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ii·三


    嘉懿唿出一口蘭氣,從錦帳中伸出一隻手來,守在外麵的宮女淩湘即刻就招唿了其他人。一眾宮女太監悄然無聲的進來,淩湘起手卷起一側的帳子,另有兩個宮女捧著嘉懿的長衫過來,伺候她更衣。


    杭墨殃也跟著起身了,嘉懿今兒個起來的比往常要晚半個時辰,這對於淩湘等人來說無異於是個特殊的預兆。倘若嘉懿和杭墨殃的性別互換一下,興許朝堂上又會有新的說法,皇帝沉迷美色不務正業。


    淩湘一邊給嘉懿整理襯褲的褲腳,一邊詢問嘉懿是否要用水。用水就是沐浴的意思了,記得昨晚上嘉懿和杭墨殃兩人是要過一次水的,後來可是折騰到後半夜才歇下,她原還以為女帝今兒要睡到中午。


    “派個人去宣政殿知會一聲,沒什麽要緊事的可以走了,要是有白相和陸太師等人做不了主的,一律將折子擬好送到德君這裏。”嘉懿撚著手腕上的一串冰魄琉璃珠,這是她帶兵攻入長安後得來的。


    她將手串取下來交給淩湘:“把這串珠子送去珍寶司,讓人把珠子剔下來之後重鑄一副男子發冠來,依著德君一貫的喜好來。”隻是一串冰魄琉璃珠她也並不覺得這東西稀罕,雖然說是當世獨一無二。


    杭墨殃並不知道嘉懿所說的珠子是什麽,隻覺得嘉懿對自己這樣好,自己受之有愧。他正準備叩謝嘉懿的恩賜,雙腿才屈就叫嘉懿給攔下了,她張開手臂套進一件織金墨藍色的補服的衣袖裏,手掌托住了杭墨殃的臂膀:“你怎麽又忘了朕說過的話呢,你不必行禮的。”


    “女皇陛下對臣厚愛有加,臣無功而受祿心內誠惶誠恐,唯有以叩首以作感謝。”杭墨殃伸手摸索著拉住了嘉懿的手,這時候宮女已經替嘉懿將衣裳都穿戴整齊。淩湘自領了太監過來伺候杭墨殃更衣。


    嘉懿先去了一旁坐下收拾頭發,然後漱口洗臉,塗抹香膏。淩霄殿還有東西兩座配殿,現下淩霄殿隻有杭墨殃一個人住這裏,環境清靜也適合他一個人獨處。嘉懿把淩霄殿安排給杭墨殃,也是摸清了他是個喜好安靜的人,這地方雖然離她的寢宮偏遠,但勝在清幽雅致。


    正殿左右兩側的偏殿也比較大,嘉懿已經吩咐了下去,要把左偏殿弄成一個湯池和琴室用以泡澡練琴,右邊就收拾成杭墨殃的書房。杭墨殃喜歡雕刻,可以在書房裏在用木柵欄隔開一個空間,作為存放木料的小倉庫。杭墨殃初初進宮就這麽得寵,不知多少人看傻了眼。


    杭墨殃與嘉懿手牽著手自寢室出來,大殿中間的一張酸枝雕花雙飛燕圓桌上,已經擺上了各樣的早食。有粥有飯有湯有菜,每一樣的分量都不多,但是樣式多口味也多勝在不會吃一樣餐點會吃出膩味。


    用過早膳,嘉懿還是如同往日一樣去外頭活動筋骨,她每日都會在早膳後消食結束拿起劍來練習劍招,她通習的劍術招訣多種多樣,每天練的招式都不同。自打她認祖歸宗之後,長孫灃和幾個叔伯也親自教授過嘉懿長孫家世代相傳的槍法,所以有時她也會耍幾套槍法。


    杭墨殃眼睛雖然看不見,卻依靠自己敏銳的聽覺,‘觀察’出嘉懿每一招每一式的出手速度以及迴手。嘉懿衣袂翻飛長發在風中獵獵,手上的二指寬的一把細劍上的金色符文,陽光下反射出刺眼光芒。


    淩湘在嘉懿收劍停手的時候上前,拿著一塊柔軟的汗巾給她擦汗,然而嘉懿身上並沒有太多的汗水,幾乎是沒有汗水的。她本身就不是人類又怎麽會允許,自己的身上出現黏膩的汗水弄臭自己的身體。


    不過要是如她這樣大幅度運動過了,身上卻一點兒汗珠都不冒,那才真的是要嚇死人了。所以在人間生活過這麽多年,嘉懿早已學會了人類應對各種狀態下的生理機能反應。淩湘給她擦了汗退到一旁。


