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歐尼亞山脈的深處峽穀,巨型漩渦岩石下方,忙碌的人群各司其職,而年輕的孩子們則進行著常年如一日的修技訓練。


    峽穀地勢不平,重建均衡教派的工程量也是相當浩大。


    自從苦說大師離世之後,群龍無首的均衡教派就徹底潰散,而其中大部分弟子都在和影流的抗衡中丟掉了自己的性命。殘留的餘眾不得已四散分逃,直到外出執行任務的阿卡麗,凱南和慎迴到均衡教派,得知了前因後果之後,這才四處奔走,前前後後用了半年時間才終於召迴所有均衡教派散亂的弟子,繼而在這座峽穀落腳。


    填平凹地,重建廟牆,這些事在以前的均衡教派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麽麻煩。可如今均衡教派餘留的弟子也就兩位數罷了,從而導致原本算不上麻煩的困難變得相當麻煩。


    除此之外,均衡教派裏有些實力的弟子就不僅要擔任起重建廟牆的責任,還要負責訓練年輕一代,更有甚者,偶爾外出,負責維係精神領域和物質領域之間出現的失衡。


    本就人手不足的局麵,也因此變得更為局促。


    到如今為止,也就建起了足夠平日訓練的廣場和一些零散的房屋,就連周圍用來防禦野獸的圍擋,都是用碎石堆砌起來的矮牆。


    慎站在自己屋前的台階上,瞧著四周一派忙碌的模樣,還有廣場上正在接受訓練的年輕弟子,沉默著歎了口氣。


    和以前相比,如今的均衡教派,可謂凋零不堪。


    重建的事不需要慎來插手,他隻要負責統帥全局就好了,偶爾也得外出維係兩個領域之間的均衡,這是從之前的劫難裏存活下來的老輩人物商議決定下來的,其中就包括阿卡麗的母親——梅目·約曼·特曦,曾經的暗影之拳,也是現在的暗影之拳。


    阿卡麗把暗影之拳的名號還給了均衡教派,還給了自己的母親。


    而如今的梅目就是負責訓練新一代年輕弟子的導師,她獨有的經驗,強大的技巧,哪怕在所有的老輩人物之間,也絕對是出類拔萃。沒有誰比她更適合訓練新一代的年輕弟子。


    慎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重新迴去屋裏。


    房間很小,空無一物,也沒有窗戶,一旦關上門就是漆黑一片。相比以前的均衡寺廟而言,再怎麽樣的建築都無法與之相比。慎也早已習慣了狹小和黑暗,畢竟均衡教派正在艱難重建,他沒法兒要求更多,責任使然。


    “整整一年了...”


    慎輕歎一聲,靠在門板上,心情有些難安。


    “克製。”


    苦說大師曾經的教導仿佛就在耳邊。


    慎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均衡教派的教條,重新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然後上前,結出手印,用精神能量點燃了擺在地麵上的蠟燭。


    燭火帶著些精神能量特有的紫色,光芒昏暗,悄然照亮了這個狹窄的房間。


    木板鋪築的地麵上刻著一個圓環圍籠的六芒星陣法,圓環的兩個圓形之間還畫著許多難以言書的古老符號,把圓環之間所有空白的地方都填滿。這是隻有慎和苦說大師才能看得懂的東西,包括梅目在內的其他均衡弟子都沒法兒明白其中的道理。


    慎緩緩吐出一口氣,讓自己放鬆下來。


    他走到六芒星中間,盤腿坐下,瞑目靜神,結出密宗手印。


    燭火忽然劇烈搖晃起來,繼而竄高,就連身下的陣法也亮起迷蒙的紫色光芒,猶如實質一般緩緩騰空,將慎完全籠罩在內。


    他閉著眼睛,卻能夠聽到群星的低語。


    那是一種非常古老的語言,似近似遠,似輕似重,混亂難章,苦以分辨,正充斥著慎的腦海。


    紫光迷蒙,亮起一個又一個星芒般的光點,好像宇宙無垠。


    破開混沌見分曉。


    慎看到正在山林裏前行的阿卡麗,向著群星低語之處靠近,身邊跟著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少年人——白衣藍褲,身上很多地方都綁著繃帶紗布。那些傷勢是山林裏的野獸造成的,還有一些是殺人的植物所留。當時間在慎的眼前漸漸破碎,繼而重組,他看到了年輕人仗著一把通體漆黑,形似雁翎的窄刃刀穿梭在茂密古老的叢林深處,麵對死亡和鮮血,艱難存活,磨練自己的技巧和能力。而阿卡麗總是不近不遠地跟在他身後,時刻提防著意外的發生。


    最終,慎的目光鎖定在少年人手裏的黑刀上,就此定格。


    時間破碎,重組,慎重新看到了現在,阿卡麗和那個少年人已經走出叢林,正站在木樁綁成的大門前。


    阿卡麗的臉色相當難看。


    “他是誰?”


