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柳,到底是什麽?為什麽僅是因帝柳而生的一棵靈柳,就能讓辛德拉擁有這樣可怕的力量?


    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就連艾翁也不知道。


    而蘇木也終於可以確定,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察覺到的,源自艾歐尼亞中的那股近乎於沉睡的能量漩渦就來自辛德拉——盡管自然之母,也便如今的艾歐尼亞之魂,已經將其封印,但能量的波動卻不會停止,反而還在這數十年乃至近百年的時間裏不斷成長。


    盡管蘇木已經將自己的能量封印了,就連一身血氣也因卡爾瑪的銅缽陷入了沉寂,但他依然記得這股屬於辛德拉的力量有多強——大抵就是潘森來了,也才勉強與之持平。


    而這卻還不是辛德拉的極限。


    夜幕深沉。


    細如牛毛的雨絲洋洋灑灑,浸透了蘇木身上的衣衫,袖口褲管都在滴水,壓彎了灰敗的荊棘,摔得四分五裂。在這條近乎於完全枯寂的登山小路上,三種截然不同的足跡一路蔓延向上,而至高崖頂端,一座神廟便如艾翁所說,巋然矗立在此,伴著漆黑古老的磚石,默默守望著大海。


    海浪翻滾,濤聲不絕。


    一陣唿嚎的狂風卷起大浪,撲打在兇險的陡崖礁石上,嘩啦啦的一陣響動,卷起白沫翻騰。


    蘇木瞥了眼兇險的山崖,略微皺眉。


    “喜歡隱居的人們總會選擇這樣的地方,因為它足夠危險,就能避免被人找到,被人接近。他們自視比別人更高一等,就像你認識的卡爾瑪和慎一樣,無論長存之殿也好,或者均衡教派,他們可不會把自己的老巢建立在城市中。”


    艾翁似乎是看穿了蘇木的想法,笑著開口。


    “當然,也不排除有些人避免不了俗世的誘惑,選擇在城市中建立信仰,並以此謀利。至少這在艾歐尼亞是很常見的。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別的地方也很常見。”


    “德瑪西亞有光明使者神殿,諾克薩斯有千玨教派,還有皮爾特沃夫的光榮進化,大概都跟你剛才說的後一種相似。”


    蘇木隨口答了一聲。


    盡管艾翁從不曾詢問過他的來曆,但蘇木依然可以猜到,艾翁對他了如指掌——通過詢問那些經曆了百年千年的石頭,它們見證過很多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各種事,甚至見證了整個艾歐尼亞曆史的綿延——最為博學廣知,最為古老滄桑,大抵是沒有什麽能夠與之相比的,除了真正的神明。


    但神明卻不會對一個地區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


    “聽起來並不讓人覺得好奇。”


    艾翁輕輕聳肩,帶著蘇木和小菊來到了神廟門前。


    他伸手推開虛掩的大門,濃鬱刺鼻的腥氣撲麵而來,院子裏有著不少血跡。


    四具屍體,兩個諾克薩斯人,兩個艾歐尼亞人,一排血腳印沿著院子的一側通往神廟的更深處,然後蔓延到弧形的階梯,一路向下,還要通過一條沿著岩壁雕刻而出的走廊,隻能勉強允許一個人正常行走,而但凡在此期間有所遭遇,就很可能會落得屍骨無存——陡崖下方的海麵並不平靜,狂風卷起浪潮,滔滔不絕,隱約可見有冒出海麵的礁石,漆黑尖銳,帶著致命的威脅。


    小菊被留在了上麵,它的體形注定了沒法兒下來。


    但蘇木和艾翁卻不會因此駐足。


    阻止那些原本負責守護斐洛爾的艾歐尼亞人喚醒辛德拉,也要阻止那些諾克薩斯人繼續占據幻夢池。


    太多的悲劇,都環繞著辛德拉。


    命運的安排讓人無比困惑。


    “或許是上輩子做了什麽天大的惡事吧。”


    艾翁忽然開口,一如既往地通過蘇木的眼神猜到了他心裏的想法。


    “所以這輩子才會始終被絕望和悲苦糾纏。她的存在本就意味著苦痛和折磨,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是如此,包括她的父母,她的老師,還有如今的這些諾克薩斯人和艾歐尼亞人。”


    “你相信人會有下輩子?”


