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勝根本就沒想去否認,當時叫潘隱通知何進別進宮的不是他。


    因為他知道,何太後既然選擇在這個場合下說出來,當早已確認。


    他這時候再矢口否認,那隻會讓自己更難堪。


    “嗬,是麽?”


    郭勝哀嚎方歇,就聽美豔的禦姐範兒高妹眼中帶著一絲戲謔與嘲諷,慢悠悠說道:


    “也罷,且當汝之所言,皆為赤誠。”


    “汝果真比那蹇碩,更忠心於吾這皇兒,比吾更在意先帝屬立何人。”


    “且汝事後讓那潘隱出首受封,卻將自身隱在幕後,當真是不居功的好品格。”


    “且信汝全心全意,皆是為我母子二人。”


    “畢竟這許多年,汝實助吾良多,也難怪汝自矜。”


    她語聲雖然恬淡,但說一句,郭勝的臉便白一分。


    轉瞬之間,她卻已經滿麵寒霜:


    “那汝且來說,為何吾方在宮中私語左右。”


    “司隸之地,何來這許多不斬盡諸宦則不能平之盜匪,竟強至滋擾諸縣。”


    “怕是有人欺吾身在深宮,不識天下事耶?”


    “轉瞬便已得奏報,諸郡盜匪皆已無蹤。”


    “吾偶言今日珍饈竟令吾憶起兒時滋味,翌日吾大兄便進獻家鄉肴饌。”


    “吾於濯龍園中賞景,僅多矚目一樹櫻花片刻,便得大將軍移其至長樂宮。”


    “吾知汝欲言,此無他意,皆為怡吾之心耳。”


    “那吾倒欲知,汝截涼並諸州兵馬異動之奏報,亦為不欲令吾憂心乎?”


    美豔的禦姐範兒高妹前頭說起,她才跟身邊人提了一嘴洛陽附近哪兒來這麽多針對宦官的盜匪,匪患就沒影兒了。


    她剛跟人說想起兒時品嚐過的滋味,何進就進獻了她家鄉風味的佳肴。


    她在皇家花園中就多看了一樹櫻花幾眼,何進居然就知道了,還讓人把那樹櫻花移栽到了她居住的長樂宮裏。


    她說這些言語的時候,郭勝還不覺得問題太大。


    雖然悄悄把主子的消息透露給宮外的人,哪怕那人是國舅,對於宦官也是很嚴重的罪責。


    但他可以說,奴不曾賣您的消息給大將軍,是奴自己希望讓您心情更好一些。


    奴沒告訴他您做了什麽說了什麽。


    就是直接告誡他別再玩兒讓人裝賊的小手段了,讓他給您送家鄉風味、移栽櫻花樹。


    這還說得過去。


    可到美豔的禦姐範兒高妹眉目含煞,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郭勝臉刷的一下全白,已再無血色。


    若不是有兩名甲士反剪著他的雙臂,他怕是要癱軟在地。


    截留外郡兵馬異動的奏報,隱瞞何太後,縱使他巧舌如簧,這事兒都解釋不過去。


    要說真心呢,他也沒想過背主。


    也不過是太貪生怕死,想兩麵投注而已。


    他高估了何進和何太後的兄妹之情,以為這兄妹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無論西風壓過東風還是東風壓過西風,人家始終是都姓何的兄妹。


    何太後這邊他已經盡得恩寵,何進那邊雖然麵子上與他交好,卻多是看在何太後的情分上。


    這番兄妹起了爭端,他未免就想在何進那邊多投注一點,但求多一份安全保障。


    所以陷進去的有點深。


    先帝駕崩那晚的事情也就罷了。


    如果沒有後頭的事,何太後估計也不會跟他計較。


    畢竟那時候她和何進的利益還是一體的。


    但何進想斬盡權宦的事情,性質就不一樣了。


    郭勝想的是,最後如果何太後壓過何進,他什麽都不用做小命反正也能保住。


    但若何進壓過了何太後,那他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不是躺平就可以的。


    至少得讓何進認為他跟其他宦官都不一樣,是宦官裏頭的自己人。


    到時候宮裏頭挑頭的宦官就剩他一個,他豈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所以他才甘冒奇險,為何進偷傳何太後這邊的消息。


