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克薩斯的軍隊看上去僅僅隻比獨立戰團們的野蠻集群好一點,但這隻不過是假象,因為要讓這樣一支部隊成為可用之軍,紀律和世故缺一不可。諾克薩斯軍隊的成功是不可否認的,並且他們的高度多樣性也證明了他們的效率。被征服的民族隻要向諾克薩斯效忠,即可變成它軍隊的一部分,並把他們獨特的長處加入到帝國的戰爭能力中。因此,諾克薩斯的生活方式極其排斥嚴格統一的軍事編製,並且這些戰團也因為帶來了數量繁多且各自不同的戰法而聲名顯赫。


    在經曆了整整半個月的海上航行之後,蘇木已經變得非常了解諾克薩斯了,尤其是諾克薩斯編製複雜的軍隊——當然,這裏指的並不是軍隊當中軍銜的構成,那很容易理解,而是一整支軍隊當中每個士兵所起到的不同作用。


    蘇木從沒想過軍隊也可以做到既混亂又整齊,但想要在混亂和整齊之中找到那個絕妙的平衡點卻並不容易。換句話說,諾克薩斯的軍隊情況並不適用於其他國家,包括德瑪西亞和艾歐尼亞,盡管蘇木也曾想過可以從中借鑒一定的長處,並將其帶給德瑪西亞和艾歐尼亞,但在謹慎的思考之後,蘇木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而這整整半月以來,蘇木和斯維因相處得也還算愉快。


    但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提前離開的時候。


    “看到那座城市了嗎?”


    斯維因站在甲板上,向著岸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在他旁邊是已經換了一身諾克薩斯風俗服裝蘇木和依舊我行我素不肯換衣的阿卡麗,除此之外就隻有一些正在忙碌的士兵們。他們在幫蘇木和阿卡麗準備提前離開的船隻。


    “那兒是貝西利科,德萊厄斯和他的弟弟德萊文從小生活的地方。但現在德萊厄斯正在西北邊陲負責統帥軍隊攻打弗雷爾卓德,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迴來,即便迴來了,也最多隻是因為我的事去一趟掘沃堡而已,並不會迴到貝西利科。所以,隻要你不會把事情鬧得太大,就不會被掘沃堡的那些混蛋們發現什麽。”


    斯維因轉頭看向昨天剛剛拆下滿身紗布繃帶的蘇木,上下審視了片刻,然後滿意微笑。


    “你的長相在諾克薩斯並不顯得突兀,當然,如果你的五官可以再立體一點的話就更好了,但這並不容易改變。不過,標準的瓦洛蘭人類的模樣就已經足夠了。貝西利科位處諾克薩斯東南角附近,靠近海域,經常會有其他地方的人出現在這座城市裏,來自恕瑞瑪的商人,或者比爾吉沃特的混蛋們,還有因為那些混蛋而被迫流浪的可憐蟲們。”


    “或許我們應該換身破一點兒的衣裳?”


    蘇木扭了扭脖子,開了個玩笑。


    盡管脖子的感覺還不是非常舒服,但也不至於像剛登船的時候一樣動彈不得——或許是因為猴子所傳道法的緣故,蘇木的身體恢複力驚人,他之前在納沃立的戰役中曾身負重傷,又因為斯維因下手沒輕沒重的關係導致頸椎骨也出現了裂痕,但這些傷勢恢複起來隻用了半個月的時間。除了骨頭和身上那兩個被前後洞穿的傷口之外,蘇木的身體已經可以說是近乎完全恢複了。


    雖然斯維因和阿卡麗也曾為此感到驚訝,但他們誰都不曾多問什麽。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一把。”


    斯維因也笑了起來,旋即正色。


    “我給你的資料已經記下來了?”


    “放心吧,不會認錯人的,長頭發,還有法令紋一樣可笑的胡子,使一對沒有握柄的飛斧。我記得是叫...德萊文?”


    “德萊文。”


    斯維因輕輕點頭,徹底放下心來。


    “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一切還是以小心為上。”


    說完,斯維因又轉而看了一眼阿卡麗,嘴角動了幾下欲言又止,可終究還是輕輕搖頭。


    他知道無論自己說些什麽,這個從艾歐尼亞偷偷跟上來的刺客都不會理他。甚至之前還在艾歐尼亞的時候,斯維因就已經親自親自過這個不聽命與任何人的刺客究竟有多麽的不聽使喚,即便是反抗軍實際上的統領易大師也不能保證自己的話在阿卡麗麵前真的管用。


    或許隻有蘇木的話最管用,但也不一定。


    “德萊文的事不必著急,咱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可以做準備。另外,任何事你都可以自己做主,不必事事向我匯報。”


