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邱繼財年齡大了,被淺見掌摑之後,左臉一連腫了好幾天,他懶得見人,每天窩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逗鳥。


    這一天,一隻金絲雀在籠子裏顛來顛去,邱繼財臉色鐵青,惡狠狠地用小木棍兒捅它,看著它在籠子裏飛來飛去,卻怎麽也飛不出去,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得意的猙獰。


    突然,師爺從樓下慌慌張張跑上來,還沒進屋就迫不及待地喊叫著:“礦長!礦長!大事不好了!”


    邱繼財不予理會,直到師爺氣喘籲籲地衝進門來,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你這是慌慌張張做什麽?跟我這麽久了,就不能穩重點兒?”


    師爺慌裏慌張地說:“礦長,死了一……個暗探隊的兄……兄弟。”


    邱繼財睜大眼睛,吃驚地問道:“什麽?怎麽死的?”


    師爺沮喪地說:“幹活兒的時候……被掉下來的煤塊砸……砸死的。”


    邱繼財沒好氣地說:“怎麽這麽不注意?不是告訴他們在井下一定要注意安全嗎?”


    師爺隨口說道:“死的不應該呀!”


    邱繼財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在井下幹活兒,這種事情又少不了,不是成天價都有人死嗎?”


    師爺頓了頓,申辯說:“可他是暗探隊的,是我們齊天幫的兄弟呀?”


    邱繼財盡管不高興,還是強作鎮靜,裝得若無其事,冷冷地說:“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以後沒有齊天幫,怎麽就記不住呢?”


    師爺連連點頭說:“是是是!礦長!”


    邱繼財隨口說道:“行了!死就死了,拿些錢過去,善待家屬就行了。”


    師爺淡淡地說:“這位兄弟沒有家屬。”


    邱繼財不假思索地說:“那就送到堆屍坑去吧。”


    師爺脫口道:“堆屍坑?”


    邱繼財想也不想地說:“沒辦法。別的單身勞工都這麽處理,就連龍二和李疤九不是也都丟下去了嗎?不能壞了規矩。”


    師爺翻翻白眼,不情願地嘟囔著說:“看來隻好這樣了。”


    邱繼財冷冷地說:“一定要告訴兄弟們,在井下幹活,還是安全第一,少出事故,一定要反複強調。”


    師爺應一聲,不甘心地出去了。


    邱繼財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不動聲色,繼續逗鳥。


    三號井早班的一名暗探被清除,這個消息在煤礦的勞工中不脛而走,而且傳得神乎其神。都說是海龍幫的龍爺迴來了,龍爺跟山神爺是好兄弟,龍爺請山神爺出麵幫助海龍幫的兄弟和勞工們,誰要是對海龍幫兄弟和勞工們不敬,山神爺就會出麵作法懲罰誰。一時間,海龍幫的龍爺成了勞工們揚眉吐氣的精神領袖,勞工們膽氣壯了起來,再也不懼怕那幾名暗探了。


    暗探們自己卻並不知情,從1201號到1220號都是暗探,這個從最初一開始的機密,到最後被這些暗探們自豪地將秘密都公開化了,這幾名暗探卻並不知道這樣做,卻是剛好給自己掘了墳墓,厄運正在悄然降臨。


    危機四伏,死神召喚,暗探們卻不自知。


    他們並沒有察覺到危險的臨近,每天依然自以為是齊天幫的人,有師爺給他們撐腰,表現的不可一世,頤指氣使。


    這一天晚班,在四號工區井下,灰暗潮濕的工作麵,架著忽閃忽閃的兩排油燈,工人們在燈下緊張的忙碌著,一個個揮汗如雨。


    在一旁閑著的1212號勞工耐不住寂寞,高聲喊叫到:“哎喲!真他媽煩死了,誰來給老子捶捶背!”