    轉頭看向杭墨殃,嘉懿說:“一會兒尚服局的人迴過來,給你量尺寸裁做新衣,你可有喜歡的顏色和料子?直接和尚服局的人說,穿衣就像是睡覺一樣,一定要選讓自己覺得舒適的料子來裁做才好。”


    “是,臣曉得了。”杭墨殃微笑道,他眉眼舒展滿麵的春風,嘉懿將手上的細劍往邊上一個金吾衛手中一扔。湊上前撲進杭墨殃的懷裏靠著他胸膛蹭了蹭,說道:“你可以喊朕嘉懿,也是朕的小字。”


    杭墨殃依言喚了一聲,嘉懿輕笑著:“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朕想向你討要一個以朕為原型的木雕可是不可以?”他自是不拒絕的,雙手摸上嘉懿的臉小心的摩挲描摹起來,“我把你的模樣刻在心裏。”


    嘉懿:“這是自然的,你的今生今世不論生死,都是屬於我的。”


    “你說得沒錯,我的人和我的心,還有我的靈魂都是屬於你的。”


    嘉懿趁機竊問一句:“那麽,清塵,等你百年過身之後可願意把你的靈魂貢獻給我做食物呢?”既然你是喜歡我的,那不如現在好好活著陪她在這人間遊曆一遭,將來死了把自己的靈魂獻給她當食物。


    杭墨殃下意識就說了個好字,或許他根本沒聽明白嘉懿的問題,又或者是他聽清楚了也渾不在意,畢竟他從不知曉,這世上還有人會用自己的靈魂當做物品貢獻給他人的。嘉懿也一點兒沒有坑人的負罪感很是怡然自樂,她陪著杭墨殃在淩霄殿轉了轉,又要去禦書房了。


    白若笙是在嘉懿來到禦書房的後腳,從側門外進來的:“女皇陛下昨夜‘新婚燕爾’和杭德君正是良宵好日子,怎生還有空來禦書房批閱這些折子?”嘉懿轉過身來衝白若笙翻了個白眼:“說人話。”


    白若笙忙呈上來一份厚厚的折子,說:“這是臣與禮部、後宮司禮監並欽天監諸位商議擬定下來的,陛下大婚的章程和一切禮節。由於陛下與鳳君的結合千百年來是頭一遭,禮部那邊從沒操辦過女主男後的婚宴,故而臣做主先確定了大致上的儀式,留待陛下過目。”


    “陸太師畢竟是曆經兩朝三代的元老,朕就給他一個麵子,讓陸月羲進宮的儀式再浩大一些,聲勢鬧得越熱鬧越好。另外朕還需要你派人到那些前朝元老府上打聽打聽,看看那些麵子上對朕卑躬屈膝的老頑固們,於朕這光明正大的‘一女多夫’行為,是個什麽看法?”


    白若笙詫異:“女皇陛下的意思,是準備安插眼線到各位大人的府上去?這樣做可以是可以,可畢竟大夏朝遺留的朝臣那麽多,我們手上能派出去的人手不夠。”嘉懿輕笑了一聲,說道:“不會少。”


    白若笙正要問嘉懿為何如此肯定,就見嘉懿不知從何處得來一塊令牌,那東西是金銅相融打造的,上麵攥刻著幾個特殊的梵文。白若笙卻是識得那些梵文的,而嘉懿又和他解釋道:“你拿著這塊令牌出長安到江南教坊煙雨樓,隻要亮出令牌,自有人會接引你的。”


    “陛下這是一早就做好了準備,稱帝之前早就在江南豢養了,獨屬於自己的皇家暗衛是嗎?”白若笙接過令牌,捧在手裏仔細觀察,從令牌的上攥刻文字的痕跡來看,估算著嘉懿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嘉懿也說了:“朕若是有心要瞞著你,你就算是白澤也難以知悉。這支暗衛朕訓練了他們多年,到現在為止人數已從過去的三百人,擴大到如今的上千人,你要去的煙雨樓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分舵。”


    狡兔三窟的道理白若笙不是不知道,可他若是記得不錯,煙雨樓作為朝廷下轄受管製的教坊,裏麵不論伶人妓子,丫鬟仆役都是犯人。他們或多或少都是因為遭受父兄牽連,才會被送進教坊司這樣的地方成為官妓官奴的。何況那煙雨樓還是江南揚州最大的一間教坊司。


    白若笙對於嘉懿是何時去的江南十分好奇,可是他知道就算問了,嘉懿也不會迴答他這個問題。所以將令牌收起來之後,他就轉移了話題和嘉懿提起了另外一宗,眼下也是十分重要的必須要做的事情。


