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徽頭一次在陌生人麵前脫掉褲子,這讓他整個人仿佛置身雜耍團的猴子一樣被人看穿一切,當眾戲謔淩辱。他的自尊心即將崩塌之際,卻又一雙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肩頭,這雙手捧起他的下頜讓他抬起頭:“明徽,你在怕什麽?”


    “我站不起來無法像旁的人那樣,牽著你摟著你甚至抱住你。你明明是陛下最寵愛的掌上明珠,嫁給我之後甚至我還不能親自背你上花轎……”此時此刻他心中所想的最多,便是沒有辦法如同一個正常人一樣,親自將新娘背上花轎了。


    嘉懿俯下身在沈明徽唇上落下羽翼一般的輕吻,隨後退開了些蹲下身來繼續看沈明徽的腿傷。這些傷都已經陳舊,膝蓋四周的肌肉已經萎縮到隻剩下薄薄一層皮囊裹著骨頭了,上麵縱橫交錯著些多的刀疤和劃痕,曾經他一定很痛吧。


    她小心翼翼地撫過那些傷疤,很快的又用一把匕首將舊傷疤劃開。沈明徽眼睜睜看著她拿匕首劃開自己腿上的舊傷,可他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那泛著白色稠濃的黑血流出來,沈明徽也已經毫無感覺。嘉懿抬頭看了他一眼,便繼續了。


    沈明徽對自己的腿其實早就不抱存任何希望,隻是聽嘉懿說她有法子能讓他的腿恢複,邊存著試一試的心態來了上林苑。這裏暫時沒有其他人,嘉懿是奉命提前來上林苑打點的,而他也剛好想趁著此次機會和嘉懿培養一下彼此感情。


    他雖是對嘉懿一見鍾情,可卻也清楚嘉懿選駙馬並非是因為喜歡自己,而是想安撫朝臣的疑心。他不知道在朝中嘉懿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強,但光是他父親提起這位晉陽公主時那謙卑至極的態度,便讓沈明徽意識到他未來妻子頗有威望。


    一個以女兒身進駐朝堂位居東宮的公主,不是大燕朝還是前朝都從未有過,今上或許自己也沒有想過,當初他力排眾議讓晉陽公主入仕,會有今日這般成效。沈明徽伸了手去觸摸嘉懿的肩胛,也許是方才經過那排薔薇走廊是,落下的。


    一片葉子落在嘉懿的肩胛上,卡在手臂和衣袖之間的空隙裏,掉不出。沈明徽伸長兩指把樹葉拿了出來丟了後,看見嘉懿用一種看色狼的眼神盯著自己,他尷尬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瞥開了視線。嘉懿輕笑了一聲,讓沈七看她給他上藥。


    “你且看著我的手法記牢了,這藥得一日一換,注意不要沾水換藥之前用熱毛巾替你家公子敷一敷。”嘉懿一手拿著一葉竹片一手拿著一盒藥膏,那木甕裏的藥膏散發著讓人昏頭昏腦的惡臭,沈七之前聞見這味道時還以為是茅坑塌了。


    沈明徽倒是一臉平靜,他伸手掠起嘉懿頭上垂下來的一縷青絲,將之挽到她的耳後又輕輕刮了一下她的臉頰。嘉懿轉頭看了他一眼後,淡淡一笑,繼續上藥。


    “這幾日盡量不要去人多吵雜的地方。”嘉懿把手裏的東西放迴了沈七手上的條盤裏,隨後起身去旁邊的架子前往銅盆裏洗了手。銅盆裏裝著的一盆清水也叫她洗出了一盆汙水來,她喊來外麵伺候的宮人將水端出去倒了,又讓送熱茶。


    沈明徽點頭輕聲應了一下,沈七將東西往高凳上擱下了便推著沈明徽去裏邊換衣,沈七一邊給他穿褲子一邊小聲說著:“公子,晉陽公主對您可真好。換做是別的姑娘誰能像公主這樣對待您的,就是這藥太臭了,也不知管不管用。”


    “一定會好起來的!”沈明徽如此篤定,沈七看見他眼中冒出了星光,也暗暗祈禱著讓自家公子的腿早些恢複過來。哪怕他隻是一個下人,見多了沈明徽每每因為這雙腿而暴戾發怒的樣子,也是有些害怕和遺憾的,公子他也很優秀啊。


    換好衣裳沈七又推著沈明徽出去,嘉懿坐在那兒擺弄著沈明徽從洛陽帶出來的盆景。說是盆景倒也比一般的盆景要多上那麽幾宗不同,這是一個用石灰澆築成底木條修邊做成的簡易水池,裏麵有水有浮萍,還有可以移動換位置的假山。