    勞工們一個個麵麵相覷。


    “算了!你們都幹活兒呐,一個個養家糊口的,掙點兒礦元券也不容易,老子不用你們了!”1212號勞工見勞工們都遲疑著,很幹脆地這麽說著,之後用手一指跟前的一名沒帶帽子的拉屍隊員說:“來,你!過來!”


    這名拉屍隊員疑惑地指指自己問道:“我?”


    1212號勞工不耐煩地說:“就是你!少他媽裝蒜!”


    這名拉屍隊員遲疑著,並不明白這是怎麽迴事兒,一名勞工蠻橫地指揮監工,這在整個李家峪煤礦還是破天荒第一次。他正琢磨著要不要給他些教訓的時候,吊籠剛好從上邊下來,螭吻下井巡視來了。他從吊籠中款款走下來,懶懶地說了一句:“這是誰呀?怎麽不幹活兒,坐在這裏還這麽橫?”


    1212號勞工看到螭吻下來,依然傲慢地說道:“喲!是九爺啊!怎麽?來視察?”


    螭吻看也不看1212號勞工,指著沒戴帽子的一名拉屍隊員斥責說:“你!怎麽迴事?帽子也不戴?不要命了?”


    這名拉屍隊員趕忙從旁邊拿起帽子戴在頭上,低頭不語。


    螭吻看一眼1212號勞工,伸手一指,斥責拉屍隊員說:“怎麽這裏會有勞工偷懶不幹活兒?”


    這名拉屍隊員欲言又止。


    螭吻很直接,輕蔑地問道:“因為他是幺二幺二號,是齊天幫的人是吧?”


    這名拉屍隊員立刻又低下了頭。


    螭吻不客氣地問道:“你們不知道龍爺正在給海龍幫的兄弟們做主嗎?你手裏的皮鞭是吃素的?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們,對待偷奸耍滑的勞工,一定不要客氣嗎?去!教訓教訓他!”


    1212號勞工一聽就急了,站起來,色厲內荏地喊道:“我看誰敢?”


    這名拉屍隊員早已忍無可忍,一抻手裏的皮鞭,揮鞭向他抽了下去,“啪!”的一鞭抽在了1212號勞工的肩上。1212號勞工穿的單薄,肩頭上的衣服一下子就被抽爛了,立刻疼得蹲在地上抱著腦袋嗷嗷直叫。


    這名拉屍隊員抽完第一鞭子,看著螭吻鼓勵的眼神,更加來勁兒了,一鞕一鞭地不斷抽打著,1212號再也忍受不住,趴在地上歇斯底裏地不斷哀嚎起來。


    另一名粗壯的拉屍隊員見狀,不耐煩了,衝過去揮起大棒朝著1212號的腦袋就砸了下去,嘴裏喊著:“我讓你還叫!”


    1212號頭上馬上滲出血來,叫聲更加淒慘。


    粗壯的拉屍隊員不停手,不由分說就是連續幾棒,“啪!啪!啪!”隨著棍棒打在頭上身上悶悶的聲響,1212號勞工立刻昏死過去,不再吭聲了。


    螭吻高聲喊道:“工友兄弟們!今天晚上,咱四號井區出事故了,吊籠上掉下來的煤塊砸死了幺二幺二號勞工!”


    勞工們聞聽,立刻心領神會,紛紛拿起煤塊衝上去報仇報冤,向1212號勞工一通亂砸……


    第二天早上,四號井勞工們出井以後,兩名拉屍隊員著急忙慌地在井口拿起電話向師爺報告說:“隊長,四號井晚班勞工幺二幺二號,搶著吊籠出班,不幸被吊籠上掉下來的煤塊砸到腦袋上砸死了!”


    師爺在電話裏一聽就慌了神,迫不及待地跑到邱繼財辦公室去匯報,一上樓就高聲喊道:“礦長!礦長!大事不好了!”


