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念生緣起,偶得根深蒂固,這路,尚且不明,卻也偏了。


    猴子正大大咧咧坐在那山石上,有神通遮掩凡人耳目,聽不得言聲,見不得麵容,那一眾僧侶與諾克薩斯士兵便誰都不知道這石橋一端還有旁人在看熱鬧。卻他看得可不是戰場廝殺,而是那緣起緣滅,與尚且不為人知的選擇。


    瑞雯踏上石橋,眼神掃過血腥,略微皺眉,隱有不忍,卻也不過一念哀悼便罷。


    她執劍上前,黑石的符文大劍流轉著諾克薩斯魔法的能量,掀起狂風陣陣,唿嚎有聲。作為其中一支軍團的劍士長,瑞雯在戰場上從來沒有過絲毫猶疑,野蠻的風格以奮勇殺敵所鑄成,也正是因此,原本不過一平平無奇的持劍士兵,卻而今因力登高,更遙遙觀望軍團長之位,是軍功、實力、魄力,盡都擔當得起。


    亞古老者一番話也不能輕易撼動瑞雯所信仰的帝國。


    固然有些不忍,卻戰場無情,容不得分毫仁慈。


    若是仁慈,便是懦弱。


    瑞雯深刻地明白著這個道理。


    “劍士長?”


    第二軍團長的笑意古怪。


    “你是給先前那老不死的下葬去了?”


    瑞雯腳步略一遲疑,轉頭看他一眼,臉上不曾出現過任何表情,淡漠而又尋常,隨後便輕哼一聲,鳶盾般的大劍淩空一揮,風嵐如驟,唿嘯如雷,擦身而過,驚得那軍團長急急忙忙退了兩步,麵色慘白,冷汗直冒。


    劍士長輕蔑一笑,而後持劍上前。


    她的氣魄蓋過了那些喊殺聲,壓得眾人心頭狂顫,隻得停下腳步,目光盡都匯聚而去。連那一眾身懷不俗的僧侶也都麵露凝重,是念起亞古大長老便因此人而死,就不得不覺得心頭壓抑。


    有人退了一步,眾人也都小心翼翼往後挪了一挪。


    “降者,不殺。”


    瑞雯將大劍拄在橋麵上,目光掃過僧侶,麵目威嚴。


    那斷了手臂的長老正捂著肩頭,聞言就不能容忍,掙開攙扶就上前去,站在瑞雯身前,怒目相視。


    “我等,心懷熾烈,心往和諧,絕不容忍任何破壞均衡之行,更不會為了一時的苟延殘喘就放棄信仰。希拉娜永存,古老永存,後人不會忘記我們灑在這片土地上的熱血,麵對侵略,艾歐尼亞,初生之土,將會出現最大的統一,將你們,全部驅逐!”


    長老嘶聲力竭,肩頭血噴如泉湧。


    縱然如此,老人依舊揚起手臂,奮力高唿。


    “為初生之土而戰!”


    “為初生之土而戰!”


    僧侶們的高唿如狂瀾海嘯,層層迭起。


    戒刀棍杖之後,唿嘯有聲。


    瑞雯將一身氣勢收斂,任憑身後士兵喊殺衝天。


    兩方碰撞,將一迎麵便血灑滿地。僧侶們已經退無可退,就迎頭直上,守衛最後的尊嚴。諾克薩斯侵略的步伐不會因此停下,刀槍矛戈之下,人命如草芥。


    立於人群當中,瑞雯默然一歎,終究是提起大劍,沉腰落胯,氣勢驟然攀升,怒吼如嘯山林。


    眾人之後,石橋一端,第二軍團長與第六軍團長相視一眼,笑意莫名。


    “她終歸是把鋒利的刀子。”


    “可惜,不能久留。”


    第二軍團長的眼神裏閃過陰鷙,看向衝殺在僧侶之間的瑞雯。


    黑石大劍之起處,風卷血散,是一人當先千軍避,固然有僧侶身懷不俗,卻也難是對手,三兩番交手便命隕劍下。隻衝殺片刻,又一老者上前,也是朔極寺和修道院下的長老之一,固然年歲已高,卻血氣比之青壯也猶有甚之,拳勁發於心,腳下如生根,一雙鐵拳硬撼黑石大劍掀起的諾克薩斯魔法,碰撞則轟然有聲。


    那老者麵色紅潤,須發皆張,下身紮穩了馬步,不進不退,將這衝殺無阻的劍士長終於攔下。


    第二軍團長忽然獰笑。


    “斯維因將軍最重士氣團結,假如麾下有人心生猶疑,且未來可期,極有可能登上高位。你說,將軍又會作出怎樣的決定?”


    聞言,第六軍團長心有所感,同樣笑了起來。


    “你想殺她?”


    “不是我要殺她,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第二軍團長冷哼一聲。


    “先前那老不死說的什麽,你可是都聽到了,我也不必再添油加醋,反而省了心思。如今正是剛剛破開艾歐尼亞防線缺漏,準備大舉進攻的時機,一個潛力不俗,又身擔重職的劍士長用心不良,將軍又怎麽會容忍她繼續待在自己麾下?棋子,棄子,可是像得很!”