    斯維因重新看向蘇木,揮了揮左手,燃燒的惡魔之力在他的掌心裏凝聚成一隻血眼渡鴉,隨著斯維因的手臂輕輕一震,立刻撲騰著翅膀飛到天上,然後扭曲著消失,隻留下一根黑色的翎羽緩緩飄落到蘇木手裏。


    “有事可以寫信讓它帶過來給我,但這並不是用來監視你的,你大可放心。”


    “你沒必要監視我,這個我知道。”


    蘇木坦然收下了那根黑色的翎羽,卻交給了阿卡麗讓她收在腰後的竹筒裏,跟那些飛鏢苦無煙霧彈擺在一起。


    斯維因對此並沒有多言,笑了笑就當作視而不見,卻開口時意有所指:


    “我一直相信在這個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敵人。”


    “...但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蘇木看他片刻,忽然搖頭嗤笑一聲,揮了揮手就轉身離開。


    船隻已經備好,負責放下船隻的士兵已經等候多時。


    上船之後,斯維因緩步而來,進行最後一程送行。


    士兵們已經開始行動起來,絞盤嘩啦啦作響,統共四根粗壯的麻繩捆綁著黑鐵打造的救生艇四個角落,然後緩緩放下,直到接觸水麵,救生艇徹底停穩,負責送行和操縱船隻的士兵才解開繩子。然後蘇木依照士兵的指導,手腳生疏地啟動了發動機,帶起一陣轟鳴和讓蘇木阿卡麗都不太適應的震動。


    艾歐尼亞可沒有這種東西,蘇木也沒在德瑪西亞見過。


    或許在更早之前見過,但那時候的蘇木可沒什麽機會能夠親手接觸帶有發動機的東西。


    相較而言,艾歐尼亞和德瑪西亞還真是顯得有夠落後。


    蘇木心裏一陣感慨,又抬頭看了一眼正站在船圍邊緣俯身目送的斯維因,隨意地揮揮手就當作這一趟同行的最後告別,然後士兵踩下油門,伴隨著發動機的一陣轟鳴,救生艇立刻猛衝而出。盡管因為慣性的緣故,蘇木和阿卡麗一時間難以適應,但兩人卻也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況,沒有太多慌亂。


    海麵上留下一條緩緩擴散消失的白練,而斯維因則是站在甲板上,一直遠遠目送著蘇木和阿卡麗安然登陸之後才轉身迴到船艙內部。至於之後的救生艇迴收之事,早已經熟練了這些的士兵們自會做好。


    隨後,艦隊重新起航,向著西北行進,準備前往諾克薩斯的中心城市掘沃堡。


    但岸邊已經安然登陸的蘇木和阿卡麗可不會再目送斯維因離開,他們在那支艦隊重新起航之前就已經離開了岸邊,向著遠處的城市貝西利科走去。


    盡管登陸的位置已經非常靠近貝西利科,但可惜的是,貝西利科和普通的沿岸城市有著相當明顯的區別,這裏的人根本不會依靠海產謀生,就更不會有什麽港口之類地方的存在,甚至貝西利科的城牆城門也距離海岸有著一段相當不近的距離。以蘇木的眼力估算,他們至少還得走上半個小時才有可能抵達貝西利科的東城門。


    阿卡麗正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蘇木注意到了她的異樣,卻很自覺的沒有多問什麽,隻顧著埋頭趕路——畢竟如果不是因為偶爾多嘴的話,蘇木拆紗布的日子或許還能提前幾天。


    生而為人,總是要在挫折與疼痛中學會成長的。


    卻正當蘇木為自己的感悟洋洋自得而露出一絲笑意的時候,阿卡麗卻忽然從背後伸手過來,五指扣住了蘇木命運的脖頸。


    “你笑什麽。”


    冷冰冰的語氣裏似乎深藏著某種殺機。


    蘇木嘴角的笑意徹底僵住了,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但阿卡麗的心思卻似乎並不在這邊,瞧見蘇木許久都沒能說出什麽,就冷哼一聲,收手迴去,算是暫且饒他一迴,卻仍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低著頭,背著手,格外老實地跟在蘇木身後。偶爾迴頭瞧上一眼見到阿卡麗這幅模樣,蘇木的眼神就越發古怪,甚至把脖子也小心翼翼地縮了起來,生怕阿卡麗一個不順心就繼續拿他還沒完全恢複的脖子作樂。


    正出神的阿卡麗忽然瞥見蘇木有意識開始遠離自己,愣了一下,想明白之後就衝著他翻了個白眼,臉上寫滿了嫌棄。


    但蘇木卻依然小心警惕著,把還沒有好完全的脖子縮得更緊。


    女人心,海底針,這話可從來不假,更何況阿卡麗出爾反爾也不是頭一迴了。之前還在戰艦上的時候,有一迴就是,蘇木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句話得罪她了,前一秒還有說有笑的,下一秒就天旋地轉,好歹是屁股肉厚先落地,可終歸也是摔得不輕,腹部側麵那個在戰場上被洞穿的傷口當時就裂開了,疼得蘇木好半天都爬不起來。


    那可是一幕又一幕血淋淋的教訓。


    “嘁,小人之心。”


    阿卡麗瞥見蘇木動作,又翻了個白眼。


    卻頓了片刻之後,阿卡麗忽然有些言辭閃爍地開口:


    “你之前說的那個...你真那麽認為?”


