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無音推開毛竹打排而成的小門,吱嘎一聲掛在門內的一串風鈴隨其撞擊發出幾聲叮當響。屋內陳設簡單進了門就是一張歲歲團圓桌,左手邊依地簾幔之後是一張羅漢床,其上設有一方桌上置棋盤與瓜果點心以及茶盞與一盞銅蟾蜍燈托。右邊的月門後是一架子雙人床。


    月門上懸著一排類珍珠穿成的珠簾,無音往右邊走了幾步,起手掀開了珠簾進來撞見一扇描畫著美人沐浴圖的屏風。這扇屏風之後有人正在沐浴,抬眼就看見一條雪白無瑕的玉臂從屏風之後舉起來,手腕上戴著一串用紅豆穿成的相思豆,顆顆相思豆上都攥刻金文。


    他閉上眼默念了兩聲阿彌陀佛,然後放下手中的禪杖繞了過去,梨花木浴桶中的水是用丁香、木蘭、玫瑰、木槿、合歡荷花荼蘼還有牡丹芍藥一塊兒熬出來的香湯,連頭發都完全被水打濕的嘉懿,睜開眼似笑非笑的看著無音:“我以為你要我三請四催才會來見我呢。”


    “你手上的相思豆上刻滿了梵文佛經,其上記載的是《般惹菠蘿蜜心經》是麽?”無音現在倒像是已經習慣於嘉懿這般相處,他的眉眼望見嘉懿胸前風光雖會下意識躲閃,但終究不會刻意將自己擺在一個出家人的位置上來思考事情。嘉懿很滿意他如今的態度:“是呀。”


    “梵文佛經乃是佛家經典古籍,這送你這串相思豆的同道,不知道是出自哪家佛刹的大能?”現如今修行佛禪的僧人最常讀到的經書,都是前人翻譯留下來的中土文字,最古老的梵語經書,因為近千年來中土佛修和西方佛修屢有摩擦嫌隙,早已不在互相來往,所以失傳。


    梵語佛經如今萬佛宗藏有三卷十二部共有二十四冊,另外有觀音刹的一卷五部十三冊,中土佛教之中僅剩的梵文原籍佛經總共就隻有這三十七冊。因其乃是稀世不傳的珍寶,不管是萬佛宗還是觀音刹曆代的藏經閣長老,必然是由門中實力最強的兩位長老共同看管鑰匙。


    嘉懿手上這串相思豆看上去不像是新的,那刻在上頭的梵文也有些來曆,這是大虞朝之前的梵文。古時梵文一個字能被翻譯成四五個中原漢字,經過起初第一代來中原教化百姓發揚佛法的前輩們的修改,梵文變得簡潔了許多,雖然在當時要看懂一篇佛經需要專門學梵語。


    嘉懿將手腕上的相思豆取下來丟給無音,她又是一聲輕笑,整個人很快沒入水中。無音一手拿著那串相思豆,一手攀著浴桶邊緣十分擔憂地打望著水中的嘉懿,水麵無波很是平靜詭異的像是從沒有人。


    無音伸手去裏頭劃了幾下手,背後忽又一隻手伸過來,扯了他的衣襟一下:“你是想看著我穿衣裳呢還是先出去一下?”原來嘉懿早已無聲無息的來到了他的背後,一塊白色的浴巾將她整個身體裹住。


    “你若真想讓我出去,就應該把手也一塊裹起來。”無音兀自失笑,手中的相思豆手釧被他收了起來,又伸手用力將嘉懿身上的白色浴巾一下拉開。嘉懿穿著一件粉色的吊帶睡裙,這是芃芃送給她的,說什麽異世界的女人都喜歡穿這樣的性感的吊帶裙,非常的誘惑。


    事實證明芃芃說得一點兒也不錯,這迴都不用嘉懿挑逗,無音自己情緒就上頭了。兩人在那張黃梨木雕花雙人床上翻滾了數次,直到外頭有客棧的店小二前來敲門,問嘉懿是否需要用晚膳才歇下,無音一個和尚衣衫不整的出現在自己眼前,店小二還以為自己是走錯門了。


    嘉懿在後麵的珠簾後發出癡癡的笑聲,店小二紅了臉甩著帕子蹭蹭的跑下了樓。無音迴頭看來,嘉懿光著一雙腳身上隻披了一件無音的僧衣,裏頭還穿著那條吊帶睡裙,早已被無音撕成了幾根長布條。


