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在空氣中,散布得很均勻,很細密,仿佛它們最初從傷口之中綻放出來的樣子,如同盛放的花朵,永遠停留在至美的刹那。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不是震驚於這份美麗,更不是震驚於閔悟這兩招的威力。他們所震驚的,是閔悟這種無論是對於敵人,還是對於自己,都無比清晰的把握。


    從實際的情況來看,閔悟完全擁有能力一招就製服唐橫,而且也完全可以這麽做。但是閔悟既然跟唐橫許下了三招的約定,那麽閔悟就將招式的數量牢牢地控製在了這個範疇上。而且更難得的是,閔悟實際上隻用了兩招,就做到了瓦解唐橫戰鬥力的目的,而他遲遲不出的第三招,是為了給唐橫一個台階下。


    沒看到閔悟說嗎,如果你能看破這兩招,現在退去,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事實上,閔悟在第一招,就以極快的手法馭使劍符,在唐橫的身上隔開了無數的傷口。劍符薄如紙、鋒如刀,在避過神經的同時切開人體,完全不是難事。


    而第二招,閔悟看似輕描淡寫、雲淡風輕地一拂,實際上卻是用極快極猛的手法在唐橫的胸口印了一掌。因為動作太快,所以本應發生的反應被延遲了。


    而第三招,閔悟則是用幻術抹平了這一切。


    幻術大師的名頭又豈是虛的?駕馭人心的能力更是登峰造極!閔悟從唐橫的表現和語言中,已經發現了唐橫沒有看破自己錢兩招的事實,在唐橫的心理基礎上,閔悟可以更自如地構建幻術,不僅欺騙唐橫的意識,更欺騙唐橫的身體。營造出兩招之間,並沒有對唐橫動手的假象。


    如果唐橫有足夠的眼力,那麽完全可以自己告退,閔悟留下的幻術足夠支撐到唐橫的傷痊愈,那個時候,唐橫既保住了麵子,又不會對身體造成太大的負擔。


    極致的幻術,不僅是能騙過精神、身體、感知,連環境、空間、時間都能被欺騙。在中洲,一談到幻術高手,所有人想到的就是閔悟,這種地位遠比中洲第一夜守更實至名歸,哪怕是再不承認閔悟實力的人,談到幻術,第一個想到的也絕對是閔悟。


    很可惜,唐橫因為傲慢自負,忘記了閔悟的真正實力,也忘了閔悟所擅長的本事。


    在最後一瞬間,閔悟撤迴幻術之後,唐橫的意識隻剩下一片空白。


    在場諸人之中,能完全看到閔悟的三次出手,和這三次出手的奧秘之人,隻有戒佛和顧一夏,其他的人,要不就是水平不夠,要不就是眼力不足,或者幹脆就像是達斯那樣,實力眼力都到位了,可是對中洲的戰鬥體係缺乏想象力。


    那些細密的傷口,對於肉身強橫的斬鬼師來說,用不了幾天就能複原,可是它們的位置很刁鑽,牢牢地鎖定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供血點,這些位置被切開雖然不會大量失血,但是全身的這些點被同時割開,短暫的穴道麻痹狀態造成了唐橫的戰鬥力瞬間潰散,再配上那刁鑽陰毒的一掌,唐橫如果還不倒下,反倒令眾人刮目相看了。


    沒有一滴血濺到屋子裏或是人身上,事實上,就在血花綻放的瞬間,閔悟就將它們收攏一處,多達上斤的血液就這樣凝聚在閔悟手中。


    通常來說,血液占人體總重量的百分之八左右,唐橫身形高大魁梧,體重達到兩百多斤,全身血液至少有十幾斤重。按照失血量百分之三十就會產生生命危險來算,閔悟所帶來的傷害,遠遠不足以致命,可是現在的唐橫,儼然是和快死了沒什麽兩樣。


    “我給你師父一個麵子,畢竟他也是中洲有數的核心級高手。”閔悟在唐橫麵前蹲下身,輕聲道:“可是別忘了,你師父在我麵前也算是晚輩,你下次見我,最好擺明自己的立場。”


    唐橫的額頭再次青筋暴起,可是這一次,別說是抬頭,他連抬眼都做不到。因為閔悟的攻擊實在是做到了完美無瑕,說瓦解戰鬥力,就是瓦解戰鬥力,此時的唐橫別說是戰鬥力,連行動力也沒有了。


    “滾吧,我沒心情收留你呆在我的酒吧裏。”閔悟站起身道:“三月之後,你要帶著你的六位師弟上門,給你找迴麵子的話,我隨時奉陪。”