    慎輕聲詢問著。


    群星低語,訴說出古老的語言,可慎卻難得聽不清楚。


    他低下頭,沉思著,直到群星交匯,慎才終於睜開雙眼。精神能量在他的眼眸中凝聚,透出白蒙蒙的神光。他悄然無聲,看著紫色迷蒙的帷幕扭曲著映出了無限的深沉,群星於其中閃爍,錯落無序,遠近有別,明暗交映之間,其中一顆蔚藍色的明星越發璀璨,依稀出現了那個群星低語中的少年人。


    “遠自另一個維度而來的少年,擁有著龐雜如宇宙的古老智慧。”


    慎喃喃低語,至此無言,可紫光帷幕依然在悄然扭曲著變幻...


    許久,他透出麵甲的眼眸神光猛然一顫。


    ...


    木樁綁成的籬笆門前,阿卡麗臉色不善,正大聲的跟守門弟子爭吵著什麽。


    一個當眾拋棄了均衡教派的弟子再度歸來,迎接她的,也隻是漠然和拒絕而已,或許阿卡麗早就想到了,蘇木也早就想到了,可他們必須得進去才行,否則就沒辦法見到慎。但守門弟子卻顯得過於頑固,無論如何都不肯讓阿卡麗再迴到均衡教派,甚至為此亮出刀刃。


    阿卡麗沒法對均衡弟子出手。


    她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節也捏得發白。


    “我再說最後一遍,給我讓開!”


    “不可能!”


    守門弟子依然頑固,手持刀劍擋在門前,無論如何都是不肯退後半步的架勢。


    蘇木在旁邊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眼前的局麵並不出乎意料之外,盡管蘇木對均衡教派的了解不多,卻哪怕隻是聽聞,也能大概知道一些。總而言之,均衡教派的人就是迂腐頑固,和前一代的暮光之眼苦說大師一樣,哪怕生養了他們的土地正遭受著諾克薩斯的肆虐也仍舊選擇不作為,到如今的暮光之眼慎,同樣如此。


    “要不,咱們還是迴去吧。”


    蘇木歎了口氣,無奈上前,勸了一聲。


    可阿卡麗卻隻冷哼一聲,雙手一翻,苦無和鉤鐮就已經亮了出來。


    “讓開。”


    她眼神兇狠,殺機蠢蠢欲動。


    守門弟子也頓時慌了神,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盡管阿卡麗已經拋棄了均衡教派,也拋棄了暗影之拳,可她依然是她,是那個殺人奪命的刺客。暗影之拳終歸不過名號罷了,要知道,自從阿卡麗離開均衡教派之後,唯一能夠擔得起暗影之拳稱號的人,也就隻有上一代的暗影之拳。


    而今一代的均衡弟子,哪有人可以繼承這個名號。


    “退開。”


    木樁綁成的籬笆門忽然打開,一身黑衣黑甲的慎緩步而出,身後跟著許多人影,林林總總,數量近百。


    這已經是如今的均衡教派的所有弟子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阿卡麗將苦無和鉤鐮反手握住,又側出一部擋在蘇木身前。


    慎會知道他們的到來並不值得意外,畢竟這個男人掌握著均衡教派最古老的智慧和秘法。而觀星術的神奇,阿卡麗已經見識過很多次,這也是她之所以要帶著蘇木來此找慎的原因所在。


    可眼前的架勢,卻讓阿卡麗莫名的心慌。


    “你們可以迴去了。”


    慎的語氣始終平靜淡漠,似古井無波。


    “關於那把刀最根源的來曆,我也不太清楚,群星的低語很混亂,哪怕是我也聽不清楚。但,或許你們可以去朔極寺問問。二十年前的時候,它還在朔極寺裏被封藏著,卻因為一個身負神龍之靈的孩子的魯莽導致了它的丟失,而後又被一位商人撿去,用以防身。”


    說著,他轉而看向站在阿卡麗身後的蘇木。


    那雙始終能夠透出迷蒙神光的眼睛偶爾閃爍,似乎存了些猶豫,讓蘇木莫名地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後來的事,你應該知道。”


    “那個商人去了德瑪西亞。”


    蘇木輕輕點頭,下意識地躲開了慎的目光。


    那種目光讓他感覺如芒在背。


    慎輕輕點頭。


    “有的時候,在精神領域進行隱秘鬥爭的間隙,我還是會思考自己信念的價值。我從未讓自己的情緒妨礙自己保護傳統的職責,但問題依然沒有答案:一個行走於兩個世界的人,究竟還剩下多長時間,就不得不麵對一個世界裏的行為給另一個世界帶來的毀滅?”


