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天下來,蘇木就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猴子的屁股後麵,與其他人所知道的蘇木是截然不同。盡管很奇怪,可誰都沒有多問,而且易也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偶爾遠遠地瞧上兩眼,有些猶豫,也有些遲疑,卻始終都不曾上前。


    他也知道如今的悟空已經不是悟空,或許還是,卻怎麽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像是孩童見了吃人的妖魔,戰戰兢兢,讓人不敢靠近。


    就壓根兒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存在。


    同時也在好奇,怎麽蘇木就有膽子跟在悟空後麵,而且還在喋喋不休地念念叨叨,這是易怎麽也不敢去做的事兒。


    入了夜,剛剛經曆了這些個變故的眾人也就再沒精力繼續多想,早早處理好了奧拉夫身上的傷勢,就各自找好了地方睡下。


    怎麽原本還在城牆上埋伏諾克薩斯破城而入的士兵,卻一個轉眼就到了山脈的另一邊;怎麽原本的猴子還是猴子,如今卻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怎麽本該性情穩重的蘇木,卻變得跟個孩子似的,追著那不是悟空的悟空後麵當個跟屁蟲,又一改平日裏對並不怎麽熟悉的他人寡言少語的模樣,唾沫星子飛濺,有著說不完的廢話。


    這些個疑問,也就隻得在夢裏去想了。


    至於奧拉夫,那家夥的傷勢太重,自從離開了翁庫沃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即便那些傷口已經不再流血——這家夥的自愈能力出於意料的強大,也算不上太過意外,很多人都已經見識過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夜色寧靜,春蟲幽鳴,空氣裏依然泛著雨打之後濕潤的泥土清香。


    眾人安睡之外,不遠處的一片古樹林裏,那猴子正蹲坐在一塊碩大的山石上,一臉無奈地瞧著眼前這個怎麽都不肯放過他的少年人。


    “大聖?”


    蘇木歪了下腦袋,也學著猴子的模樣蹲坐在石頭上,眼睛裏依然是個亮晶晶的模樣,雖然是有些奇怪這猴子怎麽不跑了,卻骨子裏的興奮勁還是丁點兒不少。


    初見時隻以為是造物主的想法近似而出現的巧合,可如今看來,這又哪是什麽巧合。


    書裏寫的那個入龍宮、闖淩霄的齊天大聖,本身是妖,卻也曆經了九九八十一難,斂去妖性,得成正果,是而今的真佛聖佛。雖說那大聖的本事比不了玉帝如來,可他畢竟也是混沌四猴之一的靈明石猴,先天托生於九竅齊全的石胎之中,而後求道靈台方寸山的斜月三星洞,得教於菩提老祖的道法神奇相授,本事自然非常人可以揣度。


    就看如今,好大聖破開兩界桎梏而來,一棒打下,千軍萬馬也得天翻地覆。


    一念至此,蘇木的眼睛就更亮幾分,想著大聖已經有這般手段,那將大聖鎮壓五指山下數百年的如來佛祖,和曆經一千七百五十劫、一劫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的玉皇大帝又有怎樣的本事。


    “你這小兒,可是當真煩人!”


    猴子忽然開口,打斷了蘇木的試想。


    “便是來自何方也好,去往何處也罷,俺老孫不過一時興起,到這一方天地來玩玩兒,卻不想遇著你個胡攪蠻纏的小兒。”


    這猴子接連搖頭歎氣,一翻身就躺在石頭上,閉著眼睛,一手枕在腦後,一手不耐煩地揮了揮,嘴裏念叨著“去、去”,像是攆人。


    可蘇木是混不在意,隻咧嘴一笑,又靠近幾分。


    閉著眼睛的猴子也能知道蘇木是鐵了心的跟著自己,嘴裏嘰裏咕嚕地地嘀咕了好半天才終於睜開眼睛,坐起身來。他就滿臉無奈地瞧著蘇木,兩腿盤起,毛手撐著臉腮,扯著嘴角,又是一歎。


    “問吧問吧,也怪俺來之前閑著無聊,揪了那福星老頭的胡子。哼哼,待俺迴去...”


    正說著,蘇木就聽不到後麵又說了什麽。


    可這些也無關緊要,而且蘇木也知道這大聖是鐵定要迴去的,說不得就跟自己先前的猜想一般,是這猴子修成正果之後閑來無事,就想著找點樂子,這才跑來符文之地鬧上一鬧。換句話說,也就這猴子指不定什麽時候變迴先前的模樣,當即精神一陣,連著問出了先前問了好幾遍的問題,讓猴子聽得一陣齜牙咧嘴,好不鬧心。


    “你先等等,讓俺老孫捋捋。”


    猴子一抬手,止住了蘇木喋喋不休的問題,而後沉吟了半晌,又一轉眼珠,就準備逃走。


    蘇木也是提防著猴子耍無賴,又靠近幾分,伸手抓住了猴子的胳膊。瞧見這般模樣,猴子當即瞪起眼睛,卻見到蘇木正咧開嘴巴衝著傻笑,隻得一翻白眼,打消了原本的念頭。


    “放開放開,俺老孫不跑,不跑。”


    猴子一臉嫌棄地揮開蘇木,嘴裏還嘀嘀咕咕地說了什麽,聽不清楚,估摸著也不是什麽好話,蘇木就沒在意。


    “你這人,可是比俺師傅還討嫌!”