    言罷,閔悟信手一揮,唐橫的身體居然就那樣憑空不見了,同時,一扇朝外開的窗子卻忽然打開了。


    “你把他······扔出去了?”莉莉絲不確定地問著。


    “嗯,扔出去了。”閔悟的語氣像是在談論倒垃圾的問題。


    達斯立刻跑到窗口去看,可是附近的巷道和街道上,都沒有看到唐橫那高大的身影。


    “他人呢?”達斯問。


    “你找他有事?”閔悟反問。


    “你不是說扔出去了嗎?怎麽沒看到扔在哪了啊!”達斯不滿,作為西洲人,他對於中洲的各種戰法和招數還是不夠了解,卻也因為不了解,才有很強的求知欲。


    “幾裏地以外吧。”閔悟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比如天氣之類的。


    “幾裏地!”達斯愕然,心中更是加深了對閔悟實力的印象。


    “好了好了,該幹嘛幹嘛去。”閔悟臉上保持著溫柔的微笑,口中保留著溫柔的語氣,但是卻毫不留情地驅趕著眾人,顯然不容反對,更不容質疑。畢竟之前眾人都在自己的房間裏,如果不是閔悟的聲音大了些,哪有人會出來圍觀打架。


    看到想和眾人一樣迴房間的戒佛,閔悟立刻補充了一句:“戒佛,你別跑!”


    戒佛無語啊,他知道閔悟想幹嘛,可是現在真是想跑也沒轍了。戒佛雖然是棄徒,但終究是佛門出身,不習慣說謊打誑,隻能留在閔悟跟前。


    “知道我為什麽定個三月之期嗎?”閔悟問。


    “我能說不知道嗎?”戒佛苦著個臉。


    “你是不是認識黑溝黨的人?”閔悟的問題很敏銳,繼續著之前被戒佛打斷的問題。


    “你有本事和我說你不認識。”戒佛依然跟個苦瓜一樣。


    “我認識滬城的黑溝黨,可是不認識壺城的。”閔悟指出。


    “那又怎麽樣?”戒佛反問。


    “你應該認識一些全國性質的黑溝黨成員吧?”閔悟的眼神很銳利,戒佛無處躲藏,隻能坦白招認。


    閔悟之所以斷定戒佛認識很多黑溝黨,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於戒佛這人好賭。雖然在大家麵前,戒佛收斂得很好,可是別忘了,閔悟是調查過戒佛的,不然也不會那麽了解戒佛的身世。


    戒佛不僅不忌葷腥,好酒成性,最重要的,戒佛這人嗜賭如命。


    如果戒佛是一般人,好賭就好賭吧,自然沒什麽。可是戒佛不是一般人,對於凡間的鈔票,戒佛是不會感興趣的,偶爾癮頭上來了,找些凡人賭兩把解解饞是正常的。可是賭徒嘛,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追求成敗瞬間的緊張、刺激。如果是不在乎的東西,又怎麽能勾起這種感覺呢?所以戒佛要賭,隻能參與到夜守界的賭場之中,而夜守界能開得起賭坊的,就隻有黑溝黨了。


    黑溝黨是徹頭徹尾的灰色組織,其成員全是夜守,也奉行著保衛普通人的職責。可是,黑溝黨相對於正統的夜守組織和夜守門派來說,有太多遭忌諱的地方。


    首先,黑溝黨對於所修煉的功法、法術、體術沒有嚴格的限定,一些比較邪性的功法,隻要用之於正,就能得到黑溝黨的承認。


    其次,黑溝黨作為一個組織,就必然要有開銷,既然要有開銷,就必須有經濟來源。黑溝黨的經濟來源很類似於普通人的黑幫,不僅是涉黃涉賭,更重要的,他們還販賣各種各樣的違禁品。雖然說違禁品中有很多,是夜守中有需求的,但是畢竟是違禁的,既然違禁,自有其道理,那麽黑溝黨就等於是觸犯了法律,夜守界的法律。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黑溝黨不僅和妖邪鬼祟為伍,還會經常對各大門派發動襲擊。這裏所說的妖邪鬼祟,不是那些危害凡人、禍害人間的妖邪鬼祟,而是一些潛心修煉,但是不得到中洲正統夜守承認的妖鬼之流。而襲擊各大門派,為的,就是奪取門派中的寶物、典籍、資源,以此牟取暴利。


    所以這樣一個組織,雖然目的是正,但是達成目的的手段卻絲毫無法得到官方的認可。所以,黑溝黨對於保密工作是十分到位。閔悟現在要去找“下水道之王”陳胥,就必須通過對黑溝黨有很深認識的戒佛。


    “我是認識很多黑溝黨,我也認識陳胥。”戒佛終於不再掖著藏著了:“可是,要見到他,需要費一番功夫,最重要的,要等。”


    “等什麽?”閔悟問。


    “下水道之王怎麽會把自己老窩的位置告訴別人?你向他送拜帖,他自己就會到你所在城市的黑溝黨據點去,你再登門拜訪。”戒佛直言不諱。


    “很好,那麽就以你的途徑和名義送拜帖吧。”閔悟絲毫不以為意:“不過拜帖上說清楚,是我閔悟請見。”


