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滄海迴到家的時候,那兩桶塘泥還是濕濕潤潤的。


    說是家,實際上季滄海的房子也就那樣,用幾根大木棍支起四角,然後在外麵用木條和各種各樣的草皮封好,放在華夏那就是五保戶都不會住的地方,在這裏也不算太過驚世駭俗。


    畢竟,這地方雨水多得就像七大姑八大婆嘴裏的口水那樣,四季不斷,做了太堅固的房子也放不久。


    “你先在這坐坐,我先把東西扛進來。”季滄海從門後拿出一張自己做的板凳,讓小七坐著,走出門外抱進一隻大水缸。


    那是他用一隻大得出奇的燕鷗從張大叔手上換過來的。


    “你不是說今晚有什麽要緊的事嗎?就是搬這個大缸?”小七看著季滄海搬進房子裏的大缸,心中的疑惑更濃。


    “我今晚就要搞這個。”季滄海敲了敲大缸,把水桶抬起,將塘泥傾瀉下去。兩桶滿滿的塘泥倒進水缸裏,隻堪堪填滿小半的水缸。


    再然後,季滄海又走出去,提迴兩桶清水,一口氣倒進缸裏。


    水缸中水沒過半。


    小七站了起來,看了看水缸,傍晚微微的亮光將水缸裏的水照的清亮清亮的,在季滄海的擺動下微微打著旋。


    “我今晚要種一棵蓮花。”季滄海終於揭開謎底,從口袋裏拿出一粒小小的種子,放在木板桌上。


    小七放眼望去,這就是一粒未經處理過的蓮子,看樣子從蓮蓬上拔下久之後就再沒動過。


    “我這顆蓮子是去年剛到這裏的時候,從村外那片池塘那裏拔的。”季滄海捏起蓮子。輕輕破去那層放久了已經風幹的殼。


    隻是輕輕一捏,蓮子的殼就破了個豁口,被季滄海丟進水裏。


    在小七的視角下,這顆破了殼的蓮子緩緩沉入水中,就像一個沉入水中的人。蓮子開了的殼上冒了幾個泡泡,緩緩浮到水麵上。


    季滄海的神情從蓮子入水的那一刻開始就變得呆滯,隻懂得呆呆的看著水缸,像個呆立著的木樁。


    小七是那次拯救事件中唯一感知到季滄海神秘的人,如果說換一個人來丟個蓮子給她看,她可能理都不理,但是到了季滄海這,她也就耐著性子,慢慢看下去。


    種子沉入水底,卻不似普通種子一般停下,而是再往深處嵌入了一寸左右,徹底隔絕了小七的目光。


    季滄海就像忽然迴魂了一樣,似笑非笑地看了小七一眼:“看好了,能不能接到,就看你的。”


    “接什麽?”小七還有些搞不清楚。


    季滄海卻不再說話,開始吐納。小七看到,從他的唿吸之間,漸漸多出一道白龍般的氣柱,與水缸的水麵相連。


    水缸的表麵開始旋轉,開始一點點變得渾濁起來,卻是缸底的塘泥被整缸水的遊動給卷了起來。


    小七的注意力一直留在水缸上,看到水缸的水麵開始旋轉,開始渾濁,眼神也變得暗淡下來。以季滄海為中心,一陣陣無形的漣漪釋放出去,卻在他身周三尺之內就縮了迴來,逐漸開始迴環往複,形成神奇的風牆圓環。


    小七的意識好像變成了水缸裏的水,被季滄海的風牆圓環共振所帶動,飄飄欲仙。


    季滄海的丹田之中,那隻剩下最後一片水窪的真元液,漸漸滲入那片已經幹涸的土地中。


    那片幹涸到幹裂的土地之下,是一片燃燒的火海。


    而現在,那裏有一顆小小的種子,正在努力的破土而出。


    ……


    永玉和尚坐在蒲團上,修煉著佛家的禪定。他的師承是漢傳的禪宗,修的是傳統的四禪八定。作為一個隻修性不修命的和尚,永玉的禪定自然不比修命的和尚一般,從天地大勢中找出那隱隱約約的業力迴環。


    一根黑洞洞的槍口指著窗內的永玉禪師,似乎是在考慮著要不要一槍置於死地。對於窗外的人來說,永玉禪師的死亡已經是注定要到來的結果。


    隻是看能不能在永玉禪師臨死前,發揮些餘熱罷了。


    永玉和尚的表情很安詳,很平靜。在這種四大皆空的狀態下,永玉禪師的感官已經是不存在的,隻有那無形無質的“空”是唯一的存在。


    槍聲劃破夜空,也劃破了這個村子久已到來的平靜。


    在空中螺旋前進的子彈毫無意外的射進了永玉禪師的胸口,將那條穿了不知多少年的袈裟打了個洞。


    永玉禪師沒從沉睡中醒來,也沒在沉睡中死去,隻有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在證明,這是個活人。


    難道自己打了啞彈?窗外的黑衣人不管漸漸升起的喧囂,隻是頭一次對自己的任務產生了一絲動搖。


    “砰,砰,砰”三聲槍響,槍手對著端坐的永玉禪師連開三槍,分別瞄準了他的額頭,心髒,和脖子。


    他決定不再旁生枝節,解決掉禪師就走,村子的劫掠就盡快解決,以免被雇主那邊的敵人找上門來。


    他的眼睛忽然一凝,看到了這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畫麵。


    射進心髒的那枚子彈他看不到,但是射向脖子和額頭的那兩枚子彈,就像被什麽極其粘稠的液體裹住,緩慢地旋轉,直至暫停。


    可子彈依舊被停留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一隻手忽然搭在了槍手的左肩,輕輕一敲。原本多年持槍已經練就的肌肉就像豆腐一樣軟,被捏得酸軟。


    沉重的手槍掉到地上,哢噠一聲。


    槍手猛一迴頭,卻沒看到任何東西,而左肩上,依舊有一隻手搭著。


    他嘴裏開始喊些華夏人聽不懂的話語,估計是請神驅邪的咒語。


    而這些咒語相當有效,他念誦一段之後,終於發現自己肩頭的手輕了些,漸漸鬆開。


    他長舒了一口氣,抖了抖肩,準備撿起槍。


    可另一隻手比他更快,更迅捷,他的手指都已經觸及了冰冷的槍腹,卻在下一刻被人抽走。


    “蹦!”季滄海的嘴裏吐出小時候玩耍時偽裝的槍聲,隨後扣下扳機。


    一團血花從槍手的左胸爆出,卻從季滄海的身體裏穿過,一直落在地上。


    季滄海微微一笑,散在空中,隨手將手槍拋於空中。


    一個圓滑的拋物線過後,手槍就砸在槍手的心髒旁,被他的鮮血浸得濡濕。


    與此同時,幾團血花在各處爆開,十個黑衣人統統斃命,一並死絕。


    而在水缸中,一粒嫩芽,從蓮子破開的裂縫中,慢慢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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