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就是小城,雖然小,但的的確確是一座城市。千年前,這座城市就坐落在南海之濱,曆經千百年仍舊頑強地留存在了曆史舞台上。


    不過,若是你要尋找千百年前的古城遺跡,估計就隻能遺憾而歸,八九十年代的舊城改造,已經把這座本就窄小的城市改的麵目全非,再不複當年模樣。


    但並非是所有的地方都在工業文明的偉力下消失,就譬如小城北邊的古寺,被列為了重點的文物保護對象,給好好保留了下來。類似性質的還有本地的城隍廟,本來六七十年代的破四舊已經毀得七七八八了,但近年來愣是有些人給重修了迴來,以供後人瞻仰之用。


    與這些性質不同,小城南郊距海不過三裏路的小山上,也有不少“古跡”被完整的保留了下來,甚至比那被重點保護的古寺留存的還要完整。


    那就是被小城人們稱為白米山的墓葬群。


    簡單來說就是小城人們的祖墳。


    小城的人們通常沒有什麽遠大的誌向,在世紀之交的這兩年裏,這種溫吞水一樣的性格也沒什麽大的改變,依舊是自顧自的經營著自己的小日子,不大去注意已經天翻地覆的世界格局。


    相反,對於一些相對古老的節日,小城的人們都會按照千百年來約定俗成的習慣,給過的熱熱鬧鬧的。


    在小城人的眼裏,這些古老傳承下來的節日,比別的東西都要來的重要。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安土重遷的傳統,在小城人熱愛過節的習慣中被完美的體現了出來。


    這是2000年的4月4日,清明節。


    幾乎所有的小城人都在這一天迴到了自己的家裏,準備著一年一度的清明節祭祖事宜。一掛掛紅彤彤的鞭炮,一封封黃橙橙的紙草,一把把泛著悠揚味道的香燭,以及鄉村中被折斷的柳枝送出的青蔥氣息,都透露出清明節該有的樣子。


    季滄海的家也不例外。


    一大早,他就跟父親收拾好了家裏麵館的生意,在門口貼上“今日歇業”的標誌以後,就坐著摩托車“突突突”地趕迴了位於白米山不遠處的老家。老家離小城其實並不遠,十來公裏的路途,卻硬是被沿途賣香燭紙草的車輛行人給擋了一個多小時才迴到。


    ”剛出門時天才蒙蒙亮,現在老爺子他們都要出發了。“季越不滿的說道。


    ”稍安勿躁嘛,老爹。“季滄海坐在後座上,一手提著香燭,一手提著鞭炮,也不見得有多麽輕鬆:”再等等,馬上就到了。“


    跟兒子不同,季越是個急性子,做什麽事情都恨不得馬上搞定,這一路上擁堵的車龍已經讓他心頭窩火,但麵對著熙熙攘攘的圩市,縱是心急如焚,也頂不上半點用場。隻是,季越迴頭看了一眼兒子,兒子手裏緊緊地抓住那兩個裝滿了香燭紙草的袋子,手上的青筋也都紛紛墳起,卻沒什麽怨言。


    就跟他過世的媽媽一樣,總是默默地做事,從來也不抱怨一句。季越心裏想著亡妻,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頭的火氣也漸漸落了下去。


    過了最後一個圩市,父子兩人就風馳電掣的迴到了家門口。把鑰匙一丟給兒子,季越就一把搶過兒子手上的香燭紙草,急匆匆的跑去見自己的老父親。


    季滄海車還沒鎖好,又看見自家老爹從屋門裏跑出來,手上還提著幾把鋤頭鏟子:“一會跟你爺爺去村東頭那顆大樹下找我們,大家夥兒都在那等你們呢。”話音隨著季越的離去而漸漸飄渺起來,可見他跑的有多快。


    這老爸真是。季滄海走進屋裏,看見爺爺正坐在那張有些曆史的老木凳上吸著他的水煙,吞雲吐霧好不快意。花白的頭發在昏黃的光線照射下,頗像那神仙中人黃發不老的模樣。


    “爺爺,該上山了。”季滄海也不是第一次見爺爺這副模樣,早就見慣不怪:“老爹在催著我們上山呢。”


    季老爺子咕嘟咕嘟地瞅著他那根水煙筒,再愉快地吐出一口煙霧:“怎麽,你小子什麽時候被你老子帶成個毛躁鬼了?”


