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凡人...


    或許是吧,但也可能不是。


    倘若把這個問題放在兩年前,蘇木就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伊芙琳,自己確實是個普通的凡人。可兩年匆匆,時至今日,即便蘇木也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究竟還是不是個普通的凡人,亦或是稍有些不普通的凡人?


    晃了晃腦袋丟掉這個答案不清不楚的問題,蘇木長吐一口濁氣,轉身迴去神廟。


    直到兩天後,洪水才終於徹底消了下去。


    當蘇木和賈克斯一起出現在德瑪西亞趕來營救村民的士兵麵前時,一切都顯得格外平靜。那些士兵們並沒有認出蘇木,更不會將其抓捕歸案,而通過士兵們偶爾坐下來休息時的言談裏,蘇木也大概得知了關於負責看守監獄地牢士兵們的消息——短短一夜之間,所有人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而關於此事,民間已有傳言,說是曾經被王國軍隊擊敗的黑暗生物從不可知的虛無裏再度歸來,不僅襲擊了監獄地牢,更是救走了同為黑暗生物的痛苦之擁伊芙琳。


    無稽之談。


    但那些失蹤的士兵...大抵就是猴子的手段了。


    嘖,真難得。


    然而,關於那個實際上並不存在的黑暗生物的流言,民間卻有很多人都對其深信不疑,而其中一個名字也跟隨著另一個名字從街頭巷尾漸漸流傳開來——夢魘魔騰,以及費德提克。


    或許是有人刻意為之,但更大的可能則是魔騰在襲擊福斯拜羅居民的時候暴露了自己的名字,隨後,關於夢魘魔騰的流言就無法控製地從福斯拜羅最先流傳開來,途經維羅斯、裏索斯、皮納拉和埃德薩這些個城鎮,繼而流傳到雄都城內,再繼續向著四麵八方影射出去。而這個名字在經曆了一場暴雨洪災後又被以訛傳訛地擴大到了怎樣的程度,蘇木和賈克斯並不知曉,但很顯然的,無論是魔騰也或那個至今都沒人真正見過的費德提克,它們都很希望看到這種情況的發生。


    恐慌蔓延,即使是雄都軍隊裏的士兵也不可避免。


    “很久以前,在海邊的一座高塔裏,一個愚蠢的年輕魔法師試圖嚐試他所掌握的,並不完整的召喚魔法,因而將某種東西召喚出來,讓它進入這個世界卻無法控製它。來到他麵前的東西,比任何曆史記載都更古老、比沒有星星的夜更漆黑——它的樣子像是從冰封的棄墓裏爬出來的,身體雜亂地混合著頭盔、盾牌、毛皮衣物和木料。或是孤獨的農夫因為莊稼歉收而被喂給了烏鴉,最後變成惡魔迴到這個世界。又或是一具破布和雜草製成的拙劣稻草人...”


    關於費德提克的流言還有很多版本,不一而足。


    但清晰可見的是那些人在提起費德提克這個名字時臉上帶有的恐懼。


    而所有留言中流傳唯一可以做到完全統一的,就是在費德提克出現時會有成群結隊的烏鴉一起出現,它們是費德提克的使者,也是那個惡魔的武器,它們會襲擊所有侵入費德提克領地裏的生物,無論人類還是野獸,都無法逃脫它們的利爪和尖喙。


    所有死者,都會變成麵目可憎屍首不全的樣子。


    還有很多古老的傳說,都被人們一一挖掘出來,尤其那些腳步遍及各處的流浪詩人和商貿行隊,他們為德瑪西亞帶來了更多關於費德提克的傳說——在弗雷爾卓德,在巨神峰,在諾克薩斯,在以緒塔爾、皮爾特沃夫、艾歐尼亞,以及古老的恕瑞瑪...