    邱繼財正在辦公室逗鳥,聽到師爺的喊聲,依舊不慌不忙地挑逗籠中小鳥,驚得小鳥在籠中撲棱棱地亂飛,自己卻得意地獰笑著。他聽到了師爺的叫聲,卻懶得搭理,感覺到師爺氣喘籲籲地跑進門來,頭也不迴,不屑地瞥一眼師爺說:“你就像這隻籠子裏的驚弓之鳥一樣,怎麽?又有什麽事情了?”


    師爺喘著粗氣說:“礦……礦長……又有……又有一名兄弟死……死了。”


    邱繼財慢條斯理地說:“哪裏的兄弟?”


    師爺急切地說:“井下,四……四號井。”


    邱繼財不經意地問道:“又是暗探隊的兄弟出事故了?”


    師爺點點頭說:“吊籠上的煤塊落下,砸中了腦……袋。”


    邱繼財一怔,旋即有故作鎮靜,沒好氣地說:“又一個不要命的短命鬼,沒事兒在吊籠下邊幹什麽?”


    師爺頓了頓,若有所思地說:“我怎麽就感覺不對勁兒呢?”


    邱繼財反問道:“有什麽不對勁兒?”


    師爺疑惑地說道:“這是不是也太巧了?”


    邱繼財不緊不慢地說:“別總是疑神疑鬼的,煤礦井下出事故,那是常有的事兒,為什麽會有堆屍坑呢?說過多少次了,要注意安全!”


    師爺怔怔地說道:“莫非就不會是人為的?”


    邱繼財不屑地說:“上次你就懷疑是人為的,你查的怎麽樣了呢?你到下邊去打聽打聽,你的那些暗探隊兄弟,現在都還是暗探嗎?咱們齊天幫的兄弟哪個不會仗勢欺人?勞工們有誰那麽膽大,敢人為地做什麽?要是真做,也一定是那個兄弟太過分,人家忍不下去了。往往這種事情還偏偏不好查,你總不能讓我把一個班的兩百多人都抓起來吧?”


    師爺不情願地問道:“那這個怎麽辦?”


    邱繼財想都不想地說道:“還能怎麽辦?跟上次一樣!”邱繼財自始至終都沒有迴頭看師爺一眼,一直都是一邊逗鳥一邊說話。


    師爺惡狠狠地瞪邱繼財一眼,敢怒不敢言地嘟囔著說:“噢!我去辦!”說完,抬腿要走。


    邱繼財冷冷地說:“記住!迴去好好告誡兄弟們,人在做天在看,做事情別做的太絕,什麽事也不要太過分!”


    師爺頭也不迴,憤憤然地離去了。


    師爺離開之後,邱繼財陷入了沉思,這是怎麽迴事?接二連三的會有什麽來頭呢?


    三號井區早班和四號井區晚班的暗探隊員接連都在事故中死了,負責斜井一工區的贔屭立刻就坐不住了。


    這一天,日上三竿,風和日麗,涼風習習。


    位於山包腳下的斜井一工區,一條長長的軌道線從井上向井下不斷延伸。


    山包上有一間簡易操作工棚,工棚內有一老一少兩名操作工坐在操作台前,操作台的架子前吊著一隻銅鈴鐺和幾條有標識的信號繩,軌道上停放著一組六節有軌的翻鬥空車組。簡易房外還有另外一條軌道線,直通儲煤場。


    “叮鈴鈴!叮鈴鈴!”聽得一陣銅鈴聲響,少年操作工趕忙摁下了操作台上紅色信號線下的一個紅色電鈕。機器馬達立刻嗡嗡作響,開始高速運轉起來,鋼絲繩在絞動,一組裝滿煤炭的六節有軌翻鬥車組在鋼絲繩的牽引下,開始在鐵軌上由下而上地快速穿行。


    煤車鑽出井口,向山上爬來,爬上來以後,停在操作工棚外,老年操作工急忙跑出簡易工棚去,搬動軌道道岔。少年操作工看到道岔移動之後,急忙拉動有煤場標識的信號線,信號線下的綠燈亮了。


