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廳的曆史古老而悠久,就像表麵看上去的那樣,滿布著風霜歲月留下的刻痕,應證了德瑪西亞一直以來的變化。


    然而劍廳存在以來,從不會有人願意來到在這個地方。


    當劍廳的大門再度打開,就意味著必定分出生死的決鬥,而且其中牽連著至關重要的榮譽與信念。


    但如果作為看客,意義自然不太一樣,盡管劍廳從來不會允許過多的觀眾存在,隻是涉及到雙方的部分存在,與一些權貴家族,卻從來都不會出現平民。


    蘇木與老彼得算是頭一個。


    德瑪西亞的法律固然嚴明,但在特殊的情況係也會法外開恩,例如老彼得的身份。如果這個身份足夠進入劍廳,隻是要求多帶一個人作為隨從的存在,就無關緊要,至少在法律而言能夠說得過去。


    盡管蘇木自己並不了解,而且也沒有更多的心思去多想這些複雜的事情。


    不同於決鬥場那通過各種手段刻意營造的氣氛,劍廳並非十分寬廣,甚至可以說有些狹窄,了了的觀眾席並不能容下太多人存在,隻限於固定的數量。四周的牆壁,二層的走廊下,矗立著高大的雕像,盡都麵朝中央的決鬥台,它們手持利斧長矛,莊重而威嚴,深深的壓力讓人不能喘息。


    燦爛的燈光照耀著整個劍廳,三尺高的決鬥台上,藍鋼長劍從未有過的明亮。


    菲奧娜,與勞倫特伯爵。


    蘇木還是第一次見到勞倫特伯爵。


    容貌與菲奧娜有著六分相似,盡管囚犯的衣服有些肮髒,佝僂的身軀頗為狼狽,那本該威嚴的麵龐也隻剩下頹廢與黯然,但他的眼睛仍舊泛著淩厲的光澤,仿佛劍刃一般,


    但蘇木的注意力顯然不在勞倫特伯爵的身上,一雙眼睛隻是緊張地盯著菲奧娜。


    紅色的精幹短發,一如過往,但原本那英氣十足的麵龐卻更多了些憂鬱與滄桑。疲憊,勞累,菲奧娜不再擁有過往的高傲與自信,反而可以在她的眼眸中見到深深的愧疚與自責,以及許多的不忍和痛苦。


    從老彼得那裏已經得知了許多,這場決鬥,必定要竭盡全力,分出生死,哪怕父女之間的戰鬥也需得如此才行。而作為這場戰鬥的裁決者,那些來自統治階級的家夥們可不會留有任何情麵,任何違背規定的舉動,都將會把勞倫特家族送上無法挽迴的深淵。


    “菲奧娜...”


    蘇木咬緊了牙關,不斷地祈禱。


    他並不希望見到這樣的場景,菲奧娜與她的父親站在決鬥台上,但勞倫特伯爵一時糊塗的選擇,注定了這樣的結局。


    “也許勞倫特伯爵早就想到了這一切。”


    老彼得的聲音很低,隻有自己聽得到。


    他的目光在菲奧娜與勞倫特伯爵之間來迴遊弋,帶著些許深思,又看向身邊的蘇木,並沒有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他。


    “決鬥的規則...”


    站在二層的裁決者開始決鬥前的例行公事,非常繁瑣,但其中提到了至關重要的規則——沒有規則。隻有殺掉眼前的對手,隻有用血才能洗刷恥辱,在決鬥台的範圍內,任何手段都算作有效。當然,卑鄙的手段不會出現,因為這是挽迴榮耀與信念的決鬥,仰仗卑鄙的手段取得勝利,固然可以存活下去,但那同樣意味著勞倫特家族已經搖搖欲墜的榮耀將會徹底破碎。


    當所有的公事進行完畢,意味著開始的鈴聲響起,決鬥台上,藍鋼長劍立時碰撞出連串的火花!


    菲奧娜抿住了紅唇,盡管於心不忍,於心不甘,卻仍舊選擇了率先出手。她的眼神中包含了深深的痛苦,卻更多的堅決緩緩將之取代,敏捷的身形遊走在決鬥台上,劍刃唿嘯,泛起淩厲的鋒芒,在刺眼的燈光下異常明亮。


    “你的技巧,已經在我之上...”


    橫劍格擋,勞倫特伯爵連連後退,麵上的認真不曾有過任何虛假,卻眼神中更多是寬慰。


    “足以擔當得起...”


    還未說完的話被劍刃碰撞的鐺啷聲取代,菲奧娜將唇角都咬得泛出血絲,手中利劍挽出耀眼的鋒芒,直刺勞倫特伯爵的心髒。


    但顯然的,勞倫特伯爵作為勞倫特家族的族長,並不缺少實力,哪怕這幾日的囚犯生活讓他十分疲倦,卻也不會如此輕易就落敗。何況,這場決鬥不容分毫懈怠,否則整個勞倫特家族都將會迎來等同死刑的流放。


    一如菲奧娜手中的藍鋼長劍,勞倫特伯爵所擁有的劍與之一般。當那鋒芒臨近之時,勞倫特伯爵方才迴手格擋,又斜過劍身將迎麵而來的力道盡數卸開。劍刃與劍刃碰撞的火花一瞬即逝,勞倫特伯爵的眼神也變得淩厲非常。


    當菲奧娜這一劍的力道盡數消散之時,勞倫特伯爵終於動了。


    他隻是微微躬身,沉腰弓步,不知何時腳下已經欺進菲奧娜的空當。斜手的劍勢輕轉上撩,淩厲的鋒芒毫不留情!