    流言愈演愈烈,而那些剛剛經曆了一場洪災的無辜村民們則更加的為之恐慌——他們把這場罕見的大雨當作惡魔降臨的預兆,而洪水,則是惡魔降臨時帶來的災難。


    伊芙琳隱藏在蘇木身後的暗影當中,一雙閃爍著微光的眼睛越發明亮,貪婪地享受著這種由愚昧凡人自己製造的恐慌和折磨。


    蘇木已經答應讓伊芙琳可以跟在自己身邊,但前提是她在沒有得到允許之前,絕不能隨意殺人。而且機會隻有一次——這是約法三章裏的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除此之外,第二條和第三條對伊芙琳而言顯得格外無關緊要——在能力範圍之內,無理由地幫助蘇木殺掉那些他想殺的人,手段隨意,隻求結果;以及在得到允許之前,不能隨意現身。


    盡管這所謂的約法三章是蘇木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的決定,但實際上真正對伊芙琳起到約束作用的,也就隻有第一條而已。作為迴報,蘇木願意在猴子麵前幫伊芙琳說些好話。


    這種關係會一直持續到伊芙琳違反了約法三章,或者其中任何一方提出終止交易。


    確實是場交易,而且互利互惠,各取所需。


    北城門外的那條河上臨時搭建了一條木橋。


    迴到城內,蘇木對於之前發生在監獄地牢裏的那件事選擇了遺忘,盡管他本就記不起來,但伊芙琳也沒理由在這種事上刻意說謊。獨闖監獄地牢,殺害守衛士兵,都是不可爭辯的事實,但事已至此,蘇木能做的也就隻是將其淡忘而已。


    無處可去的賈克斯跟著蘇木一起迴到了勞倫特莊園。


    一連失蹤了幾天時間,當蘇木重新迴來的時候,剛在菲奧娜的書房裏見到她們,就立刻被性情火爆的奎因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而一旁的菲奧娜和阿卡麗則是滿臉倦容,顯然這些天都沒怎麽睡好。或許是對蘇木不聲不響地消失這些天抱有怨念,在奎因逮著蘇木一頓臭罵的時候,兩人都是視而不見,賈克斯更是直接轉身離開,由米歇爾負責引路,去了菲奧娜給他安排的房間。直到奎因氣也消得差不多了,這才給了蘇木開口解釋的機會。


    麵對菲奧娜阿卡麗奎因三人,蘇木沒什麽好隱瞞了,就把那天離開酒吧之後的一切都解釋得清清楚楚,隻把心魔說作氣昏了頭,其他的就再沒有絲毫隱瞞。


    關於伊芙琳,關於猴子,關於他真正的來曆。


    盡管這些在奎因和菲奧娜而言近乎於天方夜譚,但她們卻在短暫的震驚後很快就選擇了相信並且坦然接受。而對此早已知曉的阿卡麗和對此早有猜測的伊芙琳則顯得波瀾不驚,最多在說起猴子的時候問上一兩個問題,除此之外就是安靜地聽著。


    想象中的暴風雨並沒有出現,蘇木看著眼前臉色平靜的菲奧娜,有些無所適從,坐立難安。


    但菲奧安卻忽然展顏一笑。


    “除了那位大聖的事,其他的,阿卡麗早就已經跟我說過了。奎因也知道。”


    “可以忽略時間和空間的召喚魔法而已,雖然這種魔法並沒有一個成熟的體係,但這並不意味著它不存在,隻是施展這種魔法進行召喚時需要龐大的魔法能量而已,很少有凡人魔法師可以做到,而且即便做到了,也不一定會召喚出什麽東西。可能是普通的物體,也可能是普通的生命,或者某些不可知的存在。而如果魔法失敗了,還會造成災難。”


    伊芙琳扯了扯嘴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用手托住側臉,難得正經一迴。


    關於召喚魔法,在座的所有人裏,沒有誰比她更了解。


    無論菲奧娜還是蘇木,包括奎因,所有人都記得那些曾被伊芙琳從地底深處召喚而出的恐怖尖刺。


    但蘇木關注的地方顯然不是在這兒,他正有些幽怨地看著阿卡麗。


    後者挑了下細眉,嘴角翹起帶著些許得意的弧度。


    “姐姐不讓我把這事兒告訴你,說是想看看你什麽時候才肯跟她坦白。當然,我覺得這麽做沒什麽問題,但如果你覺得有問題的話也別來找我,有本事就跟姐姐說去。”


    聞言,蘇木瞥一眼眼神不善的菲奧娜,終究還是吞了口唾沫,沒敢說話。


    倒是伊芙琳和奎因在旁邊看得興致勃勃。


    但菲奧娜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伊芙琳的身上,一雙英氣逼人的細長鳳眼緩緩眯起,閃爍著道道寒光,鋒芒懾人的氣勢沒有絲毫保留,直衝而去,讓伊芙琳的身子猛然一僵,本就重傷未愈的情況下臉上更是浮現出明顯病態的蒼白。


    “這算什麽?下馬威?還是向我宣告你正妻的地位?”


