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前腳太上皇棺槨剛下葬,後腳趙國太夫人就闔眸與世長辭了。趙國太夫人的喪禮忙前忙後一個月,轉眼已經是貞觀十年的正月,長安城下起了綿綿細雪。太子妃蘇氏眼下頭三個月已經穩定下來,隻是頭一胎反應嚴重總是吃不下東西。


    也不知是因為懷孕之後變得敏感,還是因為自己的誤會害得太子被貶,蘇氏這幾日看著嘉懿因為生母離世的關係,身體每況愈下也禁不住淚襟漣漣。有一次蘇氏哭得實在是太招人心煩,嘉懿便嗬斥了一頓,蘇氏被教訓一頓後越發謹慎。


    這日外頭風雪大幾個小的都規矩的待在屋裏,暖爐邊上坐著李泰跟李元嬰,旁邊一個調皮搗蛋鬼正是衡山公主李安寧。李治還有李明達和嘉懿坐在一處學習飛白體,豫章和城陽兩人最近在學胡旋舞也沒過來,立政殿好也算是清靜的。


    雪蘭領著幾個宮人端了一個中間開了圓孔,底下可放火爐的方桌進來,後麵的宮女往火爐上支了一口大圓鍋,鍋裏的湯底已經先燒開過一放到爐子上就開始咕嚕嚕的冒泡。李治的肚子早就已經開始叫了,聞著火鍋的味道誰都安靜不下。


    嘉懿伸手把右手邊的李明達抱過來,給她穿上鞋子之後讓李治帶妹妹去洗手。李元嬰和李泰也起了身去找宮女洗手去了,嘉懿收拾好書案上的東西,雪蘭端了一盆熱水過來:“殿下,咱今兒個中午還要備著太子妃殿下吃的飯菜麽?”


    嘉懿覺得自己這個大兒媳相處下來後,人還挺招人煩的,你上一秒才剛和她說了太子之事不怪她,迴頭自己又一股子自閉憂鬱。如此幾番嘉懿早已不樂然這個兒媳婦天天到自己跟前晃悠了,今兒個下大雪那蘇氏會不會來立政殿不一定。


    嘉懿沒讓雪蘭交代小廚房準備蘇氏的吃食,於是當蘇氏來立政殿請安的時候,一屋子的人大大小小的都端著碗望著蘇氏發呆。嘉懿十分淡然的拿手帕擦了嘴,喊來宮女去小廚房又另外給蘇氏炒了兩樣清淡的菜成了碗熱米飯過來讓她用。


    蘇阿寶眼下是最要緊的人,李泰他們幾個皇子也不敢挨著她要避嫌,所以她一來這一桌飯就變成了兩桌。眼看著王弟皇妹們對自己這般冷淡的態度,心裏一滴落更加委屈,眼淚就在眼眶邊緣上打轉,“迴母後,兒臣覺得有些不適。”


    “既然身體不舒服就不用來立政殿請安,你是雙身子比不得從前自由。外頭風雪大一來一迴吹著冷風把身體凍壞了怎麽好,雪蘭帶太子妃去偏殿暖閣裏休息,稍後把午膳也端去暖閣伺候太子妃用。”嘉懿聲音嚴厲態度冷肅不留餘地。


    蘇氏原本還有些其他的話想說,隻是被嘉懿乍然冷肅起來的態度嚇著了,話已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雪蘭看了眼已經十分生氣的嘉懿,忙行了個禮之後領著蘇氏起身往偏殿暖閣,蘇氏身邊的宮女也準備隨著蘇氏一塊兒去暖閣卻被喊住。


    “叫什麽名字?”嘉懿把蘇阿寶的宮女帶到了殿外,雪花隨風而來落在嘉懿的狐裘上直接化成了水從毛尖上滴落。內侍長將門關著守在門內,不讓李泰幾個出去瞧,嘉懿的眼光灼目直直把這宮女看得魂魄顫抖:“迴殿下,婢子銀杏。”


    “是太子妃蘇家帶進宮的舊人,還是掖庭分配到東宮的官女子?”嘉懿又問。


    銀杏叩頭:“迴殿下的話,婢子是去歲正月太子大婚時入選東宮服侍太子妃的官女子,出身武功蘇氏。”聞言,嘉懿很是玩味的讓銀杏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番銀杏的五官,輕笑:“本宮此前倒沒看出來,你長得與太子妃有些肖似。”


    “家父蘇儇是前朝太子冼馬蘇夔的庶長子,因家父秉承祖父的音律之好,又善雅樂如今在太常寺當一些閑差。”銀杏說完後又連忙低下了頭去,嘉懿從台階上走下來到了她跟前,彎下腰伸手挑起她的臉來:“你與太子妃都是庶出吧?”