    季滄海攤了攤手:“這不大家都在村口等著呢,再過久點,”他指了指太陽:“怕是能把人活活烤成金豬呢。”


    “就你小子嘴快。”季老爺子絲毫不為所動:“你們先去,我一會就到村口找你們。”


    話說老爹真是爺爺親生的嗎?季滄海一麵挑起擔子,一麵想著,難怪爺爺怎麽都不肯跟我們到城裏去住,一個急性子,一個溫吞水,混在一起那可真要命。


    不過話說迴來,我是隔代傳承嗎?


    ……


    不管人們每天有什麽不同的活動,太陽公公都會按著他既定的軌跡向上走。季家上下八口人也順著白頭山陡峭的山路向上攀爬。昨夜裏剛下過雨,路邊草葉上餘留的水珠子在太陽的照射下反射著琉璃般的光澤,煞是好看。


    與其他奔波勞碌在各處墳墓間的人家不同,季家在清明節這天隻祭一座墳。從季滄海記事開始,清明節這天就是給太祖上墳的日子,好奇的他也曾問過爺爺是怎麽迴事,爺爺隻說是先輩留下的規矩,一代一代皆是如此。


    ”總之,給祖先上墳總是沒錯的事情。“爺爺的一席話給這件事情蓋棺定論。


    不過季滄海總覺得原因並不在此,而在於那茂密無比的草叢。這老季家的祖墳與別家不同,別家的墳上即使長草,也不過稀稀疏疏幾棵,處理起來也還不甚艱難,而再看季家的祖墳。


    額,根本看不見墳墓本身,隻能看見一個長滿了綠色尖刺的刺蝟。


    這兩年來,二叔與三叔都搬到了城市去住,跟老家的來往也少了不少,雖說還是會迴來祭拜一下奶奶和曾祖,但是清明節當天,卻是懶得再迴來祭掃這座太祖的墳墓了。四叔倒是和往年一樣,場場不落,但是看他那三個精力過剩的孩子,就知道他雖有心,但無力。


    活兒還是得自己來幹啊。季滄海默默地拾起了鋤頭,,賣力地揮舞了起來。鋒利的鋤刃總是不偏不倚的卡在草根底下,隨著他胳膊的一拉一拽,茂密的草根就被咯嘣咯嘣隔斷,新鮮的黃土也帶著雨後的青蔥氣息一股一股地翻了起來。


    季老爺子坐在一旁幹淨的土疙瘩上,兩手托著脖子,靜靜地看著季滄海幹活。雖說這孫子書讀的不咋地,但是幹起活來還真是一把子能手。


    隻是這年頭幹農活還有多大出路呢?季老爺子悠悠的想著。


    至於季滄海的老爹,他正幫著弟弟兩夫婦照看著孩子。隻見他一手拖著一個孩子,肩膀上還坐著一個:”大伯給你們講講老鷹的故事好不好?“”好!好!我們要聽老鷹的故事!“幾個小孩高興的歡唿雀躍,肩上那個甚至還要跳起來,嚇得四叔兩夫婦一驚一乍的。


    餘光瞥見了父親的舉動,還真是個天生的孩子王。季滄海想著。


    可這一分神,一根鋒利的茅草就劃過了他的手指,一滴殷虹的鮮血活著汗水,順著茅草那細碎的絨毛,滑到了新翻起來的土壤上。


    季滄海將手指放到嘴裏吮了吮,也沒放在心上,繼續幹活。


    片刻之後,一種奇妙的韻律在白米山這片土地上運動了起來,昆蟲們變得更加活躍,在四處蹦躂,有兩個還撞到了四叔的二兒子,鳥兒們的鳴聲也變得更加靈活生動,在山間小穀中吟唱,就連柳樹的梢頭,都仿佛多了幾分綠意。


    這是生機盎然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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