    “不相信,但大多數凡人相信。”


    艾翁聳了下肩膀,笑意依舊。


    “我知道的東西很多,但這並不意味著全知,很多東西都是以我的層次所不能接觸的,就像死亡和生命的輪迴。或許你會知道這些,但我對它沒什麽興趣,否則就隻會憑空增添許多的煩惱。”


    “思考人生嘛。”


    蘇木也笑了起來。


    他們沿著從岩壁上鑿刻出的走廊緩步向下,血腳印逐漸消失了,但蘇木卻很快就發現了另一種貓科動物的腳印——至少看起來很像貓科動物,肉墊一樣的腳印,跨度極大,看起來應該是個瓦斯塔亞人,而且動作敏捷,極度自信,對這條路也極為熟悉,並不擔心自己會失足墜落,粉身碎骨。


    “投靠了諾克薩斯的瓦斯塔亞人。”


    艾翁停下腳步,仔細辨別著腳印。


    “按照腳印的深淺來看...貓科的瓦斯塔亞人大多體形嬌小,體重很輕,如果隻是穿戴皮甲的話可不會留下這麽深的腳印,除非...呃,好吧,石頭,你應該更早一點兒告訴我。”


    艾翁撓了撓枝葉繁茂的頭發,沉默下來,似乎是旁邊的岩壁還沒說完,而他則是認真傾聽。


    許久之後,他衝著一旁的岩壁道謝,然後繼續在前引路。


    “他叫卡蘭,確實是個投靠了諾克薩斯的瓦斯塔亞人,但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


    “源自於一位先知,就連石頭都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艾翁輕輕聳肩。


    “那是一個周身披掛著星光的女人,有著紫色的皮膚,前額還長著一支珍珠光澤的角。聽起來像是瓦斯塔亞人,但我想不到那些星光是什麽。”


    “...瓦斯,塔亞。”


    蘇木眯了下眼睛,暗自皺眉,卻並沒有多說。


    星光匯聚之所,隻在巨神峰頂,這是所有神明共同知曉的事情,因為那是被群星所眷顧的種族。也正是因此,巨神峰頂才會出現星靈帝國,而那些虛偽的半神們更是創造了“星靈”的身份,用以宣揚他們的強大,並且用以取得凡人們的信仰,鞏固他們在符文之地上的統治。


    所以,那個所謂的先知,其實是巨神族人?


    為了什麽?


    “那個先知給了卡蘭兩條路。第一條路,對抗入侵者。時間大概是在挺立之戰發生之前,那個先知告訴卡蘭,在納沃利的普雷西典,將會有一場大戰,雖然代價慘重,但他將會得勝,而且被奉為英雄。他和他的靈犀將寧靜生活許多年,可以非常幸福,但卻注定要活著送走膝下的一對幼仔,他們都死於非命。”


    艾翁繼續開口,轉述岩壁告訴他的那些。


    “第二條路,他和那些諾克薩斯人並肩作戰。如果卡蘭選擇了這條路,那他將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他的靈犀,也不會再見到他的幼仔。所有人都稱他為叛徒,咒罵他的名字。石頭說,那位先知告訴他,這條路將充滿黑暗、苦澀和罵名,他將被同族憎恨,被入侵者盟友鄙視。而在諾克薩斯於普雷西典的戰役中大敗以後,他必須在斐洛爾警備,守護幻夢之地,然後將留在那裏。但他的幼崽們將會活下去,並且強大起來。”


    “讓我猜猜,那個先知還告訴他,如果卡蘭偏離了這條黑暗之路,那他的幼崽們就將很快亡命。”


    蘇木嗤笑一聲。


    而艾翁則是不置可否。


    “聽起來像是真的一樣。”


    蘇木歎了口氣。


    “盡管我並不精通什麽預知未來的魔法,但...好吧,我承認每個生命的未來都已經被宇宙確定好了軌跡,而這些軌跡也會有岔路,有時是兩條,有時是三條,除此之外別無選擇。而一旦選擇了某條路,再要偏離,就會被宇宙規則強行矯正。”


    蘇木坦然說出了這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隻為神明所知。


    但艾翁不在此列,哪怕他的存在與神明無異——經過了兩年多的相處,蘇木卻依然沒能將其完全看透,也不知道艾翁的極限在哪裏——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樹人以行善為樂,並且不知疲倦,但無論遇到怎樣的意外,他總能以平和的手段將其解決,偶爾也會有些暴力。可縱然如此,蘇木也不能看穿他的力量層次,似乎是已經趨近了神明的層次,但卻又在某些方麵超越了神明。


    至少也是半神。


    或者足以比肩真神。


    而艾翁的力量,則是來源於帝柳。


    “跟你有關嗎?”


