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顆腦袋,你們怎麽不去搶?”


    楊汕瞪大眼睛,而後又冷笑一聲道:“不過你這要求已經遲了,所有的腦袋就被我交給了慕容彥達,由他負責向上邀功請賞。從時間算,這會兒腦袋還有青州大勝的文書應該已經被放入皇宮了吧?”


    “這一點我自然知曉。若不是看了文書,我又怎麽知道你居然能一舉斬獲如此多的遼人首級?”楊邦乂尷尬一笑,而後提醒道:“汕哥兒,將門中人要的不是真正的腦袋,那東西不能吃喝不能放置,當今官家也不喜好檢閱,哪有什麽用途?我要的,隻是這六百首級的來曆。隻要你點個頭,將斬獲這六百腦袋的功勞交出來,那就夠了。青州大勝依然是你的功勞,但是這首級……卻和你無關。而後無論將門子弟誰領走這斬殺遼人的功勞,無論如何分配,都與你無關了。”


    楊汕臉色鐵青,沒想到楊邦乂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冷冷的看著楊邦乂,楊汕嘲諷道:“我付出那麽大的代價,攏共也不過殺了這些個人數,結果你一句話就要全部要了去?就給我留下一個幹巴巴的擊敗遼人的記錄,這有什麽意義?說句難聽的,這東西恐怕還沒一個遼人腦袋值錢吧?正常來講,我的功勞足以升官;但是如果隻剩這一句話,那怕隻有一句空口讚揚了。所以也就是說,我辛辛苦苦全部給你們將門子弟,做了嫁衣?”


    “要往長遠了看!不謀一世,如何能謀一時?如果失去將門的庇護,你就算官升三級又能如何?在士大夫眼裏,也依然隻是一個隨隨便便就能欺負的小角色罷了。當年狄青為何過的憋屈,就是因為像你這般的倔強。如果他當時知道跟將門搞好關係,不吃獨食,又如何會落到那個地步?”


    楊邦乂苦口婆心的說著,十分耐心的勸說楊汕。楊家如今地位越發下跌,他需要這個機會來提升天波府楊家在將門中的地位。哪怕他楊邦乂自身脫離了將門,可楊家整個大家族,都還要在將門吃飯。如今隻讓楊汕一人吃虧,就能夠大幅提升楊家在將門的地位,這種事情惠而不費。


    當然在楊邦乂的眼裏,其實楊汕也不會吃太大的虧。雖說這次的功勞大部分要分潤出去,可是將門收了好處自然也會予以迴饋。有些無形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卻實實在在的能給楊汕撐腰。


    別的什麽不說,至少如果將門給慕容彥達和曹俊打個招唿,他們就必然不會還對楊汕這麽疏離。


    瞧瞧,這事多好?將門也滿意了,楊汕的麻煩也解決了;至於功勞,他還年輕,以後慢慢再來唄。


    聽著楊邦乂的絮叨,楊汕怎麽看無法相信,這位楊大人就是曆史上有名的民族忠臣。


    當未來某一刻北宋即將滅亡的時候,建康岌岌可危,這位楊邦乂和那些投降的貳臣不同,他迎難而上,奮勇抗敵,但終因寡不敵眾,兵敗被俘。金人勸其投降,楊邦乂嚴詞拒絕,並咬破手指。在衣服上書寫“寧作趙氏鬼.不為他邦臣“。


    又一天楊邦乂見李稅等降臣人在兀術的宴會上,就當麵痛斥這些人道:“天子以若扞城,敵至不能抗。更與其宴樂,尚有麵目見我乎?若女真圖中原,天寧久假汝?行磔汝萬段,安得汙我!“


    兀術大怒,竟命劊子手割其舌頭,開其胸膛,剜其心髒。


    楊邦乂在金陵(南京)慷慨就義,年僅四十四年。後被追贈為朝奉大夫,諡忠襄。


    毫無疑問,這是一段受人敬仰的史事。僅從此可見,楊邦乂無愧是大宋的忠臣。但是果然人無完人,即使楊邦乂對大宋忠心耿耿,也不能說他就沒有半點私心。對他而言,為了將門,為了楊家,命令楊家小輩付出一點代價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自己都這般放下身段了,楊汕怎麽還能不聽話?


    見楊汕還在猶豫,楊邦乂麵露不渝道:“你還在猶豫什麽?我楊家家主親自來找你說和,你也不聽?”