    “好的。”戒佛懶洋洋地下樓去了。


    “他們不會給的。”顧一夏此時在閔悟身邊道。


    “不會給,我們可以搶。”閔悟的眼神,無比堅決,風十郎之前的樣子,讓閔悟心裏也很不好受。


    而此時最不好受的人,要數唐橫了。


    唐橫被閔悟一扔就扔出了數裏之外,他當然也明白,這是閔悟動用了法術,而不是單純地靠著力量投擲,單就這手段,唐橫也是覺得頗為了得。可是唐橫卻沒有一點佩服,爬在地上,他有的隻是仇恨。


    唐橫依舊動彈不得,閔悟為了防止唐橫太快恢複,然後耍賴不承認約定,所以下的都是重手。此時的唐橫就那樣爬在地上,任由鮮血一點點地從傷口中滲出。


    很快,就連閔悟也沒有意料到的事情發生了,唐橫被四隻惡鬼發現了。現在動彈不得的唐橫,就好像是一頓美味的盛宴,吸引了這四隻惡鬼的到來。


    “居然是斬鬼師,而且是主力級!”一隻惡鬼就連說話都發出了“呲溜、呲溜”的口水聲,可見多麽垂涎與唐橫。


    “把他分了吧!”另一隻惡鬼更是直接。


    唐橫爬在地上動彈不得,心下卻是又怒又急。雖然戰鬥力全失,那幾隻惡鬼怕是連夜守主流等級的水平都不到,就是最普通的小鬼。如果風十郎或者文歆兒在,他們就會知道,這四隻惡鬼甚至還不如文歆兒最初遇到的那一隻。


    唐橫自詡主力巔峰,平常碰上這種小鬼,他連出手的興致都未必會有。可是想到自己居然要被這四隻小鬼分食,唐橫真是羞憤難當。


    “哢!”天空中一道旱雷閃過,照亮了唐橫的身形,也照亮了四隻正在逼近唐橫的惡鬼,更照亮了一個影子,四隻惡鬼雖然被眼前的盛宴所吸引,但還是被這個影子嚇了一跳。


    四隻惡鬼同時看向一處地方,那是一座比較高的樓房,樣式頗有些古舊,樓房的房簷上,蹲著一個人。


    旱雷照亮了他的身影,隻見他披著帶兜帽的鬥篷,整個人仿佛一隻狩獵的夜梟,靜靜地注視著麵前的獵物。


    “什麽人!”一隻實力較強的小鬼高聲唿喝,想要弄清麵前之人的來曆。


    “唿!”


    披著鬥篷的人沒有作答,而是直接從房簷上跳了下來,就在飛身而下的瞬間,他的手背處伸出兩柄很窄的慘白短劍,劍不長,隻有一尺多,劍脊磨得很光滑,顯然是為了便於刺入肉體和迅速拔出而設計。


    四隻惡鬼還未反應過來,鬥篷客落地瞬間,兩柄顏色慘白的袖劍便各自刺入了兩隻惡鬼的頭部。剩餘的兩隻惡鬼尚未看清這兔起鶻落的身形,鬥篷客的兩柄慘白袖劍已經自行收迴了袖中,鬥篷客旋身飛步,從腰間拔出了一柄短刀。


    刀也不長,兩尺而已,但通體漆黑,在沒有燈光的黑夜裏,仿佛不可視的暗器。刀的形製奇特,微微有些弧度,一側極其鋒利,另一側頗為厚重,卻布滿利齒。顯然,一側用來斬,一側用來劃。


    “刷!”那隻較近的惡鬼猝不及防,就被這柄漆黑的短刀腰斬成了兩半。


    但是另一隻實力較強的惡鬼,終於是反應了過來,一邊怪聲喊叫,一邊往遠處跑去。那鬥篷客卻是不往前追,徑直上千扶起了爬在地上的唐橫。


    “大師兄,怎麽這般狼狽。”這人聲音很冷,語氣卻很是輕佻。


    “隻你一人嗎?”唐橫艱難地問道。


    “還有小師弟。”鬥篷客說道。


    遠處,那惡鬼還未跑出兩人的視線,隻見塵土飛揚,竟然組成了一道大陣,將惡鬼困在陣中。


    一個身形瘦小的少年從黑影走走出,長相普通,身上穿著灰色的勁裝,手中握著一柄綠漆合口拵。所謂合口拵,是一種瀛洲太刀,沒有刀鐔,沒有紋飾。這柄綠漆合口拵,刀柄末端倒是係著一條長長的幽藍色布條,隨風舞動,煞是好看。


    那灰衣少年就像是從惡鬼身邊路過一般,瞧也不瞧一樣。隻是路過的瞬間,倒握著合口拵,手腕一抖,又將合口拵緩緩插迴鞘中。


    那惡鬼,卻和塵土組成的縛鬼陣法一同,被斬成了兩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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