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說服秦越人,秦王蕩心中甚是欣慰。


    忽而,正在馬車中打盹兒的秦王蕩聽到一陣喊殺的聲音,不由得一驚。這聲音甚遠,但他還是聽見了。


    當然了,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殺秦王蕩?


    腦袋莫不是秀逗了?


    這可是秦國的地盤,還是關中故地。


    在秦國可是連盜賊的蹤影都很難見到的!


    而這突然出現的喊殺聲,並不帶多少的煞氣,反而奶聲奶氣的,以至於十分清脆,似是童音或者少年的聲音。


    好奇之下,秦王蕩掀開馬車的簾幔一看,就見到在官道的一側,對麵的一處小山丘那裏,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少年混戰在一起,手持木劍或者木棒,來迴敲擊,打得不亦樂乎。


    年輕,真好!


    秦王蕩一時間看的入迷。


    他依稀記得,自己前世的時候,年紀尚幼之時也這麽幹過,全圖好玩。隻不過不似這些少年下手這麽狠,打的勁兒這麽大,這一木劍下去,若是挨實了,多半發青發紫,疼上老半天的!


    蓋因秦王蕩此番出行並不帶多少宿衛,又不樹旌旗,喬裝改扮,故而旁人都沒有發現他的身份,隻當是一個排麵較大,身世十分顯赫的貴族。


    秦越人亦是看見了小山丘那裏正在搏鬥的一眾少年郎,心中感慨萬分,便道:“王上,秦國武力強盛,不是沒有道理的。而今大爭之世,列國的尚武之風甚是濃鬱,上至公卿大夫,下到販夫走卒,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武藝在身,亦或是能使劍戟!”


    “但是,似秦國的少年和男童這般,武力從小抓起的,估計隻能趙國能與大秦相提並論了。不過秦趙兩國的境況又大不一樣,秦國有商君之法,人人怯於私鬥,勇於公戰,畏懼刑罰。”


    “而包括趙國在內的山東列國則是恰恰相反。齊、韓、趙、魏等國皆行王政,不主法治,任俠而多商賈,好義氣,好名利,怯於公戰,勇於私鬥,往往因事尋仇者不可計數,死於非命者更是多如牛毛!”


    “秦國有此少年,何愁武力不盛,何愁國勢不強?”


    聞言,秦王蕩微微頷首道:“盧醫,你說的沒錯,少年強則國強。但是,實不相瞞,寡人對此頗有憂慮。”


    “為何?”秦越人一臉困惑地道。


    “秦國世居西隅,為邊陲之地,常年與戎狄混居,是為苦寒之地。秦人多苦難,每個秦人的父兄多半死於疆場,當年為了奠定秦國的基業,更是有幾代秦君馬革裹屍,力戰而薨!”


    秦王蕩一臉沉重之色,說道:“寡人每每念及此,都甚感戚戚。過去諸侯卑秦,不是沒有道理的。中原列國卑秦,視秦為戎狄,則秦視諸侯為仇寇!秦與中原列國同為炎黃後裔,何故不能一視同仁?”


    “盧醫啊,秦人甚苦矣。自秦國商鞅變法以來,國力益強,但是國人隻知道耕戰,寡人深感憂慮。秦國如此重武輕文,故而少出智者,而多出敢戰之士,在我大秦的朝堂上,以至於各地方,所眾者皆是關東列國之士子,老秦人少之又少,能如嚴君一般,有治國安邦之才的更是鳳毛麟角。”


    “人才,才是國家興旺發達的根本所在啊。”


    秦王蕩說出這番話,並不是說貶斥商君之法,而是在簡單的陳述一個事實。


    商鞅變法,確有弊端!


    其一是重農抑商的政策,其二是“編民為什伍”和“連坐”法。


    商鞅獎勵耕織的政策固然沒錯,但他又規定凡從事末業(工商)者,全家沒入官府,罰為官奴婢。這種重農抑商政策政策以後被曆代封建統治者奉為金科玉律。


    而“編民為什伍”和“連坐”法,則是商鞅為了加強管理和統治廣大居民,規定分五家為一伍,兩伍為什。又規定什、伍之內各家互相糾察,“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


    這種法令使百姓互相監視、互相告發,從而使秦國的百姓時刻處在互相猜疑的白色恐怖之中。


    這是秦王蕩所不提倡的!