    其中一座固定的假山上放著一座亭子,假山上還鋪著一些沙土和一些樹,這些樹都是用剪子去外麵剪了那些高木上的枝丫來擺就的。池子裏還有布置了機關,開動機關可以放生圈在裏頭的小魚,也能阻斷水流讓另一邊的水完全斷絕。


    聽見木輪吱呀聲靠近了,嘉懿迴過頭來朝沈明徽伸了手:“為什麽這假山底下的暗道機關我打開了,卻沒有水流下去?”她明明是把邊上的檔口拉上了呀怎麽不見水流下去,她還低頭去看了眼底下有沒有暗層,卻見上一層的水位滿了。


    上一層的水位滿了就會溢出來,沈明徽拿起了下層的一個木榫後,上層的水嘩啦一下的通過木井往下層留。嘉懿明白了過來,麵上掛著笑容:“真好玩。”


    “等下次我把這東西完全做好了,你會發現它還有更好玩的地方。”沈明徽笑。


    嘉懿:“你上次畫的那幅畫我很喜歡,可我還沒問你,為什麽要畫一個穿嫁衣的我?你見過我穿嫁衣的樣子麽?”她非常的好奇,沈明徽究竟是如何將她和新娘子聯係到一起去的,哪怕是如今她已經是他鐵板釘釘的未婚妻了。


    沈明徽動手滑了一下輪椅到了嘉懿麵前,兩人都坐著彼此麵對麵,其實沈明徽還是要比嘉懿高出一個頭。他伸手過來在嘉懿臉上勾勒著輪廓,“我那日一見你變仿若見著你一身紅嫁衣向我走來,迴府之後興致所在,便提筆畫了那幅畫。”


    “……”嘉懿麵上瞬間多了兩團紅暈,這當下沈明徽還越靠越近兩個人的唇就快要貼到一起了。紅袖便是在這時候極為沒有眼力見的闖進來的,門口沈七之前一直衝她打眼色來著,不過紅袖心下焦急有要事稟報沒注意到沈七的眼神。


    紅袖闖進來後才注意到嘉懿跟沈明徽之間的曖昧,慌忙間行禮道:“啟稟公主杭司農與葉長史兩位大人到了,奴婢已先領兩位大人到了汀蘭水榭吃茶,特此前來請公主移步。”司農寺的杭司農和公主府的葉長史,都晉陽公主的屬官。


    嘉懿早些時候安排了人去皇莊上找杭一行,葉翀是昨日她出京之前就交代過的讓他今日來上林苑一趟。葉翀昨日被她安排去了籌備大婚時公主府需要添置的東西去了,因而就沒帶上葉翀一起出京,這會兒兩人竟然同時到了上林苑了。


    嘉懿快速在沈明徽唇上親了一下,起身來越過他朝外麵走:“過一會兒我來映月軒用飯,讓廚子們中午將我的膳食和沈公子的一道準備就好,別忘了燙兩壺桃花釀到時候佐魚吃。”門外的宮人們紛紛跪下送她離開,自有人去廚房轉述。


    沈明徽望著嘉懿離去的背影,唇角弧起吩咐下去:“沈七,將早上我讓你帶上的雪蜜山茶取出來,去找廚房的要一壇梨花白來。”沈七有些納悶,隻見沈明徽自己轉動輪椅去了隔壁書房,他哦了一聲先出門去跟人打聽禦膳房的所在。


    上林苑的廚子本來並不多,昨日嘉懿出京時從宮裏帶了幾個掌勺的廚師和十多個打下手的雜役,包括食材一應都帶了許多過來。上林苑這邊酒窖裏自己釀寸的酒種類就有六七種,當中包括乾元帝和皇後親手埋下的狀元紅和女兒紅。


    沈七打聽出了禦膳房的位置便去尋酒了,沈明徽在映月軒內又拿起了畫筆,這一迴他已經連嘉懿眉眼的輪廓迴想,一落筆就在宣紙上將她的臉描繪了出來。


    宣紙上一個穿紫衣裙的側身坐在亭中倚欄上的美麗女子,偏著頭不隻是在衝誰人翩然微笑。那仿若天上明月似的笑容,一如星光投射到水波裏,蕩漾開作畫之人的心湖,有輕風吹過拂開了她的發絲和衣袂,遠處的人驀然抬眸與她對視。


    這場麵,正是早晨時分沈明徽剛到上林苑和嘉懿在渼陂湖上相遇的場景。


    汀蘭水榭是上林苑裏專司用作招待賓客的地方,不過要是皇帝要宴請群臣便不會在這裏了。此處雖然麵積略大但用以籌備宴會還是場地小了很多,嘉懿進來前順手從外麵的菊叢裏折了一枝碧空銀花來:“辛苦兩位了,不必多禮了。”