    伊芙琳抿了下嘴唇,而後臉上露出一副嫵媚至極的笑意。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並不介意叫你一聲姐姐,像她一樣。”


    這個黑暗生物衝著阿卡麗挑了下眉毛。


    聞言,阿卡麗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隻一翻手就握住了那把十字鉤鐮,一身的殺機騰騰。倘若不是菲奧娜伸手將她攔下,恐怕這時候就已經打起來了。


    阿卡麗對待外人可沒有什麽很好的脾氣,盡管嘴裏從不喊打喊殺,可一旦開始動手,就絕不留情。


    更何況伊芙琳還是個黑暗生物。


    菲奧娜重新看向蘇木,眼神格外的凝重。


    “你真要把她帶在身邊?你考慮好了?”


    “放心吧,她不敢亂來的。”


    蘇木笑了一下,自然知道菲奧娜是信不過猴子,更信不過黑暗生物。


    畢竟是初次聽聞齊天大聖,而蘇木也不能肯定那猴子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菲奧娜或許會出於蘇木的關係相信幾分,卻也不會全信,大抵不過將信將疑,加之黑暗生物的名聲從來都不好聽,而伊芙琳又在民間傳說裏是個人盡可夫,並且以此來製造紛爭痛苦和死亡的惡魔,菲奧娜會有所擔心,再正常不過。


    哪怕阿卡麗曾真真切切地見過猴子出手,在翁庫沃南城門前留下一道巨大的鴻溝,也是無法完全相信,甚至在蘇木坦白猴子的身份之前,阿卡麗曾一度認為那是在做夢,又或是初生之土在進行自我保護,隻是恰好選擇了通過猴子來達成目的而已。


    “或許吧,但如果你堅持這麽做的話,我不會再多說什麽。”


    菲奧娜又看伊芙琳一眼,眼神裏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但後者卻隻是對此報以一笑,意味難明的那種。


    “但你還是得小心點兒。”


    菲奧娜輕哼一聲,懶得再跟這個不可理喻的黑暗生物說些什麽,那真的很蠢。


    任何一個黑暗生物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放心吧,我會的。”


    蘇木輕輕點頭,而後臉上忽然露出些許為難,看一眼菲奧娜,又看一眼阿卡麗,抿著嘴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且不說已經把眼力鍛煉得格外老辣的菲奧娜,即便是從來都不會在戰場以外注重細節的奎因都能看得出蘇木有話要說,卻難以啟齒,就當即抬腿踢了蘇木一下,皺著眉頭,滿臉的嫌棄。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吞吞吐吐的像什麽樣子!你是娘們兒還是我是娘們兒?!說!”


    華洛也在一旁發出不滿的鳴叫。


    在厄文戴爾野外長大的奎因性情從來如此,或許在戰場上她是個不錯的遊騎兵,懂的謹慎小心,可一旦離開戰場,風風火火又無所顧忌的性子就徹底暴露無遺,比男人還像男人,尤其在她的哥哥卡萊布喪命之後,也可能是因為女人的性子並不適合軍隊和戰場?


    或許吧,畢竟對於奎因而言,隻有野外和勞倫特莊園才能讓她和那隻藍岩巨鷹感到舒心,這是她親口承認過的。


    但蘇木並不知道奎因在野外的時候是不是也會這麽風風火火,毫無顧忌。


    略微尷尬了片刻之後,蘇木稍作沉吟,才終於說出了自己關於之後的打算——先是迴去諾克薩斯,幫助斯維因完成他的計劃,從根本上解決瓦洛蘭戰亂的問題。盡管這需要很多的時間,而且充滿了不確定性,但德瑪西亞內憂外患,這個王國確實需要緩口氣才行,否則就隻會給樂斯塔拉製造更多的機會,甚至會出現更大的意外變故。


