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一位大神,判官身子一鬆,便坐迴那狹窄的擺渡船中。


    擺渡人嗓依舊低沉:“大人,您今日失言了,十殿閻羅怕是已經知曉,欲問您罪。”


    判官盤腿而坐,聞言卻沒有多辯解什麽。隻是垂著眸,看著懷中那璀璨金光,不知在想些什麽。


    昊天尊當初率領天下抵禦魔族入侵,身死方才功成。


    判官便是追隨他的舊部之一,那時天下哪如這般啊。幽冥是幽冥,天道是天道,萬生未有不怕地府一本生死冊之徒,也未有敢在瑤池勾心鬥角之輩。


    可如今呢?


    提起他,不管神鬼妖仙,都是諱莫如深。


    擺渡船搖搖晃晃的掉頭迴去,這是忘川河裏唯一興起的波瀾。誰都沒有注意到,波紋過去,本應該是如死水一潭的忘川河,忽然冒出一個泡泡。


    出水即破,隻有濺起的飛沫,染在了正彎身去向人間的上神身上。


    “菩薩,為何……”


    一顆佛珠慢慢撚過食指心,被外人傳成不怒自威的地藏王菩薩微微睜眸,眸底澈淨,麵容卻姣好如女。


    不過片刻,那眸卻又緩緩闔上。


    “照見五蘊皆空……”


    “您不怕瑤池的報複嗎?”


    “諦聽。”


    諦聽隻好悻悻住嘴。


    不過地藏王菩薩為證菩提,發宏願渡盡蒼生,地獄不空不成佛,總歸不是要去禍害誰的。


    焚著檀香的大殿一時靜極,諦聽想到那位上神,便刹不住思緒。


    按理說來,她那身份,和真佛不相上下。可數千年前那場大不敬……


    如今卻是要去人間受那輪迴苦啊。


    說到人間——


    “你想去人間?”


    正想地入神的諦聽點頭,然後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幹了啥,戰戰兢兢的炸了一身的毛:“不不不,菩薩我……”


    “那你便去吧。”


    我不是想去人間……


    諦聽雙眼發光:“真的?!”


    地藏菩薩點頭,算是允了此事。


    隻是他不明白,人間有什麽好的。分明人間紅塵萬丈,各有各的苦楚。


    諦聽卻不知道殿上慈悲入骨的菩薩所想,撒著歡兒,也往人間去。


    如今人間正是各門各派廣選徒弟之時,五年一度,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也不知道那位上神會如何。


    諦聽想著,便化作人世間男子的模樣。剛理好衣襟,抬眼就看對麵走來一和尚。


    真是和地藏王菩薩一樣光潔的腦門呢,都能反光了。


    不知世事的諦聽不曆苦楚,隻覺得這位白袍僧人頗為順眼,而罪神入人間,哪裏是光芒萬丈的。


    暗月睜眸,隻見滿山皆清翠,隻有一條羊腸小道蜿蜒,不知去向何方。


    不對,不是這裏。


    暗月勉強站起來,看著修的圓潤的指甲裏掐著泥,身上也是一片汙跡。她不喜的皺了皺眉,便坐在旁邊一塊尚且幹淨的石塊上,慢慢清理身上的汙泥。


    “哎?這位姑娘,你是誰啊?怎麽在這裏坐著呀?”


    略微蒼老的女聲從頭頂響起,暗月抬眸,隻見麵前有一婦人,提著籃子,滿頭銀發,笑眯眯的問她。


    暗月一頓,隨即,好看的眉皺了起來。


    自己是誰……自己要去哪?要做什麽?


    完全……不記得了。那為何剛剛她還知道自己要來的不是這裏呢?