    “謝公主。”杭司農與葉長史兩人起身來的同時也略微用手撣了一下衣擺,嘉懿上了座,杭司農與葉長史才又微微作了一揖。嘉懿:“都坐,本宮今日讓你們兩位來上林苑是有一些事要安排。杭司農研究糧食辛苦,先去休息一下吧。”


    嘉懿口中說到的休息,是讓杭司農去汀蘭水榭偏廳的暖閣等著,她這會兒首先是要和葉長史葉翀交代事情。杭一行複又一拜收斂衣袂去了暖閣,這邊葉長史見杭司農離開了,方繼續說:“公主吩咐的事情下官都已經查清了,請公主過目。”


    葉長史呈上來的是幾份口供,供紙上都簽了字畫了押的,有不認識字的也都以掌紋代替了。嘉懿一頁一頁看下去臨到了最後,她已經怒極:“這沈誌遠當真是混賬,縱容填房陷害原配嫡子,虎毒不食子他竟然比老虎還要讓人厭惡。”


    “公主這些還遠遠不止呢,下官拿到手的這些口供隻是一小部分。沈公子生母謝氏的陪房陪嫁那些人都已經不在了,如今留在沈公子身邊當差的護衛沈七,還是沈公子斷腿以後才來到他身邊的。”葉翀說著便又呈上了一份謝氏的隨嫁名單。


    沈明徽的生母謝氏在嫁入沈府前也曾是謝氏一族的千金小姐,一個宛若明珠一般的姑娘。生沈明徽後不知什麽緣故受了刺激,幾度染上了風寒落下了癆疾。謝氏因為癆疾的緣故不能親近兒子和丈夫,如此一人獨居一小樓就是近兩年。


    在沈明徽三歲時謝氏去世了,那會兒沈誌遠對謝氏或許是真心愛過的,還拒絕了兩次沈家老夫人提議的續娶。直到謝氏死後的第二個年頭上,孟氏便時常以探視表外甥的理由出入沈家來,孟氏乃是謝氏的表妹,論起來是沈明徽的表姨。


    沈誌遠也沒想過沈明徽當年已經格外知事,雖然年紀小卻已經將孟氏的作為都記在了心裏。沈明徽的那雙腿是以孟氏生下的那個沈家大小姐為代價,被孟氏派人使手段毀了的,而那之前孟氏還一直信誓旦旦的稱,自己懷著的是個男孩。


    “謝家那邊打聽到什麽消息了麽?”


    葉翀說:“下官以送賀帖的名義去了一趟謝夫人的娘家,不過如今的謝府已經不如往日那般熱鬧了。留在洛陽的謝家人隻剩下了一個庶出的謝六爺。謝六爺當年也不過十來歲年紀對於謝夫人如何染疾,沈公子如何斷腿的,一概都不知。”


    “知與不知不是他說了算,而是本宮親自問過了才能斷定這是真話還是假話。接下來你還要繼續派人盯著謝家人,這個謝六爺每日出入見了誰去了什麽地方也都留意著。”嘉懿將這些口供交予了紅袖,吩咐道:“找個匣子收起來鎖好。”


    “這件事若是讓沈公子知曉了,下官該如何解釋呢?”葉翀問,他聽說公主已經將沈公子從京中接到了上林苑來,就安排在離公主所住攬月殿最近的映月軒。


    嘉懿笑了笑:“他問你什麽你就迴答什麽就是了,這件事原本也是為他所作,他問你你就老老實實告訴他是我讓你去查謝家人的就是。你先下去歇著吧。”


    “是,下官告退。”葉翀退了出去。


    嘉懿朝紅袖打了個眼色,後者見狀連忙挪步去了暖閣將杭司農請了出來。


    嘉懿:“我上次交給你讓人去打造的犁器在皇莊上用的如何,可還方便?”


    “嗬嗬嗬公主下次若再有這般的好東西,還請不吝賜教啊。臣深以為這些耕田犁地的利器若是廣而推之,我大燕朝糧食收入一定會越來越豐實的。”杭一行。


    嘉懿端起了茶盞來小啜了兩口,放下:“這倒是不及。本宮傳你來上林苑是有兩件事安排給你,這也是父皇母後的意思。過幾日陛下會帶群臣以及後妃皇嗣來上林苑秋獵,到時候儲秀宮的幾位秀女也要來,這秀女當中其中之一是……”


    “莫非是未來的太子妃麽?”杭一行問。


    嘉懿點頭:“正是如此。所以本宮讓你來是要你教她們種地的,試驗田就選在了東陂池那邊,這兩日會有人幫你將那塊地翻好,到時候你就是她們的老師。”


    “這,恐怕有所不妥吧。幾位秀女未來將是太子妃,臣怎麽敢……”


    嘉懿翻白眼:“你有什麽不敢的,連本宮不也挨過你的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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