    “之前那個?哪個?”


    蘇木聞言一愣,滿臉狐疑地看向阿卡麗,有些搞不懂女人心裏到底想的都是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可再怎麽迴想,蘇木也沒覺得自己說過什麽招惹她的話。


    阿卡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蘇木一眼。


    “就是之前你跟斯維因說的那個!”


    “跟斯維因說的?”


    蘇木的臉色越發古怪,也越發搞不懂為什麽自己跟斯維因說的話也會招惹到她。卻再想開口詢問的時候,蘇木忽然瞧見阿卡麗越發不善的臉色,就立刻閉嘴,然後仔細地迴憶起來,盡可能地一字不落,卻到了最後也沒搞明白自己究竟那句話說的不對,讓阿卡麗感到不滿意了,隻得可憐兮兮地投去詢問的目光,卻開口是絕對不敢的。


    阿卡麗猛地止步,咬牙切齒地看著蘇木,已經近乎要吃人似得。


    “就是你跟他說的,沒有永遠的朋友那個!”


    “啊?哦哦,對!是這個,就是這個!”


    盡管不太明白這句話為什麽會讓阿卡麗感到不滿,但蘇木還是立刻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這是十九世紀英國首相帕麥斯頓的一句話,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就...就,順嘴,迴了一句...”


    脫口而出之後,蘇木的語氣忽然就漸漸地弱了下來。


    他已經看到了阿卡麗眼神裏凜冽的寒光和深切的懷疑,甚至看到了阿卡麗已經擺在腰後的右手裏已經拿住了那把寒光熠爍的十字鉤鐮。


    “十九世紀?英國首相什麽?你糊弄我?!”


    說著,阿卡麗已經眯起眼睛,步步緊逼上前,十字鉤鐮上甚至已經開始凝聚魔法能量。


    蘇木的臉色當即大變,也終於明白過來阿卡麗一直在斤斤計較的到底是什麽東西,連忙開口解釋:


    “沒有!絕對沒有!你不是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嗎,這句話就是我在那邊的一本書上看到的!真的,真就隻是順嘴迴了一句而已,我是從來都不信這句話的!我發誓!我真的發誓,如果我說謊的話,就...”


    話沒說完,阿卡麗眼神忽然一動,十字鉤鐮猛地脫手而出,一路飛旋出森然的弧線斬向遠處一塊海邊礁石的背後,隨即礁石後麵傳來鐺啷一聲,十字鉤鐮被反彈倒飛,被急衝躍上半空的阿卡麗伸手接住,繼續斬向礁石背後。


    一縷搖曳的黑霧忽然從礁石背後緩緩升起,旋即觸手似得收縮繃緊,再激射而出,跟阿卡麗手裏的十字鉤鐮再度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


    黑霧當即潰散,但阿卡麗的十字鉤鐮也被震得脫手而出,遠遠砸在岸邊礁石灘上,身形亦是倒飛迴來,被急忙趕來的蘇木穩穩接住。


    稍微鬆了一口氣之後,蘇木轉頭看向那個從礁石背後緩步走出麵帶嫵媚笑意的女人,臉色古怪。


    在阿卡麗動手的那個瞬間,蘇木也發現了她的存在,就像憑空出現一樣,突如其來的魔法波動讓蘇木發現了她,但蘇木卻還沒能來得及阻止,阿卡麗就已經跟這個女人起了衝突。


    好在是沒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麻煩。


    但對於她的出現,蘇木仍是覺得有些心情沉重。


    多年未見,這個活了上千年的黑魔法師也依舊讓他不可望更不可及——她就隻是站在那裏,可如果不是肉眼看見,蘇木根本無法察覺到這個女人的絲毫氣息。


    緩緩放下阿卡麗,然後伸手製止了她的衝動。


    蘇木閉上眼睛,不去理會滿臉詢問之意的阿卡麗,胸膛深深起伏數次才終於把自己的情緒勉強平靜下來,然後睜開眼睛看向對麵一如其他黑魔法師般喜歡穿著黑袍的萊瑞拉,強迫自己露出一絲僵硬難看的笑意——她正流轉在自己和阿卡麗之間的眼神裏分明帶著些格外輕佻的深意。


    “所以,這就是你迎接我從艾歐尼亞迴來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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