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上浮著一群已經發白發臭的屍體,男女老少都有,嘉懿嘴裏叼著一根野草騎著小黃牛慢悠悠地,沿著江邊一路往下遊走。這一路上碰到不少背著包袱扛著草席帶著家人往上遊逃命的人,也是奇了這天三年不降雨,一下就是三個月。


    這世道的人呐有餓死的也有渴死的,嘉懿今兒又漲了新見識,還有活活被水給淹死的。以前呢人們是天天燒香拜神佛求降雨,如今老天開眼下雨了,但連著三個月的大暴雨又讓他們一個個求神拜佛的不要了,這雨到底是該下不該下?


    她沒弄懂這個問題,就已經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淮山。


    淮山近靠揚州遠接蘇杭,說是山倒不如說是一座偌大的橫亙在江南道的一座島嶼。要去淮山普通人還需要乘船而過,不過聽說前些時日這淮水都幹透了,連水底的魚啊螃蟹什麽的都給曬死了。誰能想才多久的功夫,淮水又漲起來了。


    嘉懿騎著小黃牛往水裏走,衝過來一個方臉高個的持刀青年,把嘉懿一下子從牛背上抓起帶到了岸邊。對方看嘉懿身上所穿的衣裳又破有舊,還有黃泥巴,大概是因為這樣子才誤會她是要去騎牛投水自盡了,可她看上去也不像饑民呀。


    “你把我抓迴來做什麽?”既然弄不明白原因,嘉懿幹脆就問了。


    對方打量了她一會兒,有些不高興:“你不是要去投水自盡的?”他當自己是救了個人做了迴好事,卻沒想到這小姑娘生得漂漂亮亮的,卻喜歡戲弄旁人。


    嘉懿更是詫異了:“誰說我要自盡了?你是想說這水能淹死我?”這可真是笑話了哈,從她出生起到現在都多少年了,若是水能淹死她,她也不知道早死了多少迴了。她拍拍身上的泥巴走過來,伸手抓住對方的手腕:“呀,練家子。”


    “放手,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


    嘉懿嗬嗬一笑:“你方才衝動之下伸手摸了我的腰,那我是不是應該把你的手砍下來才好?可是這樣你還怎麽當大俠去名揚天下去救苦救難呢。你當我喜歡你的手麽,我隻是好奇你明明已經餓得不行,為什麽不去找吃的先填飽肚子?”


    看得出來這人不像是偶然路過,倒像是一直守在這個地方在等待什麽人出現一般。他把嘉懿從小黃牛背上撈起來帶到這高處,雖然有一株偌大的梧桐樹遮風擋雨的,但一個人能堅持在這裏這麽久不吃不喝,常人是難以承受的。


    對方顯然叫她給說得不好意思了,抽迴了手自去一旁大樹底下半躺著,也不管嘉懿究竟是要去做什麽了。嘉懿站在那兒觀察了他片刻,將懷裏的一包糕點扔給了他:“雖然你方才的行為著實讓我不愉,但你畢竟也是出於好意想救我。”


    “這是什麽?點心?”


    嘉懿點點頭:“是呀,這是我娘給我做的,我自己都沒舍得吃呢。現在給你了,省著些吃的話我估計等我迴來的時候,你也還活著。這淮水裏屍毒未化,你要喝水還是自己找個器皿裝一些雨水迴頭燒開了再喝,無根水喝了要死人的。”


    “無根水能死人,還是第一次聽說。”男人也不客氣,打開小布包拿了塊糕點喂進嘴裏,食物的香氣頓時激發了舌苔上的味蕾,讓長久沒進食的他腹中頓時咕嚕咕嚕叫了起來。饑餓是一種什麽樣的狀態,食欲複蘇後現在他知曉了。


    嘉懿冷笑了聲:“你若想死,現在就可以接了樹上的雨水解解渴。”她雖有好心提醒對方珍惜生命,但若是對方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話,她也沒有辦法呀。


    “哞~”先前看似被大水淹沒的小黃牛,又從水裏冒了出來,嘉懿輕笑著下了高坡一路往水邊走。這迴再沒有人出來阻攔她了,翻身上了牛背,小黃牛“哞”一聲就在水麵上踩著起來,宛若是行走在陸地上一樣的,竟也絲毫不偏。


    嘉懿騎著小黃牛在淮水上行了約莫半柱香,來到淮山的渡口時,島嶼上的最高處的一座山峰處的人影,便入了嘉懿的視野裏。她上了岸後,從懷裏掏出了一包葵花籽來,一路走一路嗑到了淮山的山腰處,貼著懸崖的山壁上插著一把劍。


    她留在原地觀察了一會兒,又拍拍小黃牛的腦袋讓它繼續趕路。


    山巔上,白若笙似是已經等候嘉懿多時了一般,見她騎著小黃牛上來,衝她泯然一笑遞了一杯茶上前:“閣下不遠千裏星夜兼程而來,是為了白某手裏的那枚傳國玉璽吧。”


    “國師既然已經算到了,怎麽還問?”嘉懿跳下牛來,在白若笙對麵的石凳坐下來,他遞來的這杯茶嘉懿隻揭開了茶蓋嗅了嗅,便放下不飲:“早前就聽人說國師有神通,能掐會算若國師出言批命,必無不準。”


    白若笙抬手摘下頭上的黑紗兜帽,蒼白的麵頰上儼然卻有一道瘮人的爪印。


    “……白澤出,亂世終。原來你是瑞獸白澤,怪不得會知道那麽多事。”嘉懿一直覺得這個大夏朝的國師有些奇怪,畢竟自大夏建朝以來,太一宮裏的那位國師就從未在人前路過真容。每一代大夏帝王都是國師一手推上帝位的。


    除了國師自己,包括皇帝在內的其他人誰也不知道,究竟這太一宮內的國師是不是第一代國師,亦或者是什麽時候就換了繼承人。隻因為大夏高祖皇帝有言在先凡蕭家子孫後繼帝位者,必世世代代引太一宮主人為國師,不通人信。


    太一宮是對外封閉的,包括這一代才死了不久的先帝在內,十來個皇帝都沒見過白若笙的真麵目。


    被嘉懿一語道破自己真身,白若笙凝著眼去看她:“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在我麵前主動摘下了兜帽,既是承認我的帝位,也是在像我稱臣不是麽?既如此,我是如何看穿你的身份的,已經不重要了。”白澤瑞獸,拜帝王為首而摘假麵以示,其若出於亂世,將自戕以保人間生靈不滅。


    白若笙見她如此淡然,沉默了半晌:“你說的對,從今往後我是你的臣子。”


    “那麽,也該讓這三年的亂世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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