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騰隻有在噩夢裏才能逞兇?


    蘇木深切地懷疑著萊瑞拉的判斷,盡管這位活了上千年的黑魔法師給出了足夠的證據,但蘇木依然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這個女人——並不是懷疑萊瑞拉在說謊,而是懷疑魔騰在故布疑陣。可能不會隻有一個,或許是萊瑞拉低估了它的智慧,或者高估了魔騰的膽量——在上次一觸即分的短暫交手之後,魔騰就再沒出現過,蘇木有理由懷疑那家夥是被嚇到了,或是在等待更好的機會。


    倘若之前的猜測沒錯,比起常人更加完整,甚至比起整個符文之地所有生物都更加完整的蘇木對魔騰而言就會充斥著無比致命的誘惑力。但魔騰忍住了這樣的誘惑,或許現在的它就像叢林裏的獵手一樣,始終緊盯著自己的獵物,等待更好的時機。蘇木已經被它當成了獵物,更何況對於暗影生物而言,根本沒有生命和時間的概念,它等得起。


    靜神寧心。


    無念無想。


    閉眼再睜眼之後,蘇木重新看到了那個充斥著黑白灰色調的世界,窗外昏暗的天空一直像是暴雨欲來的前奏一樣,讓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濃厚的壓抑感。盡管在這裏偶爾也可以見到一些黯淡的色彩,但它們並不明顯,並且隻會出現在一些格外鮮豔的物體上,卻也被這個世界掠奪了大量的色彩,留下似是而非的其他色調。


    這很詭異。


    蘇木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伸手伸手掐了一下自己腰上的軟肉。


    “疼...”


    或許,這次已經可以確定自己不是被魔騰趁虛而入拉到了噩夢裏去。


    起身之後,蘇木四下裏看了一圈。上次針對塞爾溫發動的魔法殘留的魔法能量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肉眼難辨的黑霧隻在床板下麵還依稀可以見到些許。這是好事,但同時也讓蘇木有些為難,他根本不知道現在去哪兒才能找到魔騰。


    離開房間,去到院子裏,然後上了屋頂。


    蘇木站在很高的地方舉目四望,然後眉頭緊皺——除了那些四處飄蕩居無定所的幼小精怪之外,無論用眼睛還是用感覺,蘇木根本找不到魔騰的一絲痕跡,它像是已經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城鎮,並且放棄了在它而言大抵屬於人間美味的自己,前往其他地方進行獵殺掠奪和製造恐慌。


    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天大地大,符文之地的遼闊蘇木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物質領域已經如此,精神領域就定然與之相仿,甚至更大。蘇木不知道如果魔騰離開了福斯拜羅的話他應該去哪兒找它,除非魔騰會鬧出很大的動靜,否則誰都不用指望再找到那個怪物。


    除非他的運氣好到了一定程度,而魔騰的運氣又差到了一定程度。


    可萬一遇上了,就真的是好事嗎?


    蘇木不敢確定。


    他左手手指輕輕摩挲著黑刀刀柄,然後閉上雙眼,唿吸吐納。這種唿吸吐納的法子是劍譜上記載的,隨時隨地都可以用這樣的法子吞吐天地自然中遊曆的元炁用作淬煉精氣神,但相較連殺惡鬼時吞吐到的元炁而言,天地自然中遊曆的元炁就顯然稀薄了許多,而且還會隨著季節時間推移出現不同的改變。大抵說來,還是清晨早起日出東山的時候最為濃鬱,到傍晚日薄西山的時候最為淺淡,這是蘇木修習一年半以來的經驗之談。


    但精神領域同樣擁有著不屬於日出時的活躍元炁。


    隨著唿吸吐納,一縷白龍之象在蘇木口鼻之間緩緩出現,越發濃鬱,但這種奇異的景象卻很快就徹底消失。


    蘇木睜開雙眼,伸手在麵前緩緩握拳又鬆開,然後細致地感受體內的每一絲變化。再次確認了自己不是被趁虛而入拉進了噩夢之後,蘇木忽然有些無奈。


    或許魔騰是真的怕了,也真的被萊瑞拉說中了。


    “孬種!”