    少年操作工再次熟練地摁下紅色電鈕,六節裝滿煤炭的軌道車向另外兩條軌道上去了,方向是儲煤場。


    六節煤車一過,老年操作工趕忙再次扳迴道岔,並快速返迴到操作台,摁下黃色信號繩下的一隻黃色電鈕。


    兩名操作工嫻熟而默契地做著連貫性的動作,六節空車相互連著由上而下地沿著軌道線向井下勻速滑行而去……


    六節空車順利地下到了斜井一工區的井下,井下的勞工們一共分成六個小組,每個小組都派一名勞工來摘取一節軌道空車推到自己的工作麵去裝車,六名推車工看著六節空車停下以後,一擁而上。


    1210號勞工頤指氣使地對其中的兩名推車勞工說道:“你們兩個,把車全都給老子推到七號工作麵去!”


    兩名推車工表現得極不情願,一名長臉推車工嘟囔著說:“我今天是為一號工作麵運煤的。”


    另一名小胡子推車工理直氣壯地說:“我這是給六號工作麵去裝車的!”


    1210號勞工詫異地睜大雙眼,蠻橫地說:“喲嗬!什麽時候這麽大膽了?老子的話你們也敢不聽了。”他看一眼旁邊一名瘦小的拉屍隊員,頤指氣使地說:“拉屍隊的,這兩個小子不聽話,給老子揍……”


    話沒說完,正好趕上贔屭從一條巷道裏出來,就像一尊鐵塔一樣走過來,把1210號推了個趔趄說:“去去去,嚷嚷啥?滾一邊去!”


    1210號正要發作,迴頭一看是膀大腰圓的贔屭,知道自己體量不行,勉強地笑笑,一指兩名推車工說:“六爺,你來的正好,這倆貨不聽話,今兒個一定要好好懲治懲治他們。”


    贔屭沒好氣地說道:“扯淡!老子的斜井一工區,什麽時候輪到你在這裏指手畫腳了?”


    1210號詫異地反問道:“咦!六爺!我是誰您不是不知道吧?”


    贔屭不耐煩地說:“我管你是誰,在老子管的這一段,老子才是天下第一。”


    1210號並不知道自己的厄運就在眼前,很不識趣,也聽不出贔屭話裏有話,竟然理直氣壯地問道:“六爺這是要駁我麵兒是吧?”


    贔屭冷冷一笑,不屑地說道:“哼!大言不慚。甭說的跟什麽似的,六爺我從來就跟你沒有什麽交情,什麽麵兒的裏兒的?”


    1210號隨手從一名瘦小的拉屍隊員手裏奪過大棒,冷冷地說:“行,你們不動手也行,我自己動手。”話音沒落,“啪!”的一聲,他隨手照著跟前的長臉推車工就是重重的一棒。


    這名長臉推車工猝不及防,頭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棒,鮮血當時就從額頭上流了下來,眾人立刻都吃了一驚。


    贔屭見狀,早就壓不住怒火了,上前一伸雙手,直接抓住1210號勞工的衣襟,輕而易舉地就把他舉了起來,隨後稍稍用力一甩就把他甩到了一輛裝滿煤炭的翻鬥車下邊,1210號勞工被摔得不輕,疼得齜牙咧嘴叫個不停。


    贔屭甕聲甕氣地說道:“勞工弟兄們!暗探隊的這些王八蛋,一直騎在咱工友們頭上拉屎拉尿,大家應該都知道,已經有兩個家夥死在井下的事故裏了。”


    瘦小的拉屍隊員聞聽,立刻心領神會,興奮地說:“今天咱一號斜井也出翻車事故了,翻車把幺二幺零號給壓死了!”


    1210號疼得趴在地上起不來,來不及叫喚一聲,長臉和小胡子推車工一招手,眾多工友上前猛然掀翻了那輛裝滿煤炭的翻鬥車,把1210號完完全全地壓在了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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