    等到諾克薩斯真的落在斯維因手裏,德瑪西亞外患消弭,屆時再行對付樂斯塔拉,就會變得輕鬆很多。


    化敵為友不是不可能,隻要諾克薩斯的掌權者換成一個足夠睿智,並且不會受到那個陰謀密社掌控的人就可以了,很顯然的,斯維因就是個不錯的選擇,而且他還準備在推翻達克威爾之後組建議會。但要想完成真正的化敵為友,隻靠口頭上的約定並不牢靠,而且諾克薩斯一直以來聲名狼藉,要讓德瑪西亞對其認可無疑會非常困難。因此,德瑪西亞和諾克薩斯就還需要一個共同的敵人來維係這兩個國家之間的紐帶。


    “費雷爾卓德。”


    蘇木提到了那片極北惡劣之地。


    “雖然我對弗雷爾卓德不太了解,但無論德瑪西亞還是諾克薩斯,都在北方有著一條共同的戰線,無論這條戰線出現的理由是什麽,防守還是進攻,弗雷爾卓德都是最好的選擇。”


    “德瑪西亞一直都是防守,但諾克薩斯曾經是進攻。”


    奎因忽然插嘴說了一句,然後挑起細眉,冷笑一聲。


    “弗雷爾卓德土地貧瘠,民風彪悍,尤其凜冬之爪部族裏那個被稱作北地之怒的女人,她叫瑟莊妮。那家夥不僅挑起了弗雷爾卓德和德瑪西亞的戰爭,甚至還擊敗了諾克薩斯的軍隊,而且在把那些野蠻人趕出弗雷爾卓德的同時也侵略了諾克薩斯的領地。嘖,誰讓她的凜冬之爪部族是整個弗雷爾卓德最大的部族呢,而且她麾下的戰士比那些諾克薩斯人更野蠻。瑟莊妮有那樣的實力,而且一路搜刮、掠奪、征服任何反抗她的人,整條北部戰線的混亂都是因她而起。”


    她枕著雙手靠在椅背上,順帶著說了些她知道的事兒。


    “其實在過去的時候,咱們跟弗雷爾卓德之間並沒有這些矛盾,反而非常和平,但這一切都是因為瑟莊妮那個混蛋。她的野心很龐大,我聽人說起過,那家夥在成為凜冬之爪部族的戰母之後,曾經吞並過很多其他的部族,而且對弗雷爾卓德的冰霜守衛也持以蔑視的態度。說起來這其實很可笑,瑟莊妮對待冰霜守衛的態度吸引了無家可歸的薩滿、獸靈行者、寒冰血脈和暴風血脈,以及弗雷爾卓德各地崇拜舊神的守舊派。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冰霜守衛是什麽我也不知道,但這聽起來就很不可理喻。所以我才經常說生活在弗雷爾卓德的那些人都是野民。”


    “每個地方都有好人,每個地方也都有壞人,奎因,你需要糾正一下你的態度了。”


    菲奧娜略微皺眉。


    “你討厭的隻有凜冬之爪,不要包含整個弗雷爾卓德。”


    聞言,奎因略微聳肩撇嘴,臉上看不出絲毫要認錯的意思。


    因為義務和能力的不同,經常遊走在東部北部兩條戰線上的奎因,比起這裏的任何人都更討厭弗雷爾卓德。


    見到奎因的模樣,菲奧娜也隻是略微歎了口氣,她很清楚奎因討厭弗雷爾卓德的理由,而作為勞倫特家族的現任族長,菲奧娜也曾了解過北部戰線的情況——比諾克薩斯更貧瘠的土地,比任何地方都更惡劣的天氣,盡管這樣的環境導致了弗雷爾卓德地廣人稀,卻也造就了一群不可阻擋的戰士——他們比諾克薩斯人更野蠻,比諾克薩斯人更好戰,甚至一些可怕的家夥還會茹毛飲血,並為此感到甘暢淋漓。


    深切體會並親眼見到過這些的奎因,肯定要比她這個隻曾耳聞的勞倫特族長更能明白那些人究竟可以野蠻到什麽程度。


    菲奧娜不打算繼續在這個話題上深究下去,而是轉頭看向蘇木。


    她知道蘇木的話沒說完。


    而且他也始終沒有提到過阿卡麗。


    “所以,你想自己一個人去諾克薩斯?”