    他沒想到的是,何太後狠起來,連自己的大兄都殺。


    從知道何進的死訊之時他就知道自己想岔了,但他的心頭仍舊存著僥幸。


    他平時做了很多私通消息的事情。


    類似何太後的家鄉風味啊櫻花樹啊之類的事情,其實還有很多。


    但這些事他都沒太遮掩。


    算起來都是能狡辯過去的小錯。


    他想的是用近乎明目張膽的小錯,掩蓋他隱藏極深的大錯。


    像太後已經看破盜匪之事,以及截留奏報這種事情,他自付做的極其隱秘。


    參與其中的知情者當時就被他滅了口。


    誰知道一來他想遮掩,何進卻沒那閑心為他打配合。


    就像使人偽裝盜匪那事。


    他頭天傳消息,第二天何進就直接奏報盜賊消失了。


    在那之後才去通知扮盜匪的人。


    二來他雖然在三樓,別人卻沒跟他玩兒那麽多彎彎繞繞。


    直接在一樓就停住了。


    他自作聰明的覺得,他都如此不遮掩了,遇到緊要的事情別人反而覺得他肯定會避嫌,所以肯定不是他做的 。


    看起來像我做的,反而不會是我做的,其實就是我做的,他在三樓。


    何太後想的卻是,得防著何進點,那宮內誰跟他最親近?


    郭勝!


    所以你們最近盯著點他。


    直接薄紗!


    然後就發現了他截留奏報的事情。


    何太後震怒,何進居然敢想用兵諫逼宮逼迫自己?


    想反了天了你。於是對何進真正起了殺心。


    所以瞞著郭勝,直接安排人殺何進。


    而因為太信任如果有事郭勝會派人通傳,何進都沒防備,所以輕鬆被嘎。


    一切說來,其實也簡單。


    郭勝麵若死灰的垂著頭癱了一會兒。


    不覺間,他身下的地麵已顯濕痕。


    但像他這麽貪生怕死的人,終究不甘心這麽就死。


    癱著癱著他突然使勁兒掙紮起來,反剪著雙手也要往何太後腳跟前湊。


    甲士抓他抓得夠緊,他根本掙紮不開,所以隻好開始使勁兒往地上磕頭。


    胳臂反剪著被提溜著,磕頭也磕不到地麵。


    他嘴裏哭喊著:“太後,太後奴知錯了,奴該死,奴該死。”


    “還望太後顧念著奴這許多年忠心耿耿,顧念著奴這許多年的全力襄助……”


    “就饒了奴,就饒了奴這條性命吧!”


    “太後,太後饒命啊太後……”


    高座上的美豔禦姐範兒高妹舉袖掩著口鼻。


    她厭惡的看著郭勝,口中冷冷丟下一句話:


    “汝已貴至中常侍、關內侯,多少給自己留些體麵罷!”


    這郭勝哪裏肯休。


    他又胡亂的搖著頭,掙紮著看向張讓、趙忠、宋典等人,口中叫道:


    “張兄,趙兄,宋兄……”


    “汝等幫吾向太後求求情啊!”


    “勝求汝等了,吾等不是誓為兄弟麽?”


    “某此生都會顧念諸位情誼……”


    “幫忙求太後饒了某的性命吧……”


    張讓趙忠段珪等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受他淒厲的叫聲所動,一臉肅然毫無表情。


    被指派著監視郭勝的,便是他們其中的人。


    他們早已知曉郭勝的背叛。


    郭勝是想獨活,卻等於是在將他們盡皆推入死地。


    開玩笑麽,現在又哪會對他有絲毫憐憫?


    “拖下去,杖斃!”美豔禦姐範兒高妹漠然丟下一句話。


    這是要用棒子活活打死郭勝。


    但對這位美豔的禦姐範兒高妹來說,似乎在說把垃圾清掃一下之類的尋常話語。


    主宰這深宮這許多年,人命在她心中已賤若草芥。


    甲士拖著慘嚎饒命的郭勝出殿,唿聲漸遠至不可聞。


    發現太後仍舊舉著衣袖遮著口鼻,趙忠悄悄的招了招手。


    他與過來的小內侍耳語了幾句。


    不時便有宮娥內侍端著水盆進來,開始清理郭勝在殿內留下的醃臢痕跡。


    趙忠最是妥帖。


    先孝靈皇帝小時候,便因為他的悉心,說過趙忠如我母。


    美豔的禦姐範兒高妹這才放下衣袖。


    庚哥目瞪狗呆的看著這一場大戲,萬料不到這其中竟有如此多轉折。


    他有小聰明,有超越曆史的眼光,但宮鬥這事兒吧是古代專享。


    他上輩子親爹身邊的鶯鶯燕燕雖然也鬥得厲害。


    他那奇葩爹卻不蠢,護他護得很好,沒讓他牽扯到其中過。


    他也不太看電視劇,所以對這些不熟。


    “皇兒,你可知吾既已早知此事,緣何要留這郭勝性命。”


    “又為何在此時,要將其杖斃?”


    他倒是想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悠悠閑閑摸個魚呢。


    然鵝,所有擺爛鹹魚最害怕的隨堂考,說來它就措不及防的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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