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裏,晨曦的第一縷陽光悄然透過茂密的枝葉,光斑錯落地灑在沾有露水的草木上,一些不知名的瓊花異株閃爍著誘人的光芒。繁雜而又茂密,生機勃勃,盡管昨天夜裏有一陣肆無忌憚的狂風吹過,讓這片叢林變得有些狼藉不堪,可大自然所擁有的神奇與這片土地的魔力卻讓它們很快恢複過來——當然,其中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者應該說是...凡人。


    一隻蝴蝶停留在盛放的花朵上,然後花朵輕輕一顫,驚走了那隻蝴蝶。緊跟著,一隻手壓在那朵花上。


    “該死,到底發生了什麽?”


    洛狠狠地晃著腦袋,但他根本不記得昨天夜裏究竟怎麽迴事兒。


    流星?還是隕石?


    唯一的清晰的記憶就是霞爆發出了所有的魔力,企圖摧毀那座建立在尚讚地區的諾克斯托拉,無數的羽毛帶著堪比刀劍的銳利,仿佛蝗蟲一般從地麵上席卷而起,卻還沒能指向那該死的石門,天上就忽然出現了一道明亮的火光。


    緊跟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蒼白的顏色,就連聲音都沒有...


    到底發生了什麽?


    洛怔怔出神,然後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腦殼,這才迴過神來,轉頭看向四周。


    靜謐而又偏僻。


    這是哪兒?


    洛不知道,看起來像是在某座山上,半山腰的地方,視線透過茂密的叢林之後,看到的仍舊是茂密的叢林。


    然後洛又愣了一下。


    “霞!”


    他這才想起來,尖叫一聲,猛地爬了起來,卻剛剛轉頭就見到了趴在一旁的草堆裏的那個女孩。


    洛的臉色猛然一變,急匆匆地跑過去,然後探了探霞的鼻息,又伸手按向她的脖頸。但洛的手指才剛剛貼近,霞就忽然睜開眼睛,然後捏住了洛的手腕,金色的豎瞳裏帶著冰冷銳利的光澤,似乎是出於習慣性的警惕,另一隻手猛地拍在地麵上,整個人都順勢而起,隨即腳下一轉,就擰著洛的手腕轉到他的身後。


    一根泛著瑩瑩紅光的翎羽帶著鋒銳冰冷的氣息,貼在了洛的脖頸上,錚錚鋒芒,留下一道血線。


    洛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臉頰上也滑下一滴冷汗,然後幹笑兩聲。


    “是...是我,我道歉。”


    翎羽悄然化作熒光消散。


    洛聽到身後的女孩鬆了口氣。


    “之前...怎麽迴事兒?”


    霞顯然沒有道歉的打算,她站直了身子,然後查看一番身上的情況——衣著並不淩亂,這是個不錯的消息,除了那些昨天夜裏留下的些許傷口——很奇怪,傷口已經愈合了,絲毫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如果不是傷口存在的地方,衣裳仍舊留著裂痕,或許霞都要懷疑自己的腦袋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她舉目四望,然後皺起眉頭,又一躍跳上一棵老樹,借助枝杈,最後停留在樹梢頂端,腳下踩著一片細嫩的樹葉,稍許下沉。


    洛抬頭瞧了眼霞的去向,然後伸手摸了摸脖頸上的傷痕。


    “真疼...”


    他扯了扯嘴角,並不怎麽在意,隻是臉色有些複雜。


    霞的反應,似乎有些過於激烈了。但洛很清楚這是霞在常年奔走於各種危險地方養成的習慣,發自本能的警惕讓她容不得任何人在她昏睡的情況下靠近。洛很理解,所以不會責怪霞的出手和失誤,可這同樣意味著霞對他的不信任,不放心。


    些許的失落感讓他的心情變得不太美妙。


    “你看到了什麽?”


    晃了晃腦袋之後,洛丟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抬頭衝著霞大聲唿喊。


    一陣嘩啦啦的聲響過後,霞和幾片樹葉一起落了下來。


    但她並沒有開口,隻是臉色顯得格外古怪。


    “怎麽了?你發現了什麽?”