    “……迴殿下,是。不過太子妃殿下生在叔父家中,其母又得叔父寵愛,與婢子的境遇大不相同,這都是命運的安排罷了。”嘉懿轉身迴了立政殿裏,也沒說讓銀杏起身或是讓她去暖閣服侍太子妃的話,示意銀杏就如此在雪地裏跪著。


    好幾個時辰後青桃出門去拿東西,才看到殿外的雪地裏跪著一個倔強又凍得直打哆嗦的人。聽了青桃的迴稟嘉懿也隻是淡淡的表示,端一碗薑湯讓人去泡個熱水澡再帶過來見她,恰好這時候太子妃也一個午覺起來了,正要來給她請安。


    蘇氏進殿時嘉懿正在給小女兒穿外衣,李明達拿著妹妹的小鞋子站在旁邊,姐妹倆手上互動著也沒注意到蘇氏。過了會兒李明達看見蘇氏進來了,放下了鞋子去迎接:“阿嫂你的氣色看上去比中午那會兒好多了,要多注意休息啊。”


    “是,多謝晉陽妹妹關心我會牢記小心照顧自己的。”她還挺喜歡晉陽的。


    李安寧也喊了一聲阿嫂,隨後就讓嘉懿喊來剛睡醒的晉王李治,把兩個妹妹都帶到了偏殿書房去玩。又讓水月和雲崖一塊兒去書房看顧著,正拿起畫筆準備在宣紙上勾勒的嘉懿,轉頭看了眼蘇阿寶:“懷著身孕就不要久站,過來坐。”


    “謝母後。”蘇阿寶看到嘉懿對自己終於露出笑臉,這忐忑的心情也慢慢平複了下去。隻聽嘉懿說:“太子被陛下責罰一事本宮也已早說過,此事太子自己也做得不夠好,你的初心也都是為著太子好。所以本宮與陛下都沒有責怪你。”


    “不過——”蘇阿寶落下去的心又跟著懸浮了起來,嘉懿這話鋒一轉不知道是要說些什麽,讓蘇阿寶心情緊張地提到了嗓子眼。這會兒青桃帶著重新梳洗過的銀杏來了,青桃將人帶到了近前,自然的抽了手來到嘉懿的身旁整理畫墨。


    銀杏自然上前行禮參拜,跪下後蘇氏這才看清楚原來這個在身邊伺候自己一年多的宮女,眉眼之間竟然和自己那麽幾分的相似。不過蘇阿寶很確信自己的父親隻有兩個女兒,另一個就是她的妹妹蘇鸞兒,可這個銀杏又是哪家的女兒?


    嘉懿朝蘇阿寶笑了笑,接著說:“你入東宮一年隻怕也沒注意到,身邊伺候你的人是你的堂姐妹吧。本宮也是方才知曉銀杏也是你們蘇家人,她父親蘇儇在太樂署任太樂丞,出身和相貌都挺好,本宮瞧著覺得很不錯,太子妃以為呢?”


    “銀杏懂事機敏,兒臣也認為是個好的。”蘇阿寶不明白嘉懿為何這樣問,但又不敢說別的話怕開罪了嘉懿惹禍。她就看著銀杏被嘉懿叫起了,本應該是身穿宮女裝束的銀杏這會兒換上了一身別樣的宮裝,那是宮嬪一流才能穿上的。


    嘉懿笑道:“既然你也覺得不錯那就好,雪蘭去將本宮的私印取來。”


    雪蘭又去吩咐內侍長,過了一會兒嘉懿的皇後私印和鳳印都取來了,嘉懿親筆擬詔寫了一篇冊宮人蘇氏銀杏為太子良娣的懿旨。冊文加蓋皇後私印和鳳印後,由立政殿內侍長親自呈送三省與尚宮局記名再往宗正寺登記造冊正經冊封。


    嘉懿這一聲不吭就給兒子選了個良娣,李世民是直到秘書丞蘇亶跪在自己麵前磕頭認罪時,才曉得的。李世民來立政殿找嘉懿談話時,那剛新封的太子良娣已經讓嘉懿安排著車馬離開了皇宮,離開長安去太子李承乾所在的地方去了。


    “這麽大的事觀音婢你怎麽不和朕商量一下呢?”李世民有些惱怒,但是嘉懿完全沒當迴事,說:“太子妃成日在這裏哭鼻子掉眼淚,要不是看在她也是個可憐人的份上,那銀杏我可就直接冊為太子嬪了。這是我身為皇後的特權。”


    李世民聞言伸出的手也是一頓,是呀除了冊立太子妃之外,無論嘉懿想要給兒子安排什麽樣的女人晉封什麽樣的位分,都是嘉懿的特權。而李承乾離京也有一兩個月了,太子妃非但不能理解嘉懿這個做母親的心,還隻會哭鼻子訴委屈。