    蘇木轉頭望向艾歐尼亞主島的方向。


    透過厚重的海霧,依稀可以見到艾歐尼亞主島的黑色輪廓,但蘇木卻並沒有得到任何迴應——或許自然之母,也便艾歐尼亞之魂已經給出了迴應,可如今的蘇木已經將力量自我封印,並不能得知這些。


    岩壁上的走廊通往山崖內部。


    穿越過漆黑的洞穴之後,蘇木和艾翁的眼前豁然一亮——開闊的空間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隱蔽的叢林——五光十色充斥了蘇木和艾翁的視線,這裏的一切都像是夢幻泡影一般的不真實,包括各種顏色絢麗紛揚的瓊花異草,它們正輕輕搖擺,釋放著令人沉醉的甜蜜味道,還有許多琉璃樣的古樹,根須虯結盤繞,枝椏茂密,亭亭如蓋,在上方交錯成一張大網,遮擋了從上方照射下來的絢麗光彩。


    光源似乎是一些被魔法能量浸透的螢石和水晶。


    但這裏並不平靜。


    激烈的打鬥聲很快就吸引了蘇木的視線。而艾翁則是在嚐試著跟這裏的草木們進行溝通——很遺憾的,艾翁失敗了,哪怕是他,這裏的草木和石頭,包括那些螢石和水晶,誰都不會給他任何迴應。


    “魔法的能量,艾歐尼亞之魂的意誌...”


    艾翁蹲下身子,用手指捏起一點泥土,輕輕揉搓,仔細觀察。


    “這片土地正在供養著辛德拉?不可思議!”


    他低唿出聲。


    但蘇木卻並不理會,隻是皺眉看向遠處翻騰的人影。


    一個艾歐尼亞女孩,應該是斐洛爾以前的守衛,肩膀已經負傷,鮮血淋漓,正在遠處。而近處則是兩個正在纏鬥的兩人,一個是身著諾克薩斯製式黑鐵鎧甲的瓦斯塔亞人,另一個是遍體鱗傷的艾歐尼亞人。除此之外的,地上還有兩具屍體,都是艾歐尼亞人,他們已經被那個叛徒奪去了生命,鮮血橫流。


    艾歐尼亞女孩的身後是一個水潭。


    蘇木攀上一棵古樹,站在枝杈上。盡管他的存在已經被卡蘭和那兩個艾歐尼亞人發現了,但他們誰都沒有理會,也騰不出空閑理會。


    借此機會,蘇木看清了水潭裏的景象。


    一個女人正躺在那裏,沉在水麵以下,她純白的長發圍繞在身邊,慵懶地在水中飄灑。


    辛德拉。這既是她的名字,同時也是破壞的代名詞,代表著屈服於自己最黑暗的恐懼和憤怒。時至今日這個名字依然在許多省份遭人咒罵。


    洞穴的一半已經坍塌,另一半則由一棵古樹的龐大根係網勉強支撐,這樹根也纏繞著辛德拉的四肢。樹根看上去像是慈母在懷抱嬰兒,也像是在壓製她、束縛她。她很容易被誤認為已經死了,但是她的胸膛始終都在規律地起伏,唿吸著池中的水。


    幻夢池。


    “看上去並不兇惡。”


    蘇木喃喃自語。


    而艾翁則是從他的下方走了過去。


    “嗨,小夥子們,還有你,小姑娘,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能夠停下來好好談談,而不是非得打個你死我活。有個漂亮的姑娘正在幻夢池裏睡覺,如果打擾了她,那就不會很好了。”


    砰!


    一次激烈的碰撞之後,卡蘭和艾歐尼亞人分開,麵對麵對峙起來,同時也在各自警惕著已經在他們附近停下了腳步的艾翁。但那個艾歐尼亞人卻似乎是誤會了什麽,蘇木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神微動,腳下輕輕挪步,猛地就發出一聲嘶吼,撲了上去。


    艾翁伸手拍在腦門上,有些頭疼。


    卡蘭的嘴唇向後翻動,露出了掠食者的尖牙,同時用力張開雙手,長長的爪子從指間伸出,前臂的外側也伸出尖刺。


    蘇木也略微皺眉,眼神裏多了些惱怒。


    而就在誰都沒能注意到的時候,另一個艾歐尼亞的姑娘,卻忽然轉身跑向了幻夢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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