    蘇木忽然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謾罵一聲。


    下一秒,昏沉沉的天空陡然就變成一團漆黑,整個精神領域都好像是進入了永無止境的黑夜,伸手不見五指。


    他已經聽到了從遠處正迅速靠近的唿嘯聲,還有魔騰那難聽的聲音發出的嘶吼。


    “暗影生物的情緒,還真是暴躁,跟個火藥桶似得,一點就炸。”


    蘇木轉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麵色不動。盡管這四麵八方整個世界都像是陷入了永無止境的黑夜,一丈之外就再也見不到任何景象,但魔騰製造出來的動靜卻是有些太過顯眼了。精神領域就像一個死寂的空間,沒有任何聲響,本就落針可聞,更何況是魔騰這樣不加絲毫掩飾地橫衝直撞。


    黑刀陡然出鞘。


    火花四濺時,黑暗裏兇猛撲來的魔騰就像蘇木上次在夢裏見到的一樣,兩把拳劍似的利刃交錯絞殺而來,被黑刀從中間格擋住,但那股透過黑刀而來仿佛山嶽崩摧的可怕力量卻讓蘇木臉色急變,黑刀險些就脫手而出。


    盡管還沒落到那樣的境界,但蘇木的虎口卻也已經被撕出一條血口子,腳下更是踩住屋瓦不斷後退滑出,嘩啦啦一陣亂響,碎片四飛。


    魔騰狂躁咧開大嘴,扭曲的尖牙也和蘇木近在咫尺,像是無底深淵一樣的喉嚨深不可測,詭異的,蘇木竟然在裏麵瞧見了自己的影子正在黑暗中像是放棄了掙紮,被緩緩吞噬,消失,直至再也見不到分毫痕跡。


    短暫的恍惚之後,蘇木猛地咬了下舌尖,旋即凝神靜心,沉腰落胯將黑刀傾斜,刀刃與刀刃摩擦,蘇木就和魔騰擦肩而過。大抵是擦肩,如果魔騰刀刃的末端也能算是肩膀的話。但蘇木的肩頭卻也因此被鋒利的刀刃割出一條血跡,吃痛之下,再猛然迴手一刀,卻刀鋒是擦著魔騰幽靈般的虛體而過,落在空處,反而被魔騰迴過頭來張開血盆大口,險些被吃下一臂。


    匆匆退後幾步,蘇木額頭上已經布滿了冷汗。


    先前迴手一刀沒能命中,是蘇木的失誤,而另一方麵,雖然早有準備,可蘇木也仍是恨不得破口大罵一番。


    深吸一口氣,吐一口氣,再深吸。


    蘇木胸膛隆起,一身的血氣滾滾,提刀再上。


    昏天暗地,既無日月也無光。


    精神領域和物質領域是一世兩界,如暮光之眼那般自小便修行脫身於暗影魔法的奇怪魔法,是把肉身也變作兩個領域之間的存在,便物質領域裏的暮光之眼並非常人,精神領域裏的目光之眼又似惡鬼。一來一往,一世兩界,絕不是精神去了精神領域,肉身留在物質領域。


    蘇木也是。


    萊瑞拉正在客廳裏拿著那本睡前故事集隨意地翻著,偶爾瞥一眼阿卡麗,似乎是因為心急的緣故,怎麽都不能再進入精神領域,就始終留在這裏。先前最初的時候,阿卡麗的身子還曾虛隱了一下,卻如今穩如泰山,那兩個領域之間的壁障怎麽都無法打破,更不能順理成章地進入精神領域。


    已經多少年沒再出過這種問題了?


    阿卡麗也不知道,兩隻手十根手指可算不過來,偏偏如今剛到德瑪西亞就出了這種狀況,也算出師不利,就讓阿卡麗越發變得焦躁。


    屋頂上忽然傳來砰的一聲,緊跟著又是嘩啦一聲。


    煙塵四起,屋瓦碎片亂濺。


    萊瑞拉眼神一凜,阿卡麗也猛地睜開眼睛,卻等到兩人飛身躍上屋頂的時候,隻出現了短短一個瞬間的魔騰就已經重新迴去了精神領域,來往自如比起蘇木還要輕鬆。再透過屋頂的破洞看向下麵,蘇木已經砸爛了客廳裏的桌子,正躺在血泊裏生死不知。就一眼瞧去,他身上大大小小十餘道傷口,淺的剛剛刮破臉皮,深的足可露骨,盡都繚繞著或濃或淡的黑煙。


    阿卡麗臉色一白,再也顧不得魔騰去向,一躍而下,把蘇木從血泊裏扶起,又彈了彈鼻息,而後就匆匆忙忙扛起蘇木去了塞爾溫的臥室。


    她知道床頭櫃子裏有醫藥箱,東西不多,卻也足夠救命。


    萊瑞拉依然留在屋頂上,揮了揮手,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屋瓦碎片就忽然飛了起來,是破鏡重圓的魔法,讓一切都恢複如初。可先前那一陣響動也已經驚擾了附近的鄰居,許多人都出門來遠遠觀望,沒找見什麽奇怪的東西,有些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臉色古怪地議論紛紛,也有些人懶得理會,就各自迴家。