    李世民本來想訓斥嘉懿的,結果是反被嘉懿給揪著耳朵罵了一頓,李世民從未見過嘉懿如此發飆的樣子。一直以來在李世民的心裏,自己的妻子都是一個溫婉賢淑又聰慧大度的女人,今天他才知道原來嘉懿也是有脾氣的,隻是壓抑著。


    嘉懿將李世民大罵了一通之後,心情美妙極了故而也很快樂的把人趕出了立政殿不讓李世民進門來睡。這天晚上李世民就是去的偏殿就寢,本來他完全可以離開立政殿去後宮找別的女人過一個安逸的雪夜,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舍不得。


    冊立銀杏為太子良娣之後,太子妃蘇氏果然變得聰慧了許多,在嘉懿麵前再也不露出一副‘活寡怨婦臉’來了,說話舉止也變得更為成熟。從前蘇家學不到的後宮的一些陰私,嘉懿也都讓宮裏的老人教了她,能否成長全看她自己了。


    二月裏先後出降了幾位公主,其中豫章公主出降莒國公唐儉第五子唐善識。三月正是春迴大地的好時節,魏王泰先於蜀王恪在三月十四迎娶工部尚書閻立德長女閻婉為正妃,帝後親自出席婚禮,這場婚禮的主婚人是秘書少監上官儀。


    三月二十一蜀王恪迎娶楊貴妃內侄女楊氏為妃,帝與淑妃、貴妃親臨婚宴。嘉懿隻讓人賞賜了一些珍寶古玩作為新婚的賀禮,蜀王恪也不是她生的,不去婚宴外人也說不得什麽。轉眼到了四月裏,禮部的人在催問何時應該舉行選秀了。


    這倒是把嘉懿給問到了,是啊李世民是皇帝後宮幾乎年年都有新人進,一眨眼又到了三年一屆的後宮大選,各地方適齡合乎律法條件未婚的女子,都會被選做家人子從祖籍由官衙護送至長安參加選秀。可是嘉懿一點兒都不想管這件事。


    她覺得去管這些惱人好夢的事,倒不如帶著孩子們去吃燒烤吃炸串,這些食物都是太子李承乾搞出來的,眼下整個大唐還不知道火鍋是什麽吃法的,估計就真的是那種連蛇蟲鼠蟻都不愛去的偏僻地方了。她這個長子承乾是穿越而來的。


    嘉懿雖然很清楚李承乾是穿越而來的,看破卻沒有將其說穿,李承乾將土豆還有番茄這一類的農作物推廣出來,造福百姓也是為了大唐的經濟發展。尤其是棉花和調味品這兩樣,一個滿足百姓在冬天解決穿衣的難題,一個開放了味蕾。


    天知道嘉懿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發現這裏的人煮飯燒菜都隻有一個調味品,那就是官鹽時多麽的苦惱。鹽巴還不是能直接食用的,要先用水兌過後才能放到鍋裏和菜一起翻炒,一勺鹽得炒三四個菜,這寡淡的口味哦差點兒沒讓她發怒。


    還是後來李承乾獻寶似的倒騰出了食用鹽還有味精以及胡椒粉辣椒粉和醬油,這才讓嘉懿的舌頭嚐到了一些人類食物的芳香。想到自己的大兒子,嘉懿轉頭看了眼那幅自己畫的家宴圖,是兩年前二十一娘還在她肚子裏的時候的事情了。


    嘉懿起身過去準備拿下這幅畫,她今日新完成了一幅新的家宴圖,畫上新添了一些人諸如閻婉和蘇阿寶還有二十一娘李安寧。剛走到那幅畫的麵前,門外進來了雪蘭和青桃,青桃神色有些緊張:“稟皇後,東宮太子妃已經發作了。”


    “幾時了?”


    雪蘭迴道:“殿下,已經快申時了。”


    “擺駕。”太子妃的這一胎屬於早產了,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小半月。嘉懿快步出門內侍長也隻得迅速的安排了皇後的鑾轎來,又一路浩浩湯湯的跟著來到了東宮,蘇氏已經被送進了產房,嘉懿來了之後發現幾個手腳不幹淨的拿下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熬過去,天快亮了蘇氏才生下一個身體有些病弱的男孩。安排好去秘書丞府上報喜的人之後,嘉懿就進了產房去看蘇氏的情況,穩婆說太子妃大出血狀況不是很樂觀,嘉懿就又馬上喊雪蘭去外麵叫等候多時的太醫來。


    蘇氏這一次難產生子傷了根基,身體虧損頗為嚴重,嘉懿留在東宮親自照顧她坐月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墟空之上有龍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蓮琊LY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蓮琊LY並收藏墟空之上有龍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