    說完,菲奧娜又看了一眼待在旁邊正無聊擺弄指甲的伊芙琳,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阿卡麗這才明白過來,臉色當即一沉,一口銀牙咬得咯咯作響,卻還沒能來得及開口,蘇木就已經搖頭否定。


    “阿卡麗留在這邊可以幫你做到很多事,而且隻需要一塊禁魔石就能解決她身上魔法能量波動的問題。她和一般的法師可不一樣。除此之外,我還打算把賈克斯也一起帶上。”


    說著,蘇木忽然笑了起來,略微轉頭,斜著眼睛看向緊閉的房門,聲音也跟著提高了幾個分貝:


    “你說過會教我技巧的,說話可不能不作數啊!”


    見狀,屋裏的幾人都轉而瞧去,麵露狐疑。


    隻過了片刻,房門才被賈克斯從外麵推開,同時手指在一旁的米歇爾肩頸上輕輕一點,後者臉色才猛地一變,瞥了一眼賈克斯,而後匆匆走進房間,想菲奧娜致歉。


    “這事兒不怪你,先下去吧。”


    菲奧娜不動聲色,揮退了米歇爾,眯起眼睛打量著已經走進房間裏的賈克斯。


    勞倫特家族的曆史算不上悠久,最多不過是和德瑪西亞短短百餘年的曆史相仿罷了,可很多事,很多東西,在勞倫特家族的藏書室裏都有典籍記載。關於以黑色玫瑰為標誌物的那個陰謀密社背後的主謀,關於遺落的世界符文,關於行走於符文之地每個角落的武器大師...


    但賈克斯並不在意菲奧娜近乎審視一般的目光,施施然在他之前的位置上落座。米歇爾之前已經給每個人都端了一杯紅茶,盡管已經涼了,但賈克斯從來不會過多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透過掀起的麵具一角,對麵的菲奧娜阿卡麗和奎因都看到了他隱藏在鬥篷麵具下腐朽枯敗的皮膚,就像經受了無數風吹日曬的老樹舊皮一樣。


    “你說話還算數?”


    蘇木笑著又問一句。


    賈克斯聞言,動作當即一頓,然後放下紅茶,重新戴好麵具,不無揶揄地開口道:


    “我可不記得我答應過要教你技巧。”


    “但你是這麽做的。”


    蘇木略微皺眉。


    “而且你還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那不是我自願的,你的聲音太大了。”


    賈克斯在麵具背後扯著嘴角笑出聲來,讓蘇木的臉色一陣難看。


    房間裏的氛圍忽然變得莫名凝重了幾分。


    賈克斯也注意到這些,藏在麵具背後格外多看一眼菲奧娜和阿卡麗,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要去諾克薩斯也不是不行,教你技巧當然也可以,但你得對我放尊重點兒,好歹我也已經活了幾百年了,論年紀,當你太爺爺的太爺爺都富裕。師父之類的就算了,我不懷疑你說的那位齊天大聖是假的,一旦惹惱了他,恐怕就憑我這身子骨也是遭受不住的。但我還有一個條件。”


    “...你想讓大聖幫你對付虛空?這事兒我可決定不了。”


    蘇木當即翻了個白眼,無需賈克斯多說也知道他的條件是什麽。


    “最多幫你說兩句好話。不過有件事兒得事先聲明,雖然我不明白大聖以前跟我說的那些是什麽意思,但他確實說過什麽天地規矩之類的,不能隨便出手。而且那位大聖高高在上,也從來不會太在意我的死活。所以你這事兒十有八九不成,比伊芙琳的要求還不靠譜。”


    “那沒關係,有機會嚐試一下總是好的。”


    賈克斯立刻笑著應承下來,語氣也變得輕快了很多。


    事情確實很順利,一切都在按照蘇木預想的情況發展,直到阿卡麗忽然站起身來,手腕一翻,那把十字鉤鐮就已經指向正重新端起紅茶的賈克斯,一雙狹長好看的鳳眼裏閃爍著道道寒光,一身的殺機蓬勃。


    賈克斯沉默著放下紅茶,抬頭看向阿卡麗,而後忽然笑了一聲,又隔著麵具看向坐在一旁不動聲色的菲奧娜和眯著眼睛的奎因。


    “既然你們想試試我的本事,那就一起來吧,省事兒。”


    ...