    猴子晃了晃腦袋,從腰上解下那酒葫蘆放在鼻子跟前聞了聞,舔了舔嘴唇,可終究還是丟給了蘇木,沒敢下嘴。


    “這要是讓那如來老兒發現了,俺老孫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蘇木一時間沒明白這句話什麽意思,愣了一愣,之後才恍然,禁不住嘿的一笑。


    佛門忌諱太多,是酒肉葷腥,一樣不沾,原本生為大妖的猴子,在修成正果之前,可是從沒想過這些。就說書上寫的,猴子還在花果山的時候,喝過酒,吃過人,哪怕取經路上遇著白骨精生出誤會,被攆迴花果山,還一口氣吹飛了上千獵戶,殺生極多。是非真假暫且不論,猴子生為大妖,就該這幅模樣,而今入了空門,本性難改,可怎麽說都得克製才行。


    好一葫蘆百果釀,倒是可惜了這好大聲沒那口福。


    也該如此,否則這猴子妖性一起,可是要大亂。


    “你這人,可是好生討嫌!”


    猴子又翻白眼,抱著盤起來的雙腿在石頭上一前一後地晃蕩起來,又想了半天,這才一翻身重新躺下,伸手招來些野果子丟在一旁,邊吃邊說。


    “這猴子,俺說的是你先前認識的那猴子,就是俺老孫閑著沒事兒幹,送來這方天地的一個小小的分身而已,連根猴毛都算不上,不過是想著以後有機會,可以借著這個分身來這邊玩玩兒,打發打發時間罷了。可真要說起來,這猴子怎麽也是俺齊天大聖的分身,怎麽也不能在俺來之前就讓人給砍掉了腦袋。正巧如來那老兒又誦經念佛去了,俺就元神出竅跑來瞧瞧,可惜佛門清規太過繁瑣,俺老孫也不能隨意讓這元神沾染殺孽,否則那如來老兒還得拉著俺一起念經。打不能打,殺不能殺,俺老孫就看在那分身的份兒上,使了個神通,把你們帶走。至於你說的城北的那些人,俺老孫以傳音之法問過他們了,那些老不死的東西不肯走,非得說什麽要把這條命還給什麽初生之土。嗨,迂腐,迂腐,跟俺師傅一個德行!”


    正說著,猴子擺了擺手,一臉嫌棄。


    蘇木眨著眼睛,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城北的那些老弱病殘是可惜,但這猴子先前一棍興許也給諾克薩斯的那些野蠻人嚇得不輕,或許還能留有幾分餘地。就瞧著眼前這猴子的模樣,城北那些人或許就沒什麽緊要,否則這已經修成正果的猴子,又怎麽會眼睜睜瞧著那些尋常凡人被屠戮一空。


    稍稍放鬆了心情,蘇木興奮的勁頭就又一次提了起來。


    “那你這分身又有多少本事?跟你比起來怎麽樣?”


    “跟俺比?”


    猴子一挑眉頭,手裏拿著啃了半個的果子愣在半空,沉吟了半晌,而後才丟開果子,一翻身跳下石頭,在地上挑挑撿撿,找了許久,這才捏起什麽東西,然後重新迴到蘇木跟前。


    靠得進了,蘇木這才瞧見猴子的手指上擺著一粒小到不能再小的細塵。


    “意思是...這山上的一粒塵土?”


    蘇木略有些遲疑的問道。


    可猴子卻忽然咧嘴一笑,把手指上的細塵吹走,然後重新撿起果子塞進嘴裏。


    “那就是這整個艾歐尼亞島上的一粒塵土?”


    蘇木又問一聲。


    這猴子也不再繼續賣關子,故作神秘地笑笑,輕輕搖頭,然後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地下。


    “是這方天地的一粒土。”


    聞言,蘇木險些從石頭上直接栽下去。


    他是想過齊天大聖的本事不能為常人所揣度,卻也沒想到竟然誇張到了這種程度。原本那猴子,就是大聖的分身,已經是銅皮鐵骨,金剛不壞,手裏一根棍棒殺得諾克薩斯叫苦不迭,卻這種程度還隻是大聖的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不,是連冰山一角和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大聖,那您這...”


    蘇木勉強冷靜下來,心裏也終於多了些敬畏,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


    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俺老孫就是來玩玩兒,沒打算幹什麽。”


    也似是知道蘇木想要問些什麽,猴子轉過頭來,衝他咧嘴一笑。


    “這方天地的等級著實太差,就連創世神都能被那些偽神壓得抬不起頭來,俺老孫可是提不起找麻煩的興趣,真要打起來,也就是欺負人,欺負人!”