    洛緊了緊自己的披風,他身上的翎羽已經被霞拔得幹幹淨淨,草木豐茂的地方又偏向清涼,更何況這附近水汽太盛,再高點兒的地方還有山霧滾滾,就難免覺得有些冷意。


    可能是因為露水的緣故,他身上的衣物也是濕透的。發現這點之後,洛又抖了抖身子,把披風脫了下來,拿在手裏。


    “要不,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生火吧,這地方太濕了,把衣裳弄幹了先,會著涼的。”


    洛好心提醒一句。


    霞這才發現,然後點了點頭,向著山下走去。


    山路並不好走,草木豐茂的同時,藤蔓之類的東西就變得格外煩人,哪怕以洛霞的身手,速度也會因此被拖累許多。可越是走下去,兩人的臉色就越是古怪,這片山林,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一片濕漉漉的模樣,尤其草木稀少的土石地麵,甚至一些凹陷的地方還匯聚成水坑,像是之前的時候剛剛下過一場大雨。


    但洛根本不記得昨天夜裏下雨了,霞也不記得。


    “怪事兒!”


    洛咂了咂舌頭,有些不敢置信,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撞到了腦袋,而且昏迷了相當一段時間,甚至腦袋上的傷勢已經恢複了才終於醒過來,但這顯然不太可能。


    那麽,還有什麽可以解釋這些理由?


    洛轉頭看向站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的霞。


    “那兒。”


    霞忽然伸手指向遠處,臉色裏表現出的複雜難以章言。


    那塊山石的個頭相當巨大,上下高有一丈還多,左右寬有三丈之餘。而這附近的地勢也相當險峻,整塊石頭就好像一座陡崖一樣立在山腰上,周圍亂石嶙峋,黃白黑錯落之間夾雜著些許的綠意,濕漉漉的痕跡讓石頭的顏色看起來變得更深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站在那山石上麵,可以直觀遠處,如果從上麵看下去的話,或許可以講作萬綠叢中一點白?或者灰?


    洛點了點頭,他是比較喜歡這些鬼斧天工而成的神奇,但現在顯然不是注意這些的時候。


    來到山石上,舉目遠眺,視野遼闊。


    但很快,洛臉上的表情就徹底凝固了。


    平原依然是那個平原,海岸依然是那個海岸,所有一切都顯得格外熟悉,但唯一不熟悉的,就是本該存在的山脈,如今卻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條奔騰的河流,直貫滄海。


    在河流對岸的地方,洛甚至依稀看到了盧卑克小鎮的廢墟。


    “諾克斯托拉也沒了。”


    霞忽然出聲說了一句。


    洛這才抖了個激靈,然後瞳孔一點點地放大,嘴巴一點點地張開,手腳也莫名地顫抖起來,甚至有些發軟。


    然後一屁股摔在石頭上,嘴角抽搐,臉色惶恐。


    “這,這,天...天天天罰?!”


    他猛地轉頭,不敢置信地看向抿住了嘴角的霞,然後重新看向那座已經再不可能出現的山脈,胸膛狠狠起伏,喘息像是破爛的風箱一樣,唿哧唿哧的聲響顯得格外粗糙。


    霞輕輕搖頭,她也不知道。


    沉默了一段時間之後,霞輕輕歎了口氣,然後踢了一腳坐在地上的洛之後,轉身離開。


    “不該想的事兒別想,不該管的事兒也別管。走了去博爾基裏。”


    ...


    蘇木這整整一夜都沒能睡著,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落腳下榻的旅店,獨自一個人在小鎮的街道上亂轉。


    哪怕天色已經大亮,他的臉上也始終都是一副心煩意亂的模樣。


    昨天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不知道,但那股力量的波動,卻讓蘇木到現在也感到陣陣的心有餘悸。然而,在那份心悸的同時,蘇木也察覺到了些許熟悉的氣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哪怕那股氣息已經完全超出了他能感知到的極限,但這個氣息,卻是蘇木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腳步停在街巷的盡頭,再往前,就是博爾基裏的西城門。


    除了必要的時候,西城門一般不會開放,主要的用處就是等到以後戰亂平息,用作商客車馬往來所需。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打開西城門也不過是浪費人手罷了。而東側城牆則是建在海岸邊緣的懸崖之上,無需城門。如此一來,要出入博爾基裏小鎮,還得走南北兩側才行。


    蘇木眼神複雜,稍稍停留之後,轉身就走。


    卻這轉身之後的一步落下,再瞧去,眼前仍是城門。


    不同的是先前在裏邊,現在在外邊。


    稍許的愣神之後,蘇木猛地轉過身去,卻瞧著站在身前的猴子正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麽表情。


    “小手段,小手段!”