    當天下午。


    明媚的陽光驅散了一些大雨過後肆意蔓延的寒意,也讓剛剛走到南城門的奎因少了幾分抱怨,卻臉色仍是不大好看,瞥一眼空蕩蕩的縛腿刀鞘,滿心窩火。她嘴裏罵罵咧咧地走出城門,隨後駐足,吸一口唿嘯而過的冷風,再看一眼上空盤旋的華洛。


    奎因咬了咬牙根,緩緩吐氣平複下失敗之後的心情,旋即冷著臉大步邁出。


    “該死的解脫者法師,你們死定了!”


    ...


    一天後,清晨。


    北城門外官道上,背負一個巨大行囊的蘇木苦著臉跟在一身輕鬆的賈克斯身旁。他頂大的行囊包裹裏,除了許多昨天才剛剛置辦的衣物之外,再有就是各種吃食與雜七雜八的東西。女人生性便是比較細膩,考慮周到,不怕繁雜,準備多少都覺得不夠,便全都打包起來,包裹足有一人半高,也不知道裏麵究竟有些什麽東西,又從哪兒弄來這麽大的包裹。


    賈克斯隻是幸災樂禍。


    伊芙琳躲在蘇木身後的影子裏,一雙閃爍著銀白微光的眼睛迴頭望向北城牆上各有千秋的兩道身影,其中一人挎劍而立,英姿挺拔,狹長鳳眸眼底深邃,酒紅色短發隨風揚起,素手攏於耳後,風情最是迷人;另一人則似閑坐牆頭,雙腳懸空,卻手裏捧著一把斷了刀刃的十字鉤鐮,滿身上下都是止不住的殺機騰騰。


    再瞧一眼蘇木,伊芙琳忽然咧開嘴巴露出獠牙格外歡快地笑了起來。


    “別家的情人送行,那可都是含情脈脈,溫柔似水的模樣,讓人欲罷不能。怎麽到了你這裏,就變成了兩把要人性命的鋼刃呢?”


    ...


    一片落葉,被寒風卷過高天。


    城牆上又來一人,身披金邊銀甲,手持三抓長槍。


    “你要的東西。”


    趙信看了眼坐在城防垛口上的阿卡麗,然後丟過去一個綠色的護腕。


    菲奧娜伸手接住,把護腕拿在手裏掂量了幾下。通過綠布之下的手感,菲奧娜察覺到了被縫在裏麵的東西,像紙一樣薄,卻大概等同兩個雞蛋的重量。


    然後菲奧娜把護腕給了阿卡麗。


    “這裏麵的是...禁魔石?”


    阿卡麗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魔法能量在她接住護腕的那個瞬間就被全部吸了進去,而且像個無底洞,沒有出現絲毫即將飽和的現象。


    隻是薄薄的一層,跟紙一樣,但它的胃口卻著實不小。


    “也叫德瑪西亞鋼。”


    趙信沉聲開口。


    “如果你需要那個力量的話,把護腕裏的禁魔石打碎就可以了,這對你來說應該不難。但如果你能一直帶著它,這個護腕就足夠讓你在之後整整一年的時間裏都不會露出絲毫魔法能量的氣息。”


    “好東西。”


    阿卡麗笑了笑,把已經斷掉的十字鉤鐮收了起來,然後把護腕也戴在手上。


    趙信不再理會這些,而是望向蘇木和賈克斯離開的方向。


    “那個叫賈克斯的已經走了?”


    他眯起眼睛,卻已經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了。


    “看起來似乎很順利,讓我有些意外。”


    “但我一直都對蘇木深信不疑。”


    似乎是因為提到了蘇木,菲奧娜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


    她迎著由弗雷爾卓德翻山越嶺而來的寒風,素手挽起有些淩亂的短發,置於耳後,鮮少有人能夠見到的輕柔目光始終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趙信格外地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一笑。


    “女人都喜歡感情用事,哪怕是你也無可避免。”


    “但我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菲奧娜對趙信別有些深意的言辭應對自如。


    “既然你已經出現在這兒了,而且還帶了禁魔石過來,那就意味著陛下已經考慮好了?”


