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恐怕是我一生中最輕鬆的一個早晨,以前的我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不覺得生活有多麽有激情,都說人失去才知珍惜,等到我經曆了生命的倒計時之後,我猛然發現我對生命有多麽的依戀,我有多麽的怕死,怕自己永遠地活在二十五歲。


    沒有在死亡邊緣兜過一圈的人,對於死亡總是說得很輕鬆。


    你要是問我怕不怕死,以前的我會說生來就是受罪的,都不怕活著還怕死麽?你要是問現在的我,我會說,我怕,非常怕。


    所以這個早晨我很輕鬆,耳邊的滴答聲消失不見,自己應該被詛咒的朋友都好好地站在我的麵前,雖然還被困在這個深山裏,但人生知己環繞在身邊,這深山老林就算是同學會選的好山好水了。


    可我的心中一直都有著一種不確定感,直到我聽到有人高喊槐樹上吊死一個人。


    所有人都在這裏,這個人隻可能是小不點。


    我一直都有這種不確定感,聽到這個消息想都沒想就衝了出去,其他人也僅僅是比我遲了半拍,畢竟每個人在這裏經曆了這麽多怪異的事兒,緊張感不會比我少多少。


    外麵已經不下雨了,山地石頭多,在幾天雨水的浸潤下非常的滑,我不知道金三胖他們是怎麽跑迴來的,不過看到他們剛剛狼狽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沒有少在路上摔跤。


    旅店在村子的邊緣,槐樹在村子的正中,這個距離來說並不算太遠,旅店位置還高,可以說我們看到槐樹的時候,已經遠遠地看到了一個人影掛在上麵。


    我看到這個人影的時候,腳下一滑,整個人摔了下去,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然後順勢就爬了起來,似乎不知道疼,大腦一片空白,眼中隻有那個身影。


    那個人影太像小不點了。


    此時此刻這已經不能說是預感了,這似乎是一種確定無疑的答案了。


    我很確信這個答案,卻又在心裏懷疑,因為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這群損友給我開的另一個毫無底線的玩笑。


    我跑過去,第一個到達槐樹下,我看著樹上的小不點靜悄悄地掛在那裏,我仰著頭看著他的臉,猛然想起那一夜我迴到這裏,小不點曾經躲在這棵樹上跟我說話。小不點似乎從來都沒有長大,不光個子小,性格也活潑頑皮,我們這麽多年沒有見,也就是昨天晚上喝了一頓酒,但是我真的把他當成了我的小弟弟。


    他是一個很可愛的大男孩,很活潑,頭腦靈活而且容易融入群體,顛覆了我在網上看到的程序員的形象。


    可是此時此刻,那個活潑亂跳的大男孩隻能掛在樹上,隨著風在來迴地晃動,他的皮鞋掉在地上,一左一右地橫著,上麵都是幹巴巴的泥。


    我真的希望這是一個天大的玩笑,但小不點的舌頭吐出來,臉色蒼白,那種蒼白中夾著鐵青,我上去想要拉住他的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脈搏,但是他掉得太高,我們的指尖勉強地能碰到一起,但也僅此而已。


    指尖上傳來了透骨的寒冷,我知道這不會是一個玩笑。如果真的有人可以這麽開玩笑的話,他一定是死神,一定是死神在背後笑我們。


    可是我希望這是一個玩笑,一個天大的玩笑,一個可以把我嚇死的玩笑。


    我希望小不點活過來,希望他突然在樹上掙紮,然後對我說,嚇到你了吧。


    我看著小不點的臉,那是一張死人的臉,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屬於死人。


    我有些不忍心,也有些害怕,把身體轉過去,後麵的人剛剛跑過來,看到小胖兒的一瞬間,我覺得大腦嗡一聲。對,這一定是一個玩笑,是小胖兒這個混蛋在毫無底線的嚇唬我。


    我一把抓住小胖兒的衣領,指著小不點說,你告訴我,這是你們的玩笑,你告訴我,這是你們嚇唬我的。


    小胖兒臉色蒼白,他站在那裏,身體在顫抖。小胖兒的身體顫抖得很厲害,他絕對不是一個膽子大的人,如果他不是在害怕,那麽他的神色真的可以稱之為影帝了,


    我用力地抓著他的衣領,我的眼睛已經模糊,我低聲吼著,告訴我,這是你們他媽的在跟我開玩笑。好了,我服了,我害怕了,你們快點哈哈大笑,然後讓小不點下來。讓他下來吧。我服了。