    他說著莫名的話,又莫名地歎了口氣,而後看向阿卡麗,沉吟良久,才終於輕聲開口:


    “我理解你需要找到自己的路,均衡教派也一樣。所以,我不想和你為敵。”


    “什麽意思?”


    阿卡麗的眼神稍有些古怪。


    她始終盯著慎,不去看站在慎後麵的那個身段高挑的女人。


    “沒什麽意思,隻是...觀星的古老智慧太過深奧,讓我始終都無法做到真正的明悟通透。但願我的選擇沒錯,並非出於自己的情緒,而是對無法理解的星語保持敬畏和尊重。盡管如此,我依然會保留及時做出另一個選擇的權利。”


    慎看著阿卡麗,看了許久,沉默了許久,又重新看向蘇木。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少年,你有著繁雜如宇宙般的古老智慧。我不知道那些智慧從何而來,但,希望你能由其中獲益,而非身入烈火,聽信罪惡的讒言。否則,一旦苗頭不可遏止,均衡的鋒芒,將會第一個指向你的喉嚨。”


    哢!


    阿卡麗身形一矮,弓背僂腰,苦無和鉤鐮當即亮起寒芒。


    她眼神淩厲,像是一頭憤怒的母獅。


    “你想殺他?!”


    “...不是現在。”


    慎收迴目光,閉上雙眼,又一次沉默之後才緩緩開口。


    “保持克製,阿卡麗,不要因為衝動犯下不可挽迴的惡果。”


    頓了頓,慎才睜開眼睛。


    “群星低語著描繪出一幅被烈火吞噬的宮闕。我不知道那座宮闕在哪兒,屬於誰,可宮闕傾覆,卻給這個世界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哪怕處在另一個空間的精神領域也無可避免地遭受牽連。而宮闕前,就站著這個少年。”


    均衡弟子的喧嘩聲陡然一亂。


    阿卡麗的瞳孔也猛然縮了一縮。


    “圖案始終扭曲,深霧連環,遮掩著本相,並非清晰,烈火亦非真實,哪怕宮闕傾覆,也不過虛幻繚亂。我聽不清群星到底說了什麽,可圖案的混沌變化,就意味著我所見到的未來尚且留有改變的餘地。”


    慎上前兩步,站在阿卡麗身前。


    她手裏的苦無幾乎可以刺穿慎的黑衣,刺破他的皮膚。


    “改變與否,選擇隻在他,或許那些古老的智慧就是僅有的轉機。如我所言,我不想和你為敵,所以,我做出了現在這個選擇,卻依然保留及時做出另一個選擇的權利。無論你用怎樣的態度來看待他,萬物均衡都不容有失。”


    慎的語氣漸漸強硬起來。


    阿卡麗依然不明所以,卻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然而,又何止阿卡麗不能明白慎所說的這些究竟是什麽意思,包括蘇木在內,包括均衡弟子在內,所有人都無法理解其中的深意。


    “所以,我是把天都捅破了嗎?”


    蘇木挑起眉毛,上前拉了下阿卡麗,讓她退後。


    苦無的鋒芒也離開了慎的胸膛。


    “沒有其他的了?而且,你確定你看到的那個人就是我?不是用著同一張臉的另一個家夥?”


    蘇木站在慎的麵前,眼神裏莫名地帶著些期許。


    凝重的氛圍悄然一空。


    慎看他一眼,略有遲疑,也稍有疑惑,又瞑目沉思了片刻,而後輕輕搖頭。


    “群星的低語始終混亂難辨,可我聽到它們說了你的名字,蘇木閣下。”


    聞言,蘇木的眼神當即一亮,連聲道謝。就在所有人都一頭霧水的時候,他才轉身迴到阿卡麗旁邊,又衝著她豎起拇指,咧開嘴巴,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比。


    “死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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