    “...陛下有心嚐試,但這事兒並不容易。”


    趙信沉吟了片刻,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菲奧娜近些年來的成長是有目共睹的,趙信也全都看在眼裏,尤其他身負德邦總管的職務,尤其對於貴族之間發生的那些是再清楚不過。所以,菲奧娜在關於商業合作的談判桌上是如何的言辭鋒利,在關於勞倫特的運轉方麵是如何的運籌帷幄,趙信全都一清二楚。


    說謊,也或含糊其辭,對菲奧娜而言都隻不過是場笑話罷了。


    他深吸一口涼氣入腹,眼神也變得格外凝重。


    “如果你能在拋開個人感情因素不提的情況下,依然保證蘇木可以做到他所說的那些,我就不介意幫你們解決一下王國之內的問題。你應該很清楚,要想跟諾克薩斯建立合作關係,甚至是組成聯盟,最難的不隻是如何推翻達克威爾,還有斯維因是否可靠的問題,以及那些被樂斯塔拉所掌控的貴族。”


    聞言,菲奧娜略微抬起下巴,深深望了一眼遠處蘇木離開的方向,而後才鄭重其事地轉頭看向趙信。


    她恢複了身為勞倫特族長時的高高在上與貴氣十足,眼簾微垂,眼神冷漠無情,看似平靜,卻又莫名的會讓人感覺到鋒芒四溢,不敢直視。


    就連趙信也下意識地眯起眼睛。


    “你說的這些其實並沒有什麽意義,隻是在越過過程直問最終的結果,但在事實上而言,中間的過程並不需要你們來負責出力。貴族的反對也好,樂斯塔拉的阻撓也罷,這些都是建立在諾克薩斯願意和德瑪西亞組建聯盟的基礎上。而要諾克薩斯提出組建聯盟,就必須推翻達克威爾。這是既定的順序,也是必要的過程。所以,無論是你還是陛下,你們需要做的就隻是在保守秘密的同時等待消息,直到蘇木完成了他的計劃,再順勢達成聯盟,進而配合諾克薩斯對樂斯塔拉的地位進行致命的打擊。”


    菲奧娜語氣平靜,隻是說到這裏之後忽然頓了片刻,而後看了趙信一眼,再收迴目光,重新望向蘇木離開的遠方。


    “這對你,對陛下,乃至對整個德瑪西亞都是有利無害,你們沒理由不答應。而如果蘇木失敗了...即使是那樣,這個計劃也不會給你們造成任何損失,隻是需要在挽救德瑪西亞的這件事上另謀出路而已。更何況蘇木的計劃在促使兩國聯盟之前都不會影響到德瑪西亞。我也是德瑪西亞人,盡管這其中有些私心存在,但我並不會做出那些損害德瑪西亞的事。”


    “...你能保證這些不是斯維因的陰謀?他可是諾克薩斯最富遠謀的將軍,我有理由相信他隻是在利用蘇木,也在利用你們之間的關係!”


    趙信眉關緊皺,嚐試著用嚴厲的語氣和低沉的聲調來壯大自己漸漸落敗的氣勢。


    但這位德邦總管最擅長的依然是上陣殺敵,而不是唇槍舌劍。


    菲奧娜似乎已經沒有了繼續聊下去的興致,趙信在這方麵的本事讓她提不起絲毫興趣,更沒有針對那個漏洞百出的理由進行反駁的必要。但除了趙信,似乎陛下身邊真正能夠被他所信任的人也沒多少了。


    真是可悲。


    “諾克薩斯會表現出足夠的誠意。”


    留下這句話,菲奧娜招唿一聲始終在旁觀望不語的阿卡麗,而後徑直轉身走下城牆。


    望著她們的背影,趙信強裝起來的嚴厲終於漸漸變成了深深的無力。他表情複雜地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終究是滿心無奈地長歎一聲,然後提起跟自己寸步不離的三叉長槍,轉身從另一邊離開城牆。


    德瑪西亞,確實得冒險走上這麽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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