    就瞧著這兩人交頭接耳的模樣,蘇木早早就求大聖施展了神通,可以聽個清楚。


    勾心鬥角,明爭暗奪,可不隻是德瑪西亞的權利,但凡有權利人事之處,便不過如此。可蘇木是略微皺眉,他不喜諾克薩斯這些野蠻行徑之人,對瑞雯也頗有偏辭,卻又並非厭惡——亞古老者如何看待暫且不論,蘇木也並不知道他究竟在瑞雯身上看出了什麽,畢竟她終歸是個侵略者,可相較於這兩位軍團長,瑞雯卻要好上不止一籌。


    “你想幫那小姑娘?”


    猴子笑得賊兮兮,腦袋也靠近過來,一副賤相。


    “俺老孫可得提前跟你這小兒說一句,那諾克薩斯之內,無論手段,隻看結果,若是多心插手,小心石榴裙下死。卻話又說迴來,石榴裙下死歸死,可那般卻做鬼也風流!”


    “我隻是好奇也或瞧不慣罷了,你在說些什麽?!”


    蘇木衝著他翻個白眼,懶得理會,見著兩位軍團長不再嘀嘀咕咕,便重新將目光放在石橋上。


    有了瑞雯的加入,僧侶們敗勢便更加明顯,就連占據天險的固守也難。那黑石大劍所過,蕩開長老的阻攔,衝入人群,毫不留情,為敵者不過如此,瑞雯又何曾存過一絲仁慈?戰場不過如此,也該如是,仁慈反而害了自己。便劍起如枯葉蝶折翼之舞,但見流風上下翻飛,引動山嵐嘯山林,殺得那一眾僧侶節節潰敗,終究是退到了石橋之後,希拉娜修道院前的廣場上。


    羊靈也繁忙起來,卻狼靈更加悠閑。


    且瞧著一眾人都站在白石鋪築的廣場上——這廣場前後分作兩部分,當中又有石橋連接,石橋之下則是一處大裂穀,將一座山頭分作兩半。那石橋不比之前。先前的石橋還有雕欄玉砌,卻這一橋上,便欄杆也沒有,稍有不慎就得墜落身亡。


    瑞雯眼神瞧過兩邊橋下的光景,見著綠野淙淙,山霧如海,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那懸崖峭壁上滿布嶙峋怪石,藤蔓青苔,若真是摔落下去,不說屍骨無存,卻肯定得落得不堪入目才是,需得萬般小心。


    一眾僧侶手持戒刀棍杖,遍體鱗傷,艱難後退,固守最後一處天險。


    又一白發白須的老者上前,丟開了手裏的棍杖,立身於眾多僧侶之前。這人不知名諱,卻麵相和善,一雙眼眸更是明燦生輝。就腳下站定,老人馬步如生根,再以虛領頂項,含胸拔背,沉肩墜肘,膝不過腳,內撐外合,腳跟虛提,重心湧泉,舌抵上顎,唿吸有度,一吸一提,隱有白龍出沒鼻息口齒之間,氣歸臍下三寸,一唿一放,聲如春雷。


    便蘇木也能察覺,那老人是精足則氣生,氣滿則神聚,神溢則化虛,且聽聞其體內血氣轟隆作響,又覺這一山之氣都為之而動。


    就如此瞧著,那猴子也驚咦一聲。


    “有趣,有趣,這寺院裏竟是有人悟了渾元樁,卻不知還有多少讓人驚異之事。嘿,這熱鬧,可是沒白看!”


    猴子咧嘴而笑,又拍了拍蘇木,指了指那老者。


    “記著這個站姿,日後修行,且不說做到怎樣的地步,就如這小老兒一般即可,於你而言是大有裨益!”


    說完,猴子手掌下滑,點了點蘇木臍下三寸,又一陣暖流勁氣直透體內,引導蘇木唿吸鬆放節奏。雖然不明就裏,可蘇木也知道這是猴子在指點他,就急忙收斂心神,記住了那老者的姿勢,又記住了這般唿吸節奏,引以為大機緣。


    卻蘇木沒能注意,猴子收手之手臉色就微沉,抬頭衝著天上瞪了一眼,嘴巴開合,似是罵了一聲,而後周身氣勢作青雲直上,不顯山,不露水,卻至得那雲天之時,轟然如炸雷,震得日月皆動。


    至此之後,猴子忽然咧嘴,嘀嘀咕咕道了一句:


    “規則是規則,俺老孫也沒太過逾矩,便放俺一馬又如何?知錯,知錯,不再出手便是。”


    話雖如此,可猴子是不知悔改,臉上笑意依舊,看得興致正高。


    那最後一道天險石橋上,瑞雯又與老者正麵對上。


    “你先前與大長老一戰,血氣已然敗弱,卻之後我等也經曆一番死戰,如此,可不算欺你。”


    那麵善老者彎眸一笑,更顯親近,反而不像對敵。


    “若真要講欺你,便是我這小老兒修行近百年,卻你不過桃李而已,你若想退,便退,戰場之上分生死,不講人情,小老兒可不會因此責怪什麽。”


