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遠如此刻意的哭喪,這動靜除了能糊弄趙氏,旁人皆是冷眼旁觀。


    他哭到後頭,就連王舒然都有些受不了,輕輕在他腰間擰了兩下,示意他可以消停一會兒。


    裴長遠原本想借著這哭喪的時機,讓大家不忍再提及他為何不在。卻不想四叔母孫氏心直口快,就直接將這話點在了台麵上。


    他麵露尷尬,卻又不能多說什麽,隻希望無人接話。


    老侯爺這病情已是吊著許久,若是沒有太醫隨侍,上好的藥材吊著他的命,人早就沒了,眾人都是有心理準備的,自然情緒也都平靜。


    裴長意不聲不響扶著徐望月站在趙氏身後,母親若是想要裴長遠來主持喪事,他也無所謂。


    趙氏抹了抹眼淚,清醒過來,轉過頭去看向裴長意:“母親太過傷心,這喪禮大小事宜,全都交給你了。”


    聽完這一句,扶著趙氏的裴長遠手微微一緊,心頭沉了又沉。


    他緩緩轉頭,見王舒然正抬頭望著他,四目相對,從對方的眸底都看出隱隱的怒氣和不甘。


    不過裴長遠很快便想開了,再疼愛他又如何,裴長意到底是趙氏的親生兒子。


    裴長意應下,寬慰了趙氏幾句,便轉身和幾位叔伯商議。


    裴長遠知道自己喝了許多酒,一開口便會露餡,仍是哭得稀裏糊塗,任由王舒然扶著他往後院走。


    趙氏伸手搭著徐望月的胳膊,挑眉望了一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裴長遠,微微皺眉:“行了,讓舒然陪著你迴院子裏,好好洗把臉。”


    她的確寵愛裴長遠,但這不影響她的判斷,趙氏心中清楚裴長遠是個什麽貨色。


    他從小頑劣不堪,如今更是個紈絝。


    今早借口太子尋他,也不知是不是這幾日在府裏素得久了,忍不住出去尋歡作樂。


    像裴長遠這樣的敗家子,如何堪當重任?


    他守不住定遠侯府。


    趙氏心裏像明鏡一般,扶著徐望月的手緩緩往自己院中走。


    徐望月知道婆母定是有話對自己說,溫順乖巧跟在身後,步子放緩。


    避開周圍的人,趙氏壓低了聲音說道:“昨夜,長意可是搬去你院子裏陪你了?”


    徐望月點了點頭,不知道趙氏是不是要興師問罪。


    趙氏眉眼一沉,又很明顯敲打的口吻說道:“你們夫妻情重乃是好事。隻不過,不能因為你影響了郎君的前程。”


    “你可知,他為了娶你,放棄這世子之位?”


    趙氏果真將話題引到這世子之位上,徐望月微微頷首,不再多語。


    她知道裴長意在意自己,可同樣知道,他是有腦子的人,並不會為了自己而做出一些衝動的事。


    他既然這般做,定是思慮周祥的。


    徐望月慣會做出低眉順眼的模樣,趙氏見到她這樣,心中這口濁氣也消了幾分。


    她轉過頭去,又見裴長意和幾位叔伯兄弟商議,有板有眼,心情亦是舒緩了些。


    再看裴長遠嬌柔做作,靠在夫人身旁無病呻吟的模樣。


    趙氏狠狠瞪了他一眼,冷聲對王舒然說道:“長遠既是如此傷心,便先扶他迴去休息。”


    方才裴長遠靠得她很近,趙氏已聞到他身上那股掩不住的酒氣。


    混賬!父親如今這種情況,他竟一大早出去喝酒!


    趙氏知道裴長遠是去了太子那處,可她更清楚他們二人在一塊兒,可不會商議什麽大事,那隻能叫廝混!


    趙氏越想便越覺得生氣,氣都急上幾分。


    身旁的徐望月見狀,立馬伸手,不輕不重地撫拍著趙氏後背,幫她順氣:“母親莫要傷心,定要小心自己的身子,不然長意放心不下。”


    她的聲音輕輕慢慢,聽來如山間清泉,沁人心脾。


    趙氏握著徐望月的手,輕輕拍了兩下她的手背:“還是你和長意有孝心,母親無妨的。”


    趙氏抬了抬眉眼,仔細打量著徐望月。


    從前她想著將徐望月嫁給裴長遠,希望她能管住這個逆子。


    將來也不指望裴長遠能堪當重用,隻把他們兩個養在府裏,當兩個富貴閑人便好。


    可如今她嫁的是裴長意,若是裴長意重新迴到世子之位,很快便是定遠侯爺,那徐望月便是侯爺夫人。


    思及此,趙氏皺了皺眉頭。


    徐望月原本是徐家的庶女,這出身本就不高。


    如今更好,徐家這幾日,男丁被抓起來處斬,女眷們一一流放,聽聞那許氏在大理寺懸了白綾上吊。


    若不是裴長意趕在文書下來之前娶了她,禍不及外嫁女,如今徐望月也該踏上那流放之路。


    她一個罪臣之女,怎麽配當這侯府的夫人?