    猴子又是連連擺手,嘴裏又嘀咕了一句“也就這果子還不錯,可惜都是些凡物”,之後就挑了挑手指,飛起一顆果子到他手裏,然後一口咬掉了大半。


    可他說的那些創世神、偽神之類的,蘇木是怎麽也聽不懂。


    雖說聽不懂,但蘇木大概明白,這猴子該是講了個不得了的隱秘。


    又轉念一想,蘇木忽然有些不太安心。


    這大聖的分身,也便先前那猴子,按照大聖的說法,就是在這方天地,可是拜了個師傅的。


    易的為人還不錯,蘇木也生怕大聖為了這事兒惱火,還在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言詞,避免惹惱了這生為大妖的猴子,卻猶猶豫豫了半晌也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才對。


    “有時間想別人,還不如想想你自己。”


    猴子嘴巴咕噥兩下,吐出一顆果核,忽然開口。


    “拜師就拜師,這分身跟俺也沒什麽關係。你可曉得那如來老兒的本事不差,就是為了免得被那老兒發現俺老孫出來散步,俺老孫早早地跟這分身斷了聯係。你可能聽不明白,簡單來說,就是這分身已經算不上俺老孫的分身了,而是這方天地裏自行長成的生命,隻是俺老孫想過來的時候還能借著他的身子過來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當然,俺老孫是看不上他那師傅的,吹口氣就能讓他魂飛魄散,一根猴毛也能壓得他屍骨無存。在這方天地裏,能跟俺過上兩招的,也就隻有創世神那條大蚯蚓了。嘿,如果不算上那番天地造就的創世手段,俺老孫估摸著,那條大蚯蚓不過是能比敖廣老兒強點兒。”


    蘇木嘴角動了動,如聽天書,卻也大概能夠明白幾分。


    可這方天地的創世神怎麽也該是神話裏盤古女媧的地位才對,怎麽到了這猴子嘴裏,就隻比東海龍王強點兒了?


    “你這小兒可別當真,俺老孫隨口一說,你就隨便聽聽得了,想再多也沒用,也不是你現在能想的。比起這些,倒不如想想那玩意兒怎麽處置。”


    猴子忽然坐起身來,嘿嘿怪笑,伸手指了指蘇木懸佩腰上的黑刀。


    “俺老孫先前說的偽神裏,有它一個。”


    聞言,蘇木的臉色當即一變,麵如死灰。


    卻不等蘇木開口,猴子一攤手,聳著肩膀,故作無辜。


    “別找俺,俺老孫可不好插手這些麻煩事兒,一方天地有一方天地的規矩,俺先前也是扛著一方天地的規則壓迫才出手救了你們。”


    猴子又指了指另一邊,嘴裏順便吐了口清氣出去。


    蘇木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見到一個或者兩個奇怪的家夥正待在那片黑暗裏——蹲坐在地上的像是成了精的山羊,臉上帶著狼頭麵具,肩上還掛著一把長弓,正瞧著這邊;另有一顆狼頭模樣的東西,臉上帶著羊頭麵具,像是遊魂一般飄蕩在懸空浮在羊精的身旁。


    “他們是遊蕩在這片土地上的精魄,負責引領魂魄去往死者的歸宿之地。說個你能明白的,他們就跟謝必安和範無救在做的事兒一樣,你們凡人應該是叫那兩個七爺八爺才對。而俺老孫先前救下的那些人裏,有不少都是該死沒死的,所以這兩個小家夥就跟著跑過來了,他們是想把那些陽壽盡了的全部帶走。”


    猴子嘿的笑了一聲,隨後眼神一戾,吞吐金光如劍,氣勢狂放而出,便是這山嶽大地都轟然一震,魔法能量也混亂難當,引風嘯如驟。


    “滾!”


    猴子一聲低喝,卻落入耳中就變得猶如炸雷一般,那羊精狼頭當即受驚退後。羊精一身毛發聳立,長弓入手,魔力作箭矢凝聚,熠爍有光;狼頭則如黑煙般遊弋無定,如臨大敵。卻這對古怪的組合再瞧猴子那雙金燦燦的眼眸,羊精縮了縮腦袋,稍作猶豫,還是衝著狼頭招手,一起轉身離開,很快就消失在黑暗裏,沒了蹤影。


    等到猴子重新悠哉悠哉地躺下,蘇木這才迴過神來,陷入沉思,臉色複雜。


    不遠處,被驚醒的眾人正議論紛紛,不知怎的這周圍忽然地震,而早先就已經睡下的易也跟著張開眼睛。


    他轉頭瞧了眼蘇木和猴子所在的方向,似是有所察覺,卻很快就底斂眉眼。沉思許久之後,他終究是搖頭一歎,又安撫了眾人,這才重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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