂散,聞得判官用聚魂燈也沒把她救迴來。”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顆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時候,才想起來身後那人正活生生站著,於是便也沉不了底,隻半高不高的在那裏懸著。


    聚魂燈都沒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迴來的?


    她為何會死?


    “死前”可曾受過什麽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絕望無助一如當年昆侖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須有的囹圄之中出不來。況且如今四周還是那些虎視眈眈的魔物,沈扶月還活著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讓旁人知曉。


    於是他晃蕩著心裏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轉身邊走邊道:“今日本座不開殺戒,下次你且躲著我走。”


    沈扶月眸掃了一眼眾人,笑著點了點臉上的狐麵,拉著人走了。


    出了無妄城便是皸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樣荒涼的很。不過沈扶月渾然不覺,鬆開一直拉著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側:“小蛇,你變迴去唄?”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個羅刹的氣還是在生我的氣?”


    舍幽這才側首看她,可她一張臉都藏在狐麵底下,隻有眸是彎的,清冷卻又帶著一分的笑。


    “你……”舍幽開口,聲音卻澀住:“你怎麽迴來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話中之意。無非還是當她是自己一直等著那個死去的舊友。


    她倒也沒生氣,隻是莫名好奇起來他口中那個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獨特有趣。故而她此時竟然對這個遙遠世界裏的“沈扶月”產生了不可抑製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無光的記憶中,從來沒有“用命保人”那麽熾熱的行動,像是一捧熱烈火,滾燙到她脊骨都在輕顫。


    然後少女發現不是錯覺,四周溫度跟煮青蛙一樣,開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為唯一一個“普通人”臉色都綠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獷空洞了起來,沈扶月一怔,人已經在它巨大的蛇頭稍後一點的地方了。


    稍稍往後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開一點狐麵,迴頭看見那個普通人綠著臉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聲。


    一滴又一滴血紅的水珠在她身側落下,砸在有兩根不知道什麽東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無法在這裏生長,這裏是真正意義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無比的。


    所以這裏從來長不出來什麽好東西。


    舍幽聽著頭頂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進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裏躲雨的魔物還挺多。


    那個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兩處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綻開,鮮血引來那些東西的側目,但礙於舍幽龐大的威壓,躊躇不敢往前。


    天樞更老了一些,渾濁的眼卻也十分威嚴,慢慢道:“你是……”


    紅衣的姑娘便攤開手,有一點流轉著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紋中:“沈扶月。”


    確實,靈力的氣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篤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幹脆,掃視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她和沈扶月一定有關係,月似乎想到了這一層:“我知道你們在找誰。他已經死了。”


    秦祁沒說話,但臉色已經冷了下去。倒是天璿開口,把話題扯開道:“搖光,剛剛收到消息,說斬風門那裏出現一隻羅刹——”


    “一隻羅刹而已,他們斬風門這都要我們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個嘴風,但是怎麽說程以也是他的發小,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若他真想拒絕,話都不會說,直接轉身就走了。


    天璿多知道他這個師弟啊,自動把他的話當成答應,當即道:“那行,你連夜趕過去,正好還能湊上一場夜巡。”


    倒是月覺得挺有趣,歪著頭看著他們,看完了,覺得這地方應該也沒自己的事了,轉身就想走。


    然後手腕上又多了一隻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兩人僵持著,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靈力翻湧如刀。無名的風縈繞在她的身側,將她柔順的發絲鼓起。


    那一瞬間,冷冽如她,像極了當年一人一刀在戰場上無人敢當的模樣。


    可是……


    她竟然是對著秦祁下殺手!


    所有人都極為震驚,隻有秦祁一動不動,側眸定定的看著她。


    與其說是篤定,不如說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這一點,可是她依然沒打算留手,那如刀的靈力觸碰到他,卻在下一瞬化成風。


    一道虛影出現,白衣獵獵,清冷如月,兇名在外的神如今卻是顯出一種保護的姿態。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樣。不,不能這麽說。應該說,這個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還有這一招,一時間,他們目光都鎖定在那飄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縷月光,最先反應過來的秦祁轉身去抓那一抹雲煙。


    刹那風止月消,秦祁隱約聽見背後似乎是輕歎的一聲:“阿祁。”


    秦祁猛然轉身,卻看到那一身紅衣的人猛然推開自己,肆虐的靈力就在下一瞬間爆發。


    說是靈氣,卻有巨大的魔氣在裏麵。可若說沈扶月是魔物,她卻沒有半分魔的樣子。


    秦祁見識過她的靈力,所以並不驚訝,隻是逆著靈力而上,然後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尋找他,從昆侖山女媧把她交給自己開始。所有人都說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讓她從天道追隨到這裏的,隻有他了。


    沈扶月聽見了他的聲音,下意識握緊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沒有封印過的,她原本的記憶。


    有關秦祁,有關女媧,有關那一個輝煌的世界。沈扶月眨著眼,落下了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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