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咀頭鎮,很難令人相信,這個破敗的地方,居然有四條大街,而且還全是青石板鋪就。


    鎮的範圍其實相當大,四條大街加上四五十條小巷,三百來戶人家,二千多人,老弱病殘居多。


    街道顯得參差雜亂無章,顯然是很長時間沒人管理了。


    隻有幾家雜貨店集中在四條主街上,連小吃店沒幾家,更不要說豪華的大酒樓了。


    這裏三百來戶人家全是貧戶,每一家房屋都簡陋得僅可遮蔽小風小雨。


    “那些富戶跑到哪裏去了?怎麽全是窮人呢?”陳遠宏疑惑的問道。


    “好田地都在河邊兒,他們都在自己的田土旁邊修塢堡,誰還跑到這裏來住啊,就這土牆,連老鼠也擋不住。”楊三毛恨恨的說道。


    “這裏大部分人,因為田地的事情,都是被宗族排擠出來的偏房遠親,大家住在一起抱團取暖。”花狐狸苦笑道。


    陳遠宏點了點頭,估計這兩人也是被趕出來的。


    花狐狸二人是南街的混混小頭目,鎮不大,人不多,居然有十幾個幫派,因此他們能在夾縫中求生存。


    鎮上很少出現陌生人,因此,當劉禮挑著擔子,揚三毛背著背囊,和陳遠宏出現在鎮上的時候。


    屁股後麵跟著一大幫好奇的小孩子,大部分小孩子穿著臃腫的土褐色麻布衣衫。


    衣衫上補丁疊補丁,裏麵不知道塞了什麽東西,顯得很臃腫,衣衫及地,一看就是大人穿剩下的。


    腰間拴著茅草搓成的草繩,大部分光著腳丫子,稍好一點的,穿著一雙爛草鞋。


    個個蓬頭垢麵,吸著青鼻涕,每人背上都背著一個小籮筐,手裏拿著兩根竹篾片。


    陳遠宏招唿劉禮放下擔子,把小孩子們招至身邊,拿出擔子裏的方糖蜜餞,挨個挨個兒發了一圈。


    看著歡唿雀躍的小孩子們,小心翼翼的舔著手中的方糖,聞著空氣中飄蕩的臭狗屎味,陳遠宏開心的笑了。


    不用說,肯定是這幫小孩趁著農閑時節,背著籮筐出來拾糞。


    俗話說得好,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


    很多人以為這時候的中國人像外國人一樣,連個廁所都沒有,屎尿亂拉。


    其實大錯特錯,古人對糞肥的重視,在這個時代,全地球無出其右。


    因為這個時代沒有化肥,所以就用糞便尿液代替化肥,這是中國人獨有的發明。


    不管官民,平時就很注意積肥,


    清初酌元亭主人所作小說《掘新坑慳鬼成財主》,大概是中國文學史上唯一以廁所為題材的作品。


    通過這篇小說,我們可對糞肥,主要是人畜糞便在中國古代的重要性,獲得生動而直觀的了解。


    清初的湖州烏程縣義鄉村,位在“山凹底下”,那些種山田的,全靠人糞去栽培。


    又因離城穹遠,沒有水路通得糞船,隻好在遠近鄉村田埂路上,拾些殘糞,這糞倒比金子還值錢。


    村中有一穆太公,頗有經濟頭腦,想出一個狡策來,道:“我在城中走,見道旁都有糞坑。


    我們村中就沒得,可知道把這些寶貝汁都狼藉了!我卻如今想出個製度來,倒強似做別樣生意。”


    隨即去叫瓦匠,把門前三間屋掘成三個大坑,每一個坑都砌起小牆隔斷,牆上又粉起來。


    又分外蓋起一間屋,掘一個坑,專放婦人進去隨喜。


    蓋好後,穆太公“忙到城中親戚人家,討了無數詩畫鬥方,貼在這糞屋壁上”。


    又請鎮上塾師,為糞屋命名“齒爵堂”。


    裝修畢,“恐眾人不曉得”,央塾師書寫海報百十張,大書“穆家噴香糞坑,奉迎遠近君子下願,本宅願貼草紙”,四處粘貼。


    消息傳出,“那鄉間人最愛小便宜······,見有現成草紙,怎不動心?