    楊汕低下頭。


    說實話,楊邦乂的態度已經很不錯了。


    他要求的那些並不是他自己過分的命令,而是大宋目前的常態規矩。也就是說,事實上目前大宋將門每個子弟都是這樣做的,唯獨楊汕成為例外。而楊邦乂這個家主,對楊汕這個‘意外因素’已經足夠和藹了。他沒有強硬的命令,而是將道理跟楊汕剖析清楚,表現的十分有耐心。


    在楊汕看來,這種道理就不對!但是在大宋,這就是規矩!楊邦乂要楊汕按規矩做,卻也算不上過分。


    哪怕他自己也很清楚,如今的大宋將門已經墮落的好像那菟絲子一般,自身墮落,卻拚命的纏繞在那些有希望的將門子弟身上,肆無忌憚的吸收著養分。這種事情無論從什麽方麵去看,都是錯誤而又丟人的。但是楊邦乂也同樣知道,將門的名聲和存在,對於各家武人而言卻同樣重要。哪怕因為墮落而腐朽,它也是如今武人在大宋行政框架裏的重要支撐。少了將門,武人在文人麵前將更加不可能抬頭!因此哪怕被汲取養分,武人們也隻能硬挺著繼續這麽維繼下去。


    若是沒了將門這尊大佛,那豈不是每一個武人都會變成狄青?有將門這個身份在,文人們終歸要多猶豫兩分。所以哪怕要大量的上供,武人們也甘之如始,並且努力希望自己以及後代變成那上麵享受的人。


    楊汕也懂了,沉默一會兒之後抬起頭道:“那麽這一次,我楊家能分潤多少好處?”


    楊邦乂尷尬一笑,想一想這事情也瞞不住,於是直接道:“六百人頭,由於得到它的是我楊家人,因此我楊家可以拿到大頭分得一百顆。而後今年秋閨振文排名不高,怕是明年春閨有些不穩。所以我做主拿了三十頭給他,幫他弄一個文林郎的虛銜。到時候明年春閨,也能得利一些。”


    對於楊邦乂拿楊汕的功勞去幫助他的兒子,楊汕不置可否。如果當真給了,你拿去怎麽用我也管不著。


    隻是聽楊邦乂一說,楊汕還是好奇道:“武人的功勞,居然可以換文勳散官麽?”


    作為大宋四十二階散官的第三十五階,文林郎無論地位還是檔次其實都不高。要說三十騎遼人腦袋,稍微操作一下都不止換得這些好處。當然武功換文勳,會大幅度貶值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所以看到楊邦乂尷尬的模樣,楊汕也又閉嘴了。


    大宋將門的墮落程度,超乎楊汕的想象。原本以為隻是膽小、怕事、無能、不敢打仗;但是今日一聽才知道,裏麵已經形成了一個穩固並且頑強的利益集合。明明在大宋的地位已經很低了,但是卻依然在想方設法的繼續墮落,繼續腐敗下去。它就好像一個泥潭一樣,將每一個沾染的人都全部染黑。偶爾碰到那些試圖上岸的,也會拚命阻礙拉扯,硬是逼的那清白徹底沉淪。


    下麵的人拚命廝殺,拿命去拚卻換不得功勞;上麵的人躺在家中享受,也能屢立大功!


    東京城裏誰不知道楊邦乂的大兒子楊振文是一個文人路子,可是他卻能‘殺掉三十遼人’立下功勞來給自己加分,這事情到哪裏說理去?就因為他是將門楊家的嫡長子,所以他就能安心享受將門血食。


    而真正付出代價的楊汕,卻幾乎得不到任何明眼能夠看見的東西。


    這般墮落的將門,如何還能讓楊汕滿意?


    原本就已經瞧不起這大宋的腐朽將門,這會兒知道更多了之後,就更加的不屑了。


    我楊汕要當鯤鵬,豈能與淤泥為伍?


    你們都想著得過且過,但是我想的,卻不是加入一個利益集團。


    而是像頭羊一樣,帶著一群熱情、勇敢,而且有朝氣的團隊,重新打造新的輝煌!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我楊汕,羞與之為伍!


    看著麵無表情盯著自己的楊邦乂,楊汕很清楚一件事。


    他如果這時候選擇拒絕,就等於是自絕於楊家。到時候楊汕將不再能使用天波府的名頭,也不再屬於楊家人。如今看在他姓楊的份上,許多人還隻是冷眼旁觀;但是一旦脫離楊家,他將引來無數豺狼!


    甚至於楊汕目前背後唯一的依仗,太子……也有可能因為楊汕失去楊家人的身份,而放棄對他的支持。


    哪怕明麵上,這段時間太子趙桓沒有為楊汕做什麽;但是楊汕出自太子府的事情,卻上麵很多人都知道。太子的名義,僅僅說辭就足以讓許多人望而卻步。衡量利弊之後,選擇放棄觸怒太子的可能。可如果太子也放棄楊汕的話,區區一個小小兵馬都監,任何人都能夠將他一口給吞幹淨!


    所以一旦楊汕選擇拒絕,他將陷入十分恐怖的危機當中!


    哪怕他手下伍端和蘇明澤做事認真忠心耿耿,可何嚐又不是因為楊汕以及太子能夠給他們盼頭?再算上楊家楊再興,大名府楊誌,東京城冷家還有丫頭的爹爹楊溫,都將可能因此給革出裂隙。


    最殘酷的結局,眾叛親離不是沒有可能。


    這種代價,誰敢承受?


    楊汕抬起頭看著楊邦乂,緩緩的搖頭道:“對不起!楊大人,楊家主,我拒絕將我兄弟們的血淚生命,變成可以交易的籌碼。功勞……有沒有都不打緊,反正大宋武人的地位也就這樣。但是這些人頭,是我那些兄弟用生命換來的!那是屬於他們的榮譽,怎麽能連這最卑微的驕傲都拱手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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