    蘇木近乎尖叫出來,盡管周圍的看客,包括那個冕衛家族,包括那些菲奧娜的兄長們,他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緊張的模樣。


    藍鋼長劍上映出菲奧娜滿帶疲倦的臉龐,隻是微微後仰,劍刃擦著額前掠過,斬下了幾縷紅色的短發。而同樣的,菲奧娜也抽身還擊,腳下隻是後撤一步便穩住身形,手腕轉過,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悄然送出,一長一短兩柄藍鋼劍已經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臨至。


    短劍與長劍交錯,濺開大片的火花,菲奧娜的眼神越發決絕,欺身上前便揮舞長劍直刺而去,破空的聲響清晰可聞。


    劍刃碰撞,交錯進退,菲奧娜與勞倫特伯爵的戰鬥越發激烈。


    刺眼的燈光下,兩人的身影交錯更迭,讓人眼花繚亂。


    “快要結束了。”


    老彼得忽然出聲。


    “最終的結果還不能斷定,但勞倫特伯爵的輸麵更大一些。你喜歡的那個姑娘,她還沒有施展屬於自己的技巧,那猶如華爾茲一樣的步伐與劍招。”


    他轉頭看向蘇木,但蘇木卻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全部的心神都在決鬥台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戰況激烈的兩人再一次碰撞後分開,已經氣喘籲籲,灑落的汗水讓決鬥台看起來有些髒亂。但不可否認的,他們都擁有著許多的決鬥經驗,而且太過熟悉對方的技巧。


    破空一般的斬擊,格擋迴手的技巧,靈敏矯健的身形...


    他們的身影令人眼花繚亂,短暫的休息後便是更為猛烈的碰撞。


    菲奧娜的身形搖晃在決鬥台這有限的空間中,腰肢輕轉,腳腕挪動,手中的藍鋼長劍便以破空之勢而去。作為菲奧娜的父親,勞倫特伯爵同樣擁有著他人難以企及的強大,當那劍刃臨近身前時,方才後撤半步,斜身堪堪躲過,而後手中利刃便毫不留情地抹向菲奧娜的喉嚨。


    急衝的身影戛然而止,短小的藍鋼劍反握在手,格擋了那奪命的鋒芒。同一時間,兩人的目光相互觸及,勞倫特伯爵的眼神一片漠然,而菲奧娜卻已經咬破了唇瓣,噙著絲絲鮮血,眼角也含著淚光。這一瞬無比的短暫,哪怕那些公正嚴明的裁決者們也沒有發現,而後菲奧娜便將身形與勞倫特伯爵錯開,弓腰欺步,折身而躍,手腕揮動劍光流轉,猶如真正的舞者。


    劍光更迭,起落交錯...


    綻放在決鬥台上的舞姿,傾國傾城,傾人性命。


    “利刃的...華爾茲!”


    老彼得將眯著的眼睛輕輕合起,而後長歎一聲。


    “已經,結束了...”


    那飄蕩的衣陵緩緩落定,菲奧娜手中的藍鋼短劍已經挑破了勞倫特伯爵橫在身前的格擋,而後另一隻手中的藍鋼長劍,恰到好處地,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胸膛,他的心髒...


    前後通透!


    妖豔的鮮血,在燦爛的燈光下尤為絢麗!


    透體而過的藍鋼長劍熠熠生輝,預示著這場決鬥的勝利歸屬。


    “勝者,菲奧娜。”


    劍廳的二層又響起那些裁決者無情而冷漠的聲音,在簡單的宣布之後,便開始依著規則判定勞倫特家族最終的處決方式。當然,在鮮血的洗禮下,勞倫特家族的榮譽得到了保護,除卻為此犧牲的勞倫特伯爵之外,其他人都可以得到最大的赦免。


    稀稀拉拉的掌聲,不屑的嘲笑聲,應有盡有,冕衛家族的看客已經起身離去,勞倫特家族的幾位神色各異。人間百態都在這一刻彰顯得清楚,而老彼得也連連唏噓,同樣起身。


    畢竟決鬥的結果已經十分明顯,包括二層的裁決者們也都收拾離開,他們沒有繼續呆在這裏的理由。


    “不走嗎?”


    老彼得看向仍舊坐在席位上的蘇木,卻並沒有得到任何答複。


    他隻是聳了聳肩膀,瞧向那些起身離開的,來自勞倫特家族的成員,然後不再理會蘇木如何,緩步走出大門,在不遠的地方等待。


    這並非十分寬廣的劍廳已經徹底空了下來,靜謐之下,唯有那一滴又一滴鮮血滴落的聲音異常清晰。


    嫣紅的模樣在耀眼的燈光下緩緩流淌,菲奧娜,與勞倫特伯爵,就這麽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而席位上的蘇木也是如此,他隻沉默地看著菲奧娜的身影,以及那透體而出的藍鋼長劍,染滿了鮮血。


    直到,利劍脫手,那當啷啷的聲響打破了這一切。


    菲奧娜的身軀顫抖著,擁著勞倫特伯爵的身形緩緩跪在決鬥台上,滑落的淚水與鮮血混合在一起,痛苦的嗚咽聲迴蕩在這空曠的劍廳中。


    孤獨,無助,落寞,痛苦...


    蘇木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菲奧娜,他捏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唿吸也在顫抖,卻無能為力,更無法挽迴。尤其那痛苦的嗚咽終於變作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模樣,徹底崩潰的情緒...這曆史悠久的劍廳再不是莊嚴與肅穆,有的,隻是殘忍與無情。


    這個驕傲的女孩啊,她也會有自己脆弱的一麵...


    何等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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