    又且壁上花花綠綠,最惹人看。登一次新坑,就如看一次景致。


    莫講別的,隻那三間糞屋,粉得雪洞一般,比鄉間人臥室還不同些。


    於是“老老幼幼,盡來鑒賞新坑”。穆太公“每日五更起床,給放草紙,連吃飯也沒工夫。


    到夜裏便將糞屋鎖上,恐怕人家偷糞換錢”。


    因有糞,“一時種田的莊戶,都來他家躉買,每擔是價銀一錢。


    更有挑柴、運米、擔油來兌換的。太公以買糞坑之後,倒成個富足人家”,號“新坑穆家”。


    後來村中有人與穆家作對,另建一坑“搶生意”,於是釀成人命案。


    清代江南人民對人糞收集的重視,也給乾隆末年來華的外國人以深刻的印象。


    著名的馬嘎爾尼使團的成員斯丹東爵士在其所撰的訪華見聞錄中寫道:“中國人非常注意積肥。


    大批無力做其他勞動的老人、婦女和小孩,身後背一個筐,手裏拿一個木耙,到街上、村子裏、官道上和河岸兩邊,到處尋找可以做肥料的垃圾廢物······。


    在中國農民家庭中,任何老弱殘廢的人都有用處,他們幹不了別的勞動,但他們能積肥弄肥。


    除了家禽糞而外,中國人最重視人的尿糞······,中國人耙這種糞便積起來,裏麵攙進堅硬壤土做成塊,在太陽下曬幹。


    這種糞塊可以作為商品賣給農民;同時,農民“在田地裏或官道邊安放一些大缸,埋在地裏,供來往行人大小便。


    或在村莊附近或官道旁邊搭一個廁所,裏麵安放糞缸。


    在缸裏麵隨時把一些稻草放在上層,借以阻止蒸發消耗《英使謁見乾隆紀實》。


    這段外國觀察者的目擊記錄,證實酌元亭主人小說中所說並非子虛烏有。


    從上述故事和記錄可以看到;曆朝曆代,至卑至賤的人畜糞便都受了到高度重視。


    為什麽會這樣呢?原因很簡單;土地連續耕種將會導致肥力減退,古人早已從生產實踐中認識到了這一點。


    宋末農書《種藝必用》說:“地久耕則耗。”


    陳旉《農書》說:“土敝則草木不長,氣衰則生物不遂。


    凡田種三五年,其力已乏。”土地肥力減退,作物收成就要下降。


    清初人梁清遠已注意到這一現象,說:“昔日人有記:嘉靖時,墾田一畝,收穀一石,萬曆間不能五鬥。


    糞非不多,力非不勤,而所入不當昔之半······。


    乃今十年來,去萬曆時又不同矣,畝收二三耳,始信昔人言之果然也。”《雕丘雜錄》。


    嘉慶時,鬆江人欽善聽到“八十以上老農之言曰;‘往昔胠苗,畝三石粟;近日胠苗,畝三鬥穀。


    澤革內猶是,昔厚今薄,地氣使然’”《鬆問》。


    要製止土地肥力下降,就必須施肥,以保持和增進土地肥力。


    因此人糞的收集與加工,也達到空前未有的程度。


    在江南農村,早在宋代就已有收集人糞的記載。


    《陳旉農書》已說到建造糞屋、糞池收集人糞尿。


    王禎、袁黃也說元、明兩代的江南農家“各家皆置坑廁,濫則出而窖之,家中不能立窖者,田首亦可置窖,拾亂磚砌之,藏糞於中”。


    中國古人非常重視收糞積肥,城鎮人糞的收集又另是一迴事。


    城鎮人口密集,而人多則糞多,糞多則肥多,肥多則田沃,田沃則穀多。


    故徐光啟說:“田附廓多肥饒,以糞多故。村落中民居稠密處亦然。”《農政全書》。


    但是城鎮肥源分散,且距離稻田較遠,因此要把城鎮人糞肥送到田間,還需要做好兩方麵的工作:一是收集保存,二是運送下鄉。


    早在南宋時,杭州就已有專人收集和運送城市人糞。


    吳自牧說:杭州“戶口繁夥,街巷小民之家,多無坑廁,隻用馬桶,每日自有出糞人瀽去,謂之‘傾腳頭’。


    各有主顧,不敢侵奪。或有侵奪,糞主必與之爭,甚者經府大訟,勝而後己”。


    吳氏還說:“更有載垃圾糞土之船,成群搬運而去。”《夢梁錄》


    到了明清,城鎮人糞肥的收集、運輸工作有很大改進。


    在收集方麵,不僅有“挑糞擔的,每日替人家婦女倒馬桶,再不有半點憎嫌,隻恨那馬桶裏少貨”,而且城中“道旁都有糞坑”(即公共廁所)。


    這種糞窖往往租給鄉下富農,被後者視為“根本之事”。


    而租廁所也成為一種常見現象,故現存徽州文書中,就有廁所租約,如乾隆三十八年(一七七三)徽州萬富租廁所一個,每年交租錢一百四十文。


    此外,清中期蘇州還備有專船,“挨河收糞”,效果很好,因此包世臣建議南京亦仿效之,將所收之糞賣與農民。


    在運輸方麵,有專業的糞船(糞舡)運糞下鄉,“糞舡上的人,飲食坐臥,朝夕不離,還唱山歌兒作樂”。


    這種專業糞船在運載糞肥時有一定之規,以免裝載過多遭受損失。


    明清江南城鎮分布廣,水路運輸方便,因此徐光啟說江南“凡通水處多肥饒,以糞壅便故”。


    可以說,糞肥關係到一個王朝的興衰存亡,一點都不為過。


    這時代的人,在外麵如果內急,都盡量往家裏趕,所謂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是這麽來的。


    各個大一點的城鎮裏,糞便收集行業都形成了明確的分工和產業鏈,人送雅號“金汁行”。


    外人如果不懂規矩,想要涉足這一行業,那非打得頭破血流,甚至出人命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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