    “不必。”


    瑞雯的迴答簡潔而明了。


    卻後方追上的兩位軍團長是咧嘴嫌棄,也不顧道義,隻揮手,便眾人一擁而上。


    瑞雯阻止不及,就瞧著老者笑意依舊,卻一身氣勢高漲,雙臂開合舒展有度,輕輕一拂,便三五人一同飛出橋外,墜落山穀而亡。又一眾人手持刀劍矛戈,卻老者雙掌虛按,衣裳便驟然鼓動,有狂瀾驚出,如春雷滾地,席卷四方,吹得沙塵蔽目,靠近不得。


    就迴頭瞧了眼臉色難看的兩位軍團長,瑞雯嗤笑一聲,見著老者周圍再也無人膽敢上前,這才提劍走去。


    那老者臉色也嚴肅下來。


    他深提一口氣息,沉腰落胯,雙臂抱圓於身前,十指放鬆微曲,卻鼓蕩一身清風,須發皆動。


    瑞雯的腳步越來越快。


    到最後,整個人便氣勢高漲,猶如下山猛虎而去,腳下踏定如悶錘砸地,而後身形高高躍起,雙手持大劍當頭,卷動諾克薩斯魔法引狂風唿嚎,向老者發難。後者麵色微沉,是正麵對上才覺得這桃李年華的劍士長絕非凡人,雖說劍法無章,卻劍勢駭人,便雙掌一放一收,腳下畫圓,身形側過,繼而手臂舒展,飄然一掌拍在錯身而過的劍身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卻入耳又如驚雷般懾人。


    瑞文身形旋過,待落地,正舉劍上前,與老者衝殺僵持。卻人影翻飛之際,後方有唿嘯之聲激射而來,是擦著瑞雯耳邊掠過,再掠過。老者駭然,瞳孔也縮了幾分,手臂舒展拍斷當先的利箭,可隨後又有一箭射來,反應不及,直入心口。


    那箭頭上,還帶著些許紫色的汙穢之物。


    “二長老!”


    僧侶悲唿,瑞雯也舉劍呆愣當場,卻之後的喊殺聲便瞬間淹沒了一切。隻在人群中,瑞雯迴過神來,猛地轉頭,怒目相視那麵含輕蔑的第二軍團長,他手裏還擒著一把從旁邊人身上奪來的長弓。


    “兩星連珠。”


    瞧見瑞雯的臉色,第二軍團長咧嘴嗤笑,比了個口型,之後就裝模作樣,施施然邀請第六軍團長繼續向前,去瞧瞧那希拉娜修道院裏麵的模樣。


    經過瑞雯身旁時,第二軍團長稍稍駐足。


    “戰場之上,不容兒戲,殺敵才是最緊要的事情。別說我,換做是你最為認可的、聰明的斯維因將軍,也是如此。”


    聞言,瑞雯猛地瞪大眼睛。


    “咱們才是這次侵略戰爭的發動者,別忘了自己的身份,瑞雯。”


    第二軍團長咧嘴獰笑,不再停留,就瞧著士兵們已經逼得那些負隅頑抗的僧侶們破開修道院大門,進入其中,便吹了聲口哨,大笑著離去。


    石橋一端,猴子嘴裏嘖嘖有聲,蘇木也皺緊眉頭,咬牙切齒。


    “還有一出好戲就快到了,咱們先進去等著。”


    猴子並未多做評價,隻是催促一聲,就提起蘇木肩頭,一晃到了希拉娜修道院的大殿裏,落下則兩人分開,站在希拉娜雕像兩邊肩頭上,高高在上,瞧著殿裏的廝殺。


    卻蘇木是當真瞧不起那軍團長的所作所為。


    猴子看他一眼,輕輕搖頭。


    “那人說的不錯,戰場不容兒戲,殺敵才最為緊要。”


    “可這種做法...”


    蘇木還要力爭,卻猴子搖了搖頭,打斷了蘇木。


    “你可不是艾歐尼亞人,也不是德瑪西亞人,更不是這一方天地之人,幹嘛這麽緊張?”


    聞言,蘇木一愣,倒是從沒想過這些。


    他是因為菲茲的誤會才到了艾歐尼亞,之後事發種種,到如今也是有了不短的時間。冬去春來,眼看著就要春去夏至,可為什麽會掛心在守護艾歐尼亞與初生之土上,蘇木是不記得緣由,隻記得那天從均衡教派迴去,到了崴裏,見著奧拉夫和易的切磋,之後奧拉夫就說要去翁庫沃幫上一把。


    這一幫,就到了現在。


    奧拉夫又是為了什麽?


    猴子挑起眉腳,眯著眼睛,翻身躺在希拉娜雕像的肩頭上,雙手枕在腦後,翹起二郎腿,搖頭晃腦,悠哉悠哉。


    “修心修道,凡事多想個為什麽,意誌,肉身,免除迷惘,是拴住心猿,定下意馬,方知腳下之路,日後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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