    婦人看這位麵生的姑娘,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滿身的汙泥,額發也沾了草,狼狽極了。她略一思忖,便明了。


    這裏已經是靈山守衛的邊界,許多妖精鬼怪就喜歡趁勢作亂。想來這位路過的姑娘應當是一時不小心,被山中的精怪給捉去了。


    想通了,老婦看人還在蹙著眉,便歎口氣,安撫道:“哎,這裏是無人管的地界,到處都是橫行的妖魔鬼怪,你還是命大的,撿了一條命迴來,知福吧。”


    婦人口中不知哪個字眼觸動了她,暗月腦海中似乎有什麽被撬動了一下,卻又穩穩的落了迴去。


    “姑娘,你叫什麽啊,家住在哪裏?”


    “我……”少女茫然的眨眨眼,道:“我叫……扶月,沈扶月。”


    扶月,赴約?


    什麽約?


    想及此,沈扶月的頭頓時開始銳疼,連眼前景象都模糊了許多。


    “哎,姑娘?姑娘?!”


    索性疼痛隻有一時,來得快去的快,沈扶月擺擺手,道:“無事。”


    婦人看了看漸晚的天色,又看了看兀自垂眸揉著額心的小姑娘,猶豫了半晌,道:“沈姑娘,天快黑了,那群妖魔快出來作亂了,你可有去處躲一躲,可別又讓他們那幫畜生抓了。”


    沈扶月依舊搖頭。


    她連自己是誰從何方來都不知道,又怎麽會有去處?


    老婦人歎口氣:“那你隨我來吧,天快黑了。”


    沈扶月估計是腳受了傷,起身時候便是一踉蹌,她下意識的去扶身後的石頭。


    站是站穩了,但是沈扶月的手卻被那巨石鋒利的邊給劃出一條不短的血痕。


    沈扶月輕嘶一聲,收了手,下意識的不想讓血滴落在地。


    婦人見狀,關心道:“很疼?”


    沈扶月略微一頓:“無事。”


    一老一幼便相攙著沿著小道走了,終於在月出之前,趕到了一間破茅屋中。


    屋裏大部分東西都是木製的,粗劣但是勝在幹淨,很好的滿足了沈扶月那不怎麽苛刻的潔癖。


    “你先在這住一晚,明日的事明日再說。餓不餓?來,這個給你吃。”


    婦人蹣跚著步子,從地鍋中拿下一塊還溫的饅頭。不到巴掌大。


    沈扶月其實不餓,但是沒有見過這東西的她,在好奇心驅使下咬了一口,然後被毫不留情的硌了牙。


    ……


    沈扶月比較軸,又嚼了兩口,在一陣牙酸裏想,好像也不是石頭啊。


    抬眼,老婦人正耐心的蓋上鍋蓋,似乎還歎了一口氣。


    沈扶月想起來自己隻在門口看到一小塊巴掌大的田地,稀稀拉拉的種著不知什麽東西,似乎是糧食,又似乎全是草。


    這家裏也沒有壯丁生活過的痕跡。


    於是沈扶月低頭,慢慢的把這個不知道加了什麽的饅頭吃幹淨了。


    “還要嗎?”


    沈扶月懂事的搖搖頭。


    婦人便笑,一臉的皺紋,笑開了卻慈祥極了:“看見你,我就想起來我那可愛的小孫女,她應該和你一般大。也不喜歡說話,但是很懂事,總是喜歡操心有的沒的。”


    “那她現在在哪?”


    婦人語氣便沉了下來,像是帶著欲死的哀:“前年進山采藥,到現在都沒迴來。”


    沈扶月明白了什麽,抿嘴道:“會迴來的。”


    “世間萬物皆有輪迴因果,你一世為她長輩,護她愛她,此因極重,或後世,或今生,必然有果。”


    ……奇怪,自己怎麽知道的?


    沈扶月說完,又是抬手重按了額心。


    自己究竟忘了什麽?


    老婦人聽了這般話,對這位沈扶月沈姑娘的身份頓時有了新猜測:“你……你是修道之人?”


    對,隻有修道之人才有一身的細膩皮膚。那一身衣服,雖然染了汙泥,卻是可以看出來是上乘的麵料的。


    沈扶月皺眉反問:“我是修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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