    無音看得又是心急火燎的,這次事後他整個人精神振奮,像是吃了什麽仙藥一般,連骨頭都覺得是輕鬆飄逸了許多。嘉懿枕著他的左臂身體背對著他,床前的一張高幾上從窗外飛來了一隻傳信的白鶴,神女峰的試煉大賽還有兩日就要正式開始,這兩天鬧事的人很多。


    嘉懿前日下山之後一直宿在這臨風客棧,這是青墟門的勢力之一,掌控這個臨風客棧的人,是青墟門一個外門弟子。路老七師徒三人就住在臨風客棧旁邊的一個小茶樓,那茶樓的主人是路老七的老友,對方是個沒有靈根無法修仙的普通凡人,經營的茶樓也是父輩傳承的。


    她在那天下午見過童一之後,便允諾過隻要童一去參加試煉大賽,就會讓他麵對麵的給神女娘娘畫一幅畫像。她昨天觀察了路老七師徒三人一整天,今兒個本來是準備迴神女峰的,沒想到有傀儡人發現了無音的消息,所以她才會故意讓外麵的小妖們幫忙把人引了過來。


    “你還未跟我解釋,清梵是誰?”無音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和嘉懿不歡而散的原因,他心中始終是在意那個陌生人的,嘉懿卻轉了個身,兩眼柔情似水的看著他:“是你呀。無音是你,清梵也是你。”


    “什麽意思?”無音感到十分的迷茫,更是有些錯愕:“那人,是我?”


    “……龍台一夜合歡辭,古刹幽夢與君同。”嘉懿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無音是清梵的前世,還是他的今生。隻是剛知道無音就是清梵的時候,她也是還在鬱悶這個出現在自己記憶中的人是誰,她在神女峰閑著無聊閉關修煉時,就在迴想自己的全部記憶,一遍遍迴憶著過去。


    她識海之深猶如黑淵記憶之廣宛若宇宙,經曆的每一生每一世都會在記憶宮殿中繪製出一卷長長的卷軸,每當她在三千世界中度過一生迴到墟空之境,都會將過去的記憶儲藏起來,日後當藏書信手拈來且做午後的閑趣。因而這一次她也是第一迴,開啟了兩世的記憶。


    神女峰冷風烈烈,旌旗在風中左右搖擺一串串宮鈴唿啦作響,試煉大賽已經開始了兩場,第一場上台的魔修十分厲害,不下十招就把一個人修給同化,最後人修自盡於人前,丹田被毀靈力全無救無可救。


    因為在試煉大賽開始之前就公布了比賽規則,因此有人死了也沒幾個人敢站出來阻止這場注定,最終結果‘優勝劣汰,勝者為王’的比賽。這不僅僅是對自己修為高深的測評,也是對其他人的一次挑戰。


    無音消化了兩天才接受自己就是清梵的事實,他出現在擂台上的那一刻,幾個萬佛宗的紛紛怔愣,邊上不少人竊竊私語。無音是最後一個上台的,他的對手是魔王紅裙,誰也沒想到這堂堂的十大魔王排行第七的高手紅裙,竟然會親自下場來參加神女峰的試煉大賽。


    紅裙這名字聽著可真是有趣,嘉懿抱著一大碗無骨雞爪,和芃芃兩個人端坐在神女殿最高樓的陽台上觀看著今日的比賽。她們所在的地方設有一道屏障,在底下那些人眼中是看不見她們的,隻能看見一棟高高的閣樓,“這紅裙長得倒是挺妖嬈的,就是沒有姐姐你好看。”


    “嗯?”


    “哎呀瞧我這嘴巴,嘿嘿嘿姐姐莫要生氣,那紅裙本是魔修素體原來是不分男女的,聽說魔修都是在遇到命中情劫之後,才會有性別之分。昨兒個我從路老七那裏打聽來的消息,紅裙原先是個女兒身,五百年前還是魔界唯一一個女魔王呢,可如今,變成了個男人。”芃芃。


    嘉懿挑眉:“蠻有意思的。不過無音小和尚已經到了突破金丹後期的時候,今日這一戰不知道他與紅裙兩者之間,到最後會是誰生誰死。”


    “姐姐就不擔心無音和尚會死?”今日一戰之後,興許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無音了,魔修殺人從來是滅魂斬魄,倘若紅裙當真會殺死無音,將來再去什麽地方尋到無音的來世呢?已經不會有來生了。