    這麽多天的壓抑讓我的精神一直處於崩潰的邊緣,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崩潰是因為我一直都緊繃著我的神經,可是昨天晚上他們給我完美的解釋,給了我美好的希翼,他們讓我的神經軟化下來。


    然後他們再給我致命的一記。


    我徹底屈服了,我被恐懼征服,這些天我看到了很多死亡,但那都是別人的,都跟我沒有一點的關係,我雖然也在歎息,也在恐懼,可終究如同外人看戲一般看著全過程,我雖然也在害怕,但總感覺這事情背後跟我並沒有絲毫的關聯。


    但此時此刻,小不點死了,他吊死在這棵樹上,就如同大鵬吊死在古廟中。


    這也是一個開始,是死神對我們吹起的號角,但為什麽?為什麽偏偏選在此時此刻?


    我看向了小愛,小愛一直很心疼我,她知道我真的害怕了,一定會放過我的。


    可是小愛她沒有看向我,她捂著嘴,驚訝地看著槐樹上的小不點,我看到豆大的眼淚在她的眼中不停地落下,她完全被嚇住了,她也不知道這是一場戲。


    我又看向了二驢子,二驢子皺著眉頭,他並沒有去看槐樹,而是轉過去看向人群的身後,我順著他的眼神看去,馬天成跟侏儒在後麵慢慢地走著,至今還沒有到槐樹的前方。


    我低頭看了看麵前的小胖,小胖根本沒有看我,他順著我的身側看著樹上的小不點,他的身體在顫抖,他滿臉的害怕與驚慌。


    我鬆開了手,跌坐在地上,我抬著頭對小胖說,求求你,告訴我,這是你的玩笑,這是你安排的一場戲,你是天才導演。求你了,告訴我。


    風月走了過來,她蹲在我的身旁,低聲說,你的朋友已經死了,看來兇手不光殺我們的人,他也會殺你們。趕快起來,像個男人一樣,想一想到底為什麽他突然殺你們了。


    我坐在那裏,搖著頭,對風月說,這都是假的,是我朋友在跟我開玩笑呢。


    風月按住了我的肩膀,然後趴在我耳邊說,我保證這不是玩笑,你的朋友已經死了,沒有人拿殺人當玩笑。你聽我說,快點起來,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怎麽迴事兒。


    我晃了晃頭,任由風月拉著我的胳膊,她很用力,但是我用力地甩開了胳膊,對風月說,這個鬼地方,殺人還需要理由麽?我告訴你,跟你們一樣,這都是鬼,是鬼在一個個的殺死我們。我本來以為你們學生死了,跟我不會有什麽關係,我本來以為我的死亡與你們是兩條平行線,但現在來看,誰也逃不了。


    風月站在那裏,對我說,每個人都有該死的理由,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死,你們到底為什麽該死?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此時此刻我隻知道小不點死了。


    那麵二驢子終於等到馬天成走過來,他說,表哥,這是……怎麽了。


    馬天成看了一眼小不點,然後說,先把人放下來吧。村子不太平,這些天你也知道,旅店已經死好多人了,我覺得恐怕真的有什麽殺人的惡鬼盤旋在這裏。


    二驢子嗯了一聲,走過去伸手把住了小不點的小腿,他用力抬了抬,小不點脖子上的繩索卻沒有鬆開。


    二驢子對馬天成說,表哥,要不然拿個梯子?


    馬天成嗯了一聲說,我迴去拿。


    我看著樹上的小不點,看著抱著小不點腿的二驢子,一下子從地上爬了起來,高喊道,別動,別動,都別動。


    每個人都被我的喊聲嚇到了,二驢子一下子鬆開了小不點的腿,我走過去對二驢子說,你多高。


    二驢子說,你說什麽?


    我說,你多高,一米八?