    曆史上秦國的大一統,得益於商鞅變法。


    然則,成也商君之法,敗也商君之法!


    商君之法秦人能適應,但是山東列國的百姓如何適應?如何驟然適應?


    秦越人垂手道:“王上多慮了。秦有銳士,誰與爭鋒?秦國多出敢戰之士而少有賢能,這是國粹所致,非是一朝一夕所能更改的。”


    “秦國沒有賢能,但是列國有,王上應當知曉,曆代的秦國君王莫不是招募他國的士子入秦輔佐的,如穆公之於百裏奚,如孝公之於商鞅,如先王之於張儀,如王上之於甘茂、彌子夏,不外如是也。”


    秦王蕩意味深長地道:“盧醫,寡人若是更易一下商君之法,秦國會如何?”


    “王上,臣不懂政事。不過王上若是這麽做,恐怕嚴君他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唉!


    秦王蕩暗歎不已。


    他心中亦是很清楚,商君之法在秦國已經深入人心,不是輕易就能改變的,哪怕隻是小規模的改革,可能都會招致群臣的強烈反對。


    秦王蕩下了馬車,詢問路人這附近的私塾在哪裏。隨後就帶著秦越人以及一眾士伍,前往涇陽城郊的一處私塾。


    這座私塾十分簡陋,有一道破舊不堪的籬笆牆圍著,一間土磚砌成的房屋,其餘三間都是茅舍,看上去已經幾十年未曾翻修過。


    進到裏麵,秦王蕩沒有聽見想象中的,朗朗的讀書聲,而是靜悄悄的,跟沒有活人一樣。


    “有人嗎?”秦王蕩喊了一聲。


    這時,自那間土磚屋那裏,探出了一個腦袋。


    是一名山羊胡須的老者,兩鬢斑白,老態龍鍾,還拄著一根拐杖,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很是吃力。


    “你是?”


    不等秦王蕩迴答,身邊的宿衛統領任鄙便道:“這是王上!”


    “啊?王上!”老者一驚,隨即就上前行禮道:“小民參見王上,王上萬年!”


    “老人家不必多禮。”


    秦王蕩扶著這老者的胳膊,跟著到一側的槐樹下,石板之上坐下。


    “老人家,這裏不是私塾嗎?為何不見學生?”


    老者欠著身子迴答道:“啟稟王上。這裏確實是私塾,小民是這裏的私塾先生。學生自然是有的,隻不過早已放了學,迴家忙活去了。”


    聞言,秦王蕩的眉頭一皺,問道:“你這裏的學生,一日上多久的課?”


    “一個時辰。”


    “什麽?一個時辰?”秦王蕩為之勃然變色:“一日隻學一個時辰,學生能學到什麽?是何道理?”


    “王上有所不知。”老者垂手道:“小民是想學生多上課,多學點東西的,奈何學生家中農務繁忙,脫不開身。再者,學生家中的父母都大多認為學習毫無用處,故而來小民這裏上學的學生,多是來識字的,更高深的學問,小民來不及傳授,學生們就已經不來了。”


    “如此說來,我大秦的少年孩童,不喜讀書?”


    “也可以這麽說。”


    老者微微頷首道:“有的學生父母嫌棄小民這裏,學費太貴。殊不知小民的學費是一減再減,都快揭不開鍋了,有時候還要依靠幾個兒子給予口糧度日。”


    開什麽玩笑?


    傳道授業的老師都要餓死!


    秦王蕩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王上,請容小民說一句大不敬之語。”


    “請講。”


    “我大秦世居西隅,與戎狄混居,風氣尚武,尤其是自商君變法以來,秦國獎勵耕戰,秦人更是無不以耕,以戰為重,繼而荒廢了其他方麵。國人隻知耕戰,不通禮儀,不學無術,一心入伍,博取功名利祿,長此以往,恐秦國再無賢能,而俱都是赳赳武夫矣!”


    秦王蕩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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