    他說:“陛下稱帝已經三月有餘百日已過,按規矩應該早些讓欽天監掐算吉日良時,到泰山祭天以昭告天下,宣示普天皇土諸天神佛與幽冥萬鬼,今時今日這人間帝皇是由陛下您在主宰。祭天一事乃是曆任帝王必修的儀式,必須要去做,儀式還必須要超越您的大婚。”


    “聽上去好像是一樁很麻煩的事,登臨泰山之巔俯瞰天地,證告神佛鬼怪朕是這人界之主?嘁,就算是朕不去泰山封禪,有誰敢站出來指責朕以女身稱帝是有違祖製違背天道的?”嘉懿闔上了折子。


    白若笙剛才呈上來的折子,此時她已經快速瀏覽完畢了,先行放置在一旁等她把其他的折子處理完再進行批改。這畢竟是自己的頭一次正式的大婚,加上新郎又是陸太師府上的嫡孫,自己未來的‘皇後’正夫,總得是要給足那陸月羲麵子,給足陸太師和他的黨羽麵子。


    白若笙聽到嘉懿的話,啞口無言愣了半晌直愣愣看著她的手,嘉懿的雙手雖然細長但好像手紋很淡,不仔細瞧的話根本就看不見。白若笙上前來壯著膽子把嘉懿的手拿起來,迎著嘉懿的一雙瞠目觀察。


    嘉懿抽迴了自己的手,怒道:“白若笙你究竟是想做什麽?!”


    “臣失禮了冒犯陛下,還請女帝賜罪於臣!”白若笙忽然主動認罪倒是讓嘉懿有些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覺,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後頸,說道:“行了,你要是沒有別的事就先出去吧。這份折子,朕稍後批改完了直接讓人送到尚書省,你現在可以迴去收拾行李去江南。”


    “陛下七天後大婚,萬一臣來不及趕迴來參加您與鳳君的大婚,豈不是要遺憾終生嗎?女皇陛下寬宏大量,不若成全了微臣觀禮的一片赤誠真心?”這次迴應白若笙的,是嘉懿隨手拿起來的一枚鎮紙。


    白若笙隻好告退離去,嘉懿冷哼一聲,喚來小太監重新替她挑了一個鎮紙出來放在禦案上的宣紙上。她雖然不曾提筆書寫,但隻是暫時用不上它們,過不多時等她有空還是會用上這鎮紙的,譬如寫信。


    “奴婢淩湘拜見女皇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淩湘提裙入內而來,她早前被嘉懿派出宮去杭墨殃的家裏,把杭墨殃曆來熟悉的一個書僮給接進了宮。淩湘現在是來禦書房向嘉懿複命的,“迴陛下,奴婢已遵從陛下的交代,把書僮春生接進宮安置到淩霄殿了。”


    “嗯,這件事你辦的利索,想要什麽獎賞直接跟朕說。另外,朕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你,你可聽到過德君府上的那些人都說了什麽?”


    淩湘先是推謝了皇恩稱不敢受賞,又道:“陛下若是真的要聽,還請陛下在奴婢開口講述之前,先饒恕奴婢一命。”聽上去似乎是杭墨殃的家裏,有人開口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嘉懿這邊卻雙眉輕挑。


    她道:“你盡管知無不言,朕恕你無罪!杭家不論是誰,隻要口中有杭德君的半個不好的言論,朕必然是要嚴懲的,你不可隱瞞。”


    “謝陛下,那奴婢可就一五一十陳述了。”淩湘叩了個頭,得了嘉懿的授意從地上站起來,走近了一些就在嘉懿的禦案前兩三步不遠的位置站著。等她把從杭家聽來的那些汙言穢語說完了,又跪下來。


    嘉懿沉默著翻看著手上的折子,半晌沒有言語,禦書房內本就安靜,現在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淩湘真心覺得自己的後背,仿佛有刀。她發覺自己的汗水從額頭,直接滴落在紅色的地毯上,嚇得不輕。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休息吃杯茶,晚些時候去淩霄殿報道。以後你就留在淩霄殿專心服侍德君,朕也不妨告訴你,朕喜歡德君勝過其他人,你服侍他要比伺候朕更加上心,明白麽?”嘉懿說道。


    淩湘點頭如搗蒜:“是,奴婢一定盡心盡力伺候德君大人。”


    “還有,要謹記自己的身份,不可生出不該起的小心思。否則,朕就會讓你成為禦花園鯉魚池裏第一個,被魚吃掉的人餌。”嘉懿笑。


    她雖然是笑著的,但言語卻讓人覺得很是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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