    等到萊瑞拉去到塞爾溫的臥室時,蘇木已經被阿卡麗放在床上,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裳也被脫得幹幹淨淨,大大小小的傷口就能瞧見更多,甚至一側肩膀上還留著前後各自留有一排血洞,手上也有,估摸著是被魔騰咬住之後,用手才把那東西的嘴巴撐開。


    阿卡麗正看著那些傷口不知所措。


    “先把他身上殘留的暗影魔法驅除幹淨了再上藥,不用急,死不了。”


    瞧見阿卡麗手抖臉白的模樣,萊瑞拉皺了皺眉頭,上前一步把阿卡麗拉開,然後側身坐在已經被血徹底染紅的床沿上,伸手拂過蘇木身上的每一道傷口。魔法的光芒讓她的手掌瑩白如玉,拂過之後,那些傷口就盡都流淌黑血出來,前前後後是足足用了十分鍾才終於讓蘇木身上再無半分暗影魔法的殘留。


    “止血上藥吧,這事兒你會。”


    萊瑞拉緩緩地鬆了口氣,起身讓開位置,然後站在一旁看著阿卡麗手忙腳亂地上藥包紮,眉頭輕皺。


    失誤了,又或是大意,可無論如何,萊瑞拉都有這不可推諉的責任,至少她是這麽認為的。但無論是上千年前符文戰爭末期的傳言,還是最近幾天觀望所知,魔騰既然有著這樣的實力,就不該躲在精神領域裏不肯出來。尤其先前魔騰現身在物質領域的時候,萊瑞拉甚至還沒看清它的模樣就已經直接動手,卻仍是沒能傷其半分。且不說起來,便隻是這種出沒於兩個領域之間如信手拈來一般的本事,魔騰就不該如此謹慎。


    反而像是在潛心謀劃什麽大事一樣。


    隻是為了吃掉蘇木?或者阿貝爾?


    萊瑞拉覺得不太可能。


    蘇木如何,萊瑞拉比符文之地上的任何人都更加了解,當然,這個範圍僅限於人。盡管蘇木和尋常人有些不同,但那所謂的不同,對暗影生物而言卻並沒有任何吸引力。阿貝爾也隻是普通人罷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而且沒有絲毫可以成為魔法師的天賦。


    所以,無論蘇木也或阿貝爾,對於魔騰而言都不會非常重要,不值得讓它為此耗費太多心力。


    萊瑞拉忽然有些心煩意亂。


    太久了...


    已經太久沒有過這種看不透的感覺了。


    黑魔法師重新看向蘇木,然後眯起眼睛——盡管這在萊瑞拉而言有些不可思議,但直覺告訴她,蘇木似乎隱瞞了什麽,但她卻始終沒有發現。


    萊瑞拉忽然動了下手指。


    床上不起眼的邊緣角落裏滲出一滴蘇木的鮮血落在地上,卻並沒有濺開,反而貼著地麵迅速掠過,然後悄無聲息地躍上黑魔法師攤開的掌心。渾圓血珠與常人也並沒有什麽不同,但萊瑞拉仍是帶著它消失在原地。


    北山山頂背靠懸崖的城堡裏,萊瑞拉的身形被一團黑霧包裹著出現在其中一個隱秘的房間,周圍許多已經十分破舊的架子上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以及許多奇怪的東西——各種生物的鮮血仍舊溫熱,各種生物心髒還在跳動,還有各種毒物的牙齒毒腺,各種毛發骨頭,叫不出名字的蠕蟲。所有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卻因為數量太多,仍舊顯得雜亂無比。


    腳下落定之後,萊瑞拉先是取了一個瓶子,將蘇木的血珠丟了進去,卻並沒有落在瓶底,而是詭異地懸空。隨後,黑魔法師眯著的眼睛裏亮起一抹詭光,望向崔斯特所在的房間——一個她利用魔法製造的泡影正在給那個男人解釋他在魔法方麵遇到的困惑。


    隨後,萊瑞拉輕哼一聲就不再理會,而是眼神清冷地看向瓶子裏那滴屬於蘇木的血珠。


    盡管數量很少,可哪怕隻有這些也已經足夠了。


    “小家夥,你到底有什麽事在瞞著我呢?”


    萊瑞拉忽然笑了起來,跟多年前在肖娜莊園裏的那次,一模一樣。


    但,似乎蘇木已經開始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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