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總要有開始,我的故事開始於一通電話,當這通電話響起的時候,我打了一個哆嗦,很莫名其妙的冷戰,我看了看號碼,是一個陌生的電話。


    本來這種電話我接起來的不多,很多時候任由它在那裏跳著,變成我平靜生活中的一個小小的音符。


    可是這一次它的跳動讓我膽戰心驚,我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一個女人在那麵低聲地問,請問,你是丁丁麽?小丁丁。


    小丁丁?


    似乎在我七歲之後,沒有人會這麽的稱唿我,並不是因為我跟我的丁丁都長大了,而是我離開了我的故鄉,離開了會如此熱情稱唿我的故土。


    我說,你是?


    女人說,我是艾風啊,你還記得麽?你小時候的朋友。


    我愣了半天,恍然大悟,我說,大愛?是大愛麽?


    大愛嘻嘻一笑說,你還真記得我啊。


    我嗯了一聲說,當然,怎麽能忘記?怎麽敢忘記呢?你還好麽?


    大愛說,我還行,我要結婚了,你能來麽?


    多年未見的老友傳來了這樣的喜訊,讓我驚喜,我說,恭喜你啊。什麽時間,我一定迴去。


    大愛說,就這幾天啊,五天後是正日子,你來麽?真的來麽?


    我說,當然,我肯定來,他們都還好麽?二拐子他們。


    大愛沉默了半天,低聲說,二拐子不好。


    我啊了一聲說,他怎麽了?


    大愛說,二拐子繼承了他爸爸的手藝,給別人開車,結果在高速路上出了車禍,人是活下來了,高位截癱。那個車主不光不給錢,還想讓二拐子賠他的幾十萬的貨物,最後鄉裏協調,不用二拐子賠錢了,卻隻給了一萬塊錢。隻給了這些。


    一萬塊錢?一個高位截癱?我罵了一句娘,對大愛說,其他人呢?胖墩呢?


    大愛說,胖墩當時也在車上,他們兩個是換班開的,胖墩植物人,現在也沒有醒過來,吃喝都要被人喂。


    我的心涼了,我小心翼翼地問,小不點呢?他怎麽樣?


    大愛又沉默了一會兒,她說,小不點後來去了城裏,給人家安空調。


    我鬆了口氣說,那就好,安空調也很賺錢。


    大愛說,可是他出事兒了,一天從樓上掉了下去,被上麵的電線刮到了,頭掛在電線上,身子在地上,據說,頭離地足足有……有……


    我跟著顫聲道,三米?


    大愛啊了一聲,她說,你怎麽知道。


    我咽了咽苦水,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知道,我為什麽要知道,而且我還知道的是,大愛如果結婚會死。


    這場婚禮就是她的葬禮。


    因為此時此刻我手中已經拿了一張紙,這本來是我聽到故人的時候拿起的當年友誼的見證,這有助於讓我迴想起那段兒時的溫馨時光。


    紙很舊,上麵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願望,那是我們兒時的玩笑,但卻是我們此時此刻的詛咒。


    “希望自己將來又高又大,可以長到兩米,不,三米。”當年的小不點是這麽說的。


    “希望自己什麽也不幹,隻要躺在床上就可以,什麽都不操心。”這是胖墩的願望。


    “希望自己是一個萬元戶,永遠都不用到處跑。”二拐子最終成了萬元戶,他也再也跑不了了。


    大愛說,現在我的朋友隻有你了,你迴來麽?


    我看了一眼大愛的願望,身體止不住的在顫抖,我努力克製自己,但並沒有太大的用途,我顫聲說,你,你,你不能結婚,如果你結婚,你就會死。


    大愛的願望很清楚,她希望自己永遠最幸福,女人最幸福的時候自然而然是她的婚禮,而這個永遠,我不敢說出口。


    在她的下麵就是我的願望,我寫著自己可以永遠二十五歲,今年我就二十五歲,對,此時此刻我就是二十五。


    我猛然覺得我永遠都會活在二十五歲,我真的會心想事成,可是這是我想要的麽?


    我會死在二十五歲,我無法看到二十六歲的太陽。


    在二十五歲的每一天我都可能死去,唯一確定的是,我無法吃到我二十六歲的蛋糕,無法吹滅那些蠟燭。


    嘭!


    有什麽東西在體內炸開了,猛然之間大腦裏麵一片猩紅。


    這片猩紅中,有什麽東西正在扭動,仿佛是一個女人的身軀,又仿佛是一條蟒蛇。


    電話掛了,而我站在那裏仿佛感覺到身後有什麽東西在唿出冷冷的氣,我不敢迴頭,就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感到身體已經被凍僵,寒意在骨子裏亂竄,我的脊背如同有無數條蛇在蠕動,我感到身後死神的鐮刀已經壓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瘋了一樣的翻出了手機,找到了日曆,我一天一天的查著。


    我還有一個月到二十六歲。


    我還能活多久?


    三十天!


    七百二十小時!


    四萬三千二百分!


    二百五十九萬兩千秒!


    滴答!


    我的生命。


    又少了。


    一秒。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滴——


    我捧著那張紙不知道看到了什麽時候,直到身體發軟才坐了下去,我感到自己在顫抖,我真的害怕了。


    我是寫小說的,寫小說的人都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因為我們在某種意義上也在創造一個世界,寫到深處,我們能看到這個世界的光怪陸離,能夠聽到主角們的談笑風生。


    這個世界在我們的腦海裏是活的,是真實存在的。


    既然我可以創造一個世界,為什麽我處的世界不可以是別人創造的?


    可我也很懷疑,我想這會不會是一個玩笑?是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的打趣?


    我決定不再自己嚇唬自己,拿起手機撥了迴去,卻是空號。


    我愣了半天,號碼不是我輸的,而是我撥迴去的,肯定不會有什麽錯誤,我再一次撥打,依然是空號。


    我放下了手機,想了半天,我必須要迴去一次,不管這件事兒是真是假,多年的老朋友見一麵總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我還不想死,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沒有活夠,不管平日裏在網絡上我是多麽的故作瀟灑與厭世,那不過是一個年輕人淺薄可笑的故作深沉而已。


    當死神的鐮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我才明白生命的可貴,我還有多少天?


    我聽到了時間在我的腦海裏滴滴答答地轉著,我還有三十天。


    三十天的生命。


    不管它是什麽,不管是什麽詛咒了我們。


    這不是我的命運,我要逃離,我要抗爭。


    我要找到真相。


    可真相又是什麽?


    死亡是人類恐懼的根源,本來我還感慨自己生命的漫長,但是突然之間讓我直麵死亡,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我猛然間很害怕,我恐懼死亡,恐懼即將到來的一切。


    但下一秒,我又發現這不是最可怕的事兒。


    那麽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麽?


    以前的我並不知道,而現在我明白了,那便是等死的過程。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死期的時候,當這個死期精確到一分一秒,當時針每秒都在你的眼前閃過,就算是再有勇氣的人也會顫抖不已。


    你不恐懼麽?


    當你知道你隻能活最多一個月的時候,生命對你來說會是什麽模樣?


    幸好,你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上天為了保護他的子民而把死期隱藏。


    但我就沒有這麽幸運了。


    在那一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死神,聽到了自己的死期。


    以一種極其吊詭的方式開始了我人生最後一月的掙紮。


    當你隻能活一個月,你的心願是什麽?


    對於我來說,很簡單,我想繼續活下去。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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