    二驢子說,嗯,一米八二。


    我說,小不點呢,一米六五有沒有?迴答我,有沒有。


    沒有人知道我想說什麽,他們愣愣地看著我,我已經瘋狂了,在地上轉了一個圈,看向了小愛,我說,小愛,小不點個頭跟你差不多吧,你多高。


    小愛說,我一米六五,我跟小不點比過,差不多。


    我指了指小不點,對二驢子說,你再抱住他的腿,快點抱住。


    二驢子愣愣地抱住了小不點的腿,轉過頭對我說,你不會覺得是我殺了小不點吧,我跟他從小長大的,我絕對不會……


    我擺了擺手,後退了幾步,對小胖兒說,你看到了麽?


    小胖搖了搖頭,他說,你想說什麽?不會是二驢子,我們的感情非常好。


    我指了指二驢子跟小不點,然後對小胖兒說,你看到了麽,二驢子隻能抱住小不點的小腿,你再看看,這根樹杈的四周還有很多樹杈,比它高比它矮,為什麽偏偏是這根?


    小胖兒說,我哪裏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說,二驢子一米八,他隻抱住了小不點的小腿,小不點一米六五,二驢子的頭剛剛到小不點的屁股的位置,我覺得上麵有一米二,你覺得呢?你們好好想一想,為什麽人吊死了,鞋卻在地上,為什麽?為什麽他的鞋在地上。


    小胖兒說,你到底什麽意思?


    一旁的小愛捂著嘴驚叫了一聲,她說,你是說小不點離地正好三米?


    三米這個詞一出來,其他人不覺得咋樣,但我們幾個都嚇壞了。二驢子一下子蹦到了一旁,小胖兒指著小不點又指了指二驢子,帶著哭腔說,好像真的是,好像真的是三米。


    其他人不明所以,馬天成剛剛被我喊住一直轉著身子看著我,他走過來說,三米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兇手了?


    我搖了搖頭,我說,我不知道誰是兇手,但三米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詛咒。


    小胖兒說,不可能的,那都是騙人的,都是我編出來騙你的。


    我一拍腦門說,對,對,都是你們騙我的,你們當初說更改了時空囊的內容,到底改了什麽?是不是跟這個不一樣?


    小胖兒愣愣地搖了搖頭,他說,那張紙因為在盒子裏時間太久了,我們根本沒有辦法給你郵寄,隻好保存了下來,把上麵的願望臨摹了下來。關於我們幾個的都是真的。隻有小愛的……她當時說有點影響總體規劃……我們就沒有寫。


    我愣了愣,然後說,小愛的願望不是嫁給我麽?


    小愛說,你倒是想得美。


    小胖兒搖了搖頭,低聲說,她的願望是……希望大家可以再次相聚,然後每個人都實現自己的願望……她……小不點……她……


    小胖兒不停地指著小不點跟小愛,好像舌頭被人吞掉一樣。


    小愛臉色蒼白,身體一軟,我一伸手抄住了她的腰,她趴在我的肩膀上說,難道是我的願望害死了小不點?


    我搖了搖頭,然後說,或許我們的詛咒從來沒有消除,它隻不過需要一個啟動儀式,那就是我們的相聚。


    小愛說,可是我的姐姐……


    我說,你的姐姐某種意義上已經來了,不是麽。你不是一直在裝成大愛麽?


    小胖兒說,不可能,那都是我編出來的,都是我嚇唬你的。


    我歎了口氣,站在那裏,直勾勾地看著小不點。


    他輕而易舉地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他擁有了三米的個頭,他可以永遠地變成一個小巨人,他輕鬆地死在了這棵樹上,留給我們的卻是永恆的恐懼。


    小愛拉了拉我的胳膊,低聲說,我們怎麽辦?


    我沒有迴答她,而是輕輕地把食指放在嘴邊說,你聽到了麽?


    小愛說,聽到了什麽?


    我說,滴答,滴答,你聽到滴答聲了麽?聽到了麽?聽到了麽?


    小愛臉色蒼白地對我說,你別嚇唬我。


    我笑著搖了搖頭,此時此刻滴答聲貫穿了我的整個世界,我已經聽不到其他的聲音,整個世界隻留下了滴答聲。


    你聽,滴答,滴答,滴答。


    歡快地如同死神在敲門。


    我還有十七天的生命,我的朋友們會如何?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個滴答聲已經要逼瘋我。


    或許在死神到來之前我就會自殺,我已近無力再去麵對著一切,尤其是在經曆昨天的虛幻之後。


    既然讓我絕望,何必給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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