    猴子咧嘴一笑,擺了擺手,洋洋自得。


    蘇木這才張了張嘴,然後笑了起來。


    “大聖。”


    依著很早之前在書上看到過的,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叉手禮。


    猴子眨眨眼睛,不太在意這些。


    卻蘇木起身之後,想起昨天夜裏見到的光景,欲言又止。


    他知道那事兒肯定跟猴子有些關係,卻又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就從這博爾基裏瞧去,那熾盛的光芒是打從極北的方向傳來,便說驚動了九重天穹也不為過,本為黑夜,一時間亮如白晝,而後滾滾風嵐唿嘯驚鳴而去,滿天星河也懸掛北方天際,浩浩蕩蕩,是當真有些星河倒懸平野闊的意思。再之後,一場大雨,滂沱而至,海麵也掀動滾滾波濤,盡往北去,直到天亮才終於平息。


    以蘇木的境界,是當真想不通猴子到底幹了什麽,可這般波瀾,即便不知,也能覺察些許。


    “你想問昨天夜裏的事兒?”


    猴子咧開嘴巴,兩腳一點就懸空盤坐下來,一條尾巴在身後得意地擺動著。


    蘇木輕輕點頭。


    “動靜不小。”


    “不大!不大!”


    猴子哈的笑了一聲。


    “這事兒說來也簡單,就是有個自稱什麽偉大守護者,又自稱什麽星界遊神的家夥找俺老孫,說是讓俺老孫早點兒迴去自己的那方天地,免得一不小心毀了這邊的規則運轉,就是那什麽世界符文的東西。嘿,一個蠻夷之地的小小遊神也敢如此跟俺老孫說話,雖說俺老孫受困於佛門清規戒律,不可殺生,能做的事兒也寥寥無幾,卻要惡心一下這小小遊神還是輕而易舉,便一腳踩平了一條山脈,踏穿了這片土地,又順便幫你那兩個小朋友毀了一座石門。哈,如此說來,你還得給俺老孫拜上一拜!”


    聞言,蘇木當即呆在原地。


    他是猜到這猴子肯定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兒,卻也不曾想過,竟是直接踏穿了這片土地。


    這事兒簡單說來就已經足夠嚇人,可倘若放在更大的角度去看...


    蘇木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腳下當即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猴子是一口仙氣就把他給扶住了。


    “你這小兒,是覺得俺老孫出手沒有分寸?怕個甚!”


    猴子翻了個白眼,知道後麵的話蘇木是一個字都沒能聽到耳朵裏,有些不滿,卻也懶得計較。


    “說是一腳踏穿了這片土地,這事兒簡單,便再加上三分力,莫說踏穿,便毀了這片土地也是輕而易舉,可俺老孫又豈能不知如此做法的因果之大?倘若當真如此,莫說這方天地再也容不得俺老孫繼續待下去,便那如來老兒也得重新把俺壓到五指山去。”


    聞言,蘇木嘴角猛地抖了一抖,稍稍放鬆幾分,卻仍是受不住心有餘悸。


    倘若真的踏穿了,或許一時間還瞧不出什麽大禍,卻隨後百年之內,不止艾歐尼亞這片海島,是連同瓦洛蘭和恕瑞瑪兩塊大陸都得天災連連,億萬黎民存於水深火熱當中。更百年之後,便說生靈塗炭,萬物不存,也是絕非妄言。


    “大聖...不是騙人?”


    蘇木有些拿捏不定,還是問了一句。


    猴子臉色稍沉,忽然探手到蘇木麵前,而後屈指一彈,蘇木當即眉心一震,整個人都被掀翻在地。


    那猴子得理不饒人,雙腳踏地,一個旋身就直接坐在蘇木胸口上,也沒施展千斤墜的本事,否則蘇木是鐵定要被壓成一灘爛泥的。可即便如此,猴子自己的重量也險些把蘇木肚子裏隔夜的酒水都給坐出來,是憋得滿臉通紅,一口氣上不上下不下,想吐出來也是格外艱難。


    卻那猴子又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搖頭擺尾。


    “俺老孫自然知道拿捏得當,你這小兒還操個什麽心?不過是這海水下降了三寸三,嚇一嚇那小小遊神...嗯?嘿,俺老孫做事,又跟你解釋作甚?呸呸呸!不許多問!”


    說玩,猴子瞪起眼睛,又齜牙咧嘴,麵目是端的兇惡。


    蘇木也不掙紮,緩過氣來之後聽見這些,才算是把懸著的一顆心重新揣進肚子裏。


    卻迴想前後,蘇木又禁不住一陣苦笑,捏著從書上看來的腔調道:


    “好大聖,您以後可別再這麽嚇唬人了,小子不過肉體凡胎,受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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