    趙氏越想越覺得頭疼,隻怪當日沒能讓裴長遠娶了徐望月,不然怎麽會有如此多的麻煩。


    她瞧了一眼,徐望月臉色亦是不好,想來是她沒見過世麵,第一迴見到這樣的陣仗,有些害怕。


    趙氏揮了揮手:“你且迴去休息吧,不必在此處陪我了,今夜還要你們守夜呢。”


    老侯爺的喪事極其複雜,有許多的規矩要守,徐望月也怕自己弄錯,小心謹慎地詢問了趙氏許多問題。


    趙氏很有耐心,一一為她解答。


    一連幾日,徐望月幾乎沒見著裴長意,隻安心陪在趙氏身邊。


    這幾日的功夫,王舒然越發覺得這事情不對勁。


    趙氏對徐望月的態度緩和了許多,更總是若有似無地在教她如何管理侯府。


    老侯爺卒的那日,王舒然便瞧出來,在趙氏心裏不管有多寵愛裴長遠,到了這世子之位侯爺之位,她還是偏向自己的親生兒子裴長意的。


    可原本王舒然心中還有一絲僥幸,一是賭趙氏更寵愛裴長遠,二是賭趙氏嫌棄徐望月的出身。


    這幾日徐家的案子基本上板上釘釘,該處理的人也都處理了。


    王舒然特意給兄長和父親去了信,要他們將此事在汴京城裏鬧大,傳得人盡皆知。


    她原本以為到了這樣的地步,趙氏定時會嫌棄徐望月。怎麽能讓這樣的罪臣之女當上侯府夫人?


    可眼看趙氏絕口不提重選世子一事,隻專心處理老侯爺的喪事。


    王舒然心中越發心急,將裴長遠叫到了自己院中。


    自父親卒的那日,裴長遠自然也覺察出母親有些責怪自己。他也知道自己有些過分,後來尋了好幾次機會,想要去討好趙氏。


    可一來他必須跟在裴長意身後,幫著處理許多事。二來,趙氏似乎並不想見到自己,好幾次求見,她都尋了借口拒絕。


    裴長遠心中沒底,不知道母親是不是還在責怪自己。


    其實對於這世子之位,裴長遠也沒那麽看重。


    裴長意迴來之後,他讓出這世子之位,甚至還覺得有一絲輕鬆。


    這下可好,他能當個閑散公子,不必再操心偌大的侯府該如何管理,豈不是妙哉。


    所以麵對王舒然如此咄咄逼人又緊張的模樣,裴長遠實在不理解。


    王舒然說了好大一段話,一一分析了趙氏的行為,裴長意的行為,卻見自家郎君一臉疑惑地坐在對麵,沉默了半天。


    王舒然氣急:“裴長遠你到底有沒有長腦子,眼看著這到手的世子之位就要飛了!”


    裴長遠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已經飛過一次了,你看我在乎嗎?”


    王舒然無語,她怎麽會嫁給這麽沒出息,又沒腦子的男人?


    她皺了皺眉頭,厲聲說道:“你可知,你隻不過是個過繼來的公子,若是你爭不到這世子之位,這侯府裏可還有你的立足之地?”


    裴長遠搖了搖頭:“不讓立足,也立足這麽久了。你瞧不出母親偏愛於我?”


    他從小便知道,不管是不是親生的,也不妨礙趙氏把他當成掌心寶。


    再說了,他隻是過繼來的,身上還是留著裴家人的血脈。


    就算是裴長意重新坐上這世子之位,不讓他當這裴家的二公子了,那他不也是裴三爺的親生兒子?


    還怕侯府不養他?


    他挑了挑眉,安撫似地說道:“我知道你是王家嫡女,嫁給我的確是委屈你了。可如今嫁也嫁了,還能怎麽辦?”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既嫁了我,就安心當著侯府的閑散夫人。你要是想當侯爺夫人,那我可就沒什麽法子了。”


    王舒然聽著裴長遠這一番話,隻覺腦瓜子嗡嗡的,頭疼不已。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瞪大了眸子,一臉地不敢置信:“你對世子之位毫無興趣,之前又爭又搶,全都是為了徐望月?”


    裴長遠毫無掩飾地點了點頭,倒是有些奇怪得挑眉看了一眼:“王舒然你竟才知道此事?”


    王舒然胸口氣血上湧,喉嚨口一股子腥甜,差點便要吐血。


    他不光沒出息,還能將這樣的話說得理直氣壯,實在可怕!


    見王舒然臉色煞白,裴長遠上前輕輕將她摟入懷中:“好了,如今你才是我夫人,她已經是我的嫂嫂了,你還在意什麽?”


    “你且放寬心,兄長一向待我不薄,等他當上侯爺,也會善待你我的。”


    至於他們叔嫂之間的事,可就要看他的本事了,自然不能讓王舒然知道。


    王舒然氣煞,一把推開了裴長遠:“這世間怎能有你這般無能,又沒有心氣的男子!”


    她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裴長遠可以不要這世子之位,但她不行!


    她不能一輩子屈居於徐望月之下。


    什麽叫做被善待?


    是要她日後陪在徐望月身旁,鞍前馬後地伺候著?


    可笑,這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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