    嘉懿很是冷漠:“我本就是個沒有心的非人類。”她不是人類,沒有人類的那顆會為情所困為愛糾纏的凡心,她所思所想皆是任性妄為,怎麽想就怎麽做,她能對任何事情負責可以與凡人長相廝守,可以毀天滅地讓整個世界為她的心情翻雲覆雨,誰讓她是神呢。


    芃芃啞然無聲,在一旁吃雞爪子吃了兩三個,忽然底下傳來了一陣轟隆的雷聲。又見一陣紅霧繚繞最後消失不見,原來是紅裙在最後關頭選擇了自爆成全了無音,紅裙消失之後紅霧鎖在無音的兩眉之間打上了一團火焰的花鈿,而之後的無音經曆雷劫成功突破金丹後期。


    第一輪比賽結束後,中場休息半個時辰開始第二輪也是最後一場的比賽。這一場是人修對人修,鬼修對鬼修,十二個場次中僅有兩對四個人修進入到了最終決賽。誰也沒想到無音會在一日之內接連突破兩階,他在試煉大賽落下帷幕的時候已經是元嬰初期的修為,是場上所有參賽選手裏修為最高的一個,自然他拜在嘉懿名下是名副其實。


    等眾人都安靜下來了,嘉懿才終於出現,有幾個藏在暗處等待觀測嘉懿實力修為的存在,她閉目神識從幾千人之中掃視而過。最後神力發威將那幾個藏在暗處的人找了出來,這其中有魔王咲夜、妖王驚天、合歡宗的分神期長老、飛仙閣的掌門人,甫一出現就身死道消。


    嘉懿說:“本座最忌諱暗中窺伺之輩,這就是下場。我知道爾等都在揣測本座的修為究竟已達到什麽境界,現在看來諸位心中應該都有了成算,神女峰許久不曾如此熱鬧,願意留下來觀禮的就去知客堂留名簽到,自有仆人會帶領各位去客院休息。還有什麽問題麽?”


    “……”底下一陣鴉雀無聲,她隻淡淡笑了笑,轉過身朝著路老七師徒三人走了過去。路老七第一次正麵麵對嘉懿,心裏激動的直打鼓,露兒也有些害羞,雖然大家都是女子。童一和嘉懿比劃著手勢,露兒剛準備開口給童一做翻譯,嘉懿就先開了口:“童一。”


    “我說過,隻要你來參加試煉大賽,我就會讓你麵對麵的再給我畫一張畫像,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吧?”嘉懿說的話,讓童一立刻想起那天下午自己因為紅霧搶走了畫像而心境失落,跑去林中準備自尋短見時碰見的那個女修。原來那就是嘉懿:“晚輩,見過神女娘娘。”


    “師兄!”露兒驚訝,童一竟然能開口說話了,“師傅,師傅師兄能說話了!師兄可以說話了!”她比童一本人還要高興,童一自己也很是震驚,要知道他天生就是啞巴,二十多年來都沒有發出過聲音。


    嘉懿笑了笑,隻讓童一跟自己走,明日拜師大典之後童一就是嘉懿的親傳徒弟。童一與路老七兩人還有些臨別的話要說,嘉懿也允了他一盞茶的時間,她正要返迴自己的神女殿,無音過來抱住了她。


    不知道是因為修為越高心境就越空明的原因,還是他終於堅定了自己的本心,抱著嘉懿久久不言不語,最後是攀著嘉懿的後腦勺與她纏綿親吻了起來。這一吻仿若有一個世紀那麽長,無音終究是和嘉懿背道而馳不再牽手不再相許,嘉懿平靜應對,泰然自若心無波瀾。


    第二日辰時的拜師大典上,無音、謝鳳璘、童一三位人修與其餘幾位非人修的修士們,整齊劃一的穿著歸墟宗第一代親傳弟子的服飾,站在登仙台上逐一行過拜師禮,正式成為嘉懿的第十到第十六個親傳徒弟。因著從前嘉懿收過九個親傳徒弟,所以無音等人的排行都是隨著前麵幾個師兄師姐們來的。


    神女峰拜師大典之後,有小半年的時間禁止任何人接近,神女峰之上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進不來。每當有好奇心重的人想去闖嘉懿布下的陣法結界,最後的結果都是身死道消,全無後悔的時機。


    一時間,神女峰之威名再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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