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繁而下,江城的冬天,真的很冷。


    時九唿了口熱氣,在空氣裏隨即凝聚成一圈水霧,視線似乎也在一瞬間變得朦朧。


    她好像忘了和景止說再見了,也忘記要還錢了。


    沒關係,這樣也很好。


    這樣的話,她就可以有借口和他再次見麵了。


    今天不適合見麵,她應該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好好地睡一覺,直到第二天來臨之前,什麽都不要做。


    在傳說裏,幽默曲被後來的演奏者賦予了一個故事。


    笨拙的小醜在台上努力地表演,試圖讓人們能夠歡笑起來…但所有人都對他的表演無動於衷。


    他手足無措,笨手笨腳地,在台上跌破了自己的幾顆牙,滿嘴是血。


    於是小醜捂住了自己嘴巴,怕嚇著觀眾,但沒想到所有人都開始為此捧腹大笑。


    隻有一個坐在台下的小男孩,跟著小醜默默哭泣…


    當年時九的鋼琴老師貝斯安在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就告訴時九。


    真正能將幽默曲演奏好的人,不僅要高超的技巧,還有像是那個男孩一樣的視角,試著去同情那個小醜。


    時九終究沒有成為一個好的演奏者,因為她既不能理解那些哄堂大笑的觀眾,也不能理解那個男孩。


    她可以像電腦一樣,精準地奏響每一個音符,演奏出最美的曲調,但卻始終不會對音樂產生任何感情。


    直到後來到了精神病院,她才終於明白,原來她的角色,是台上的那個被人取笑,遍體鱗傷的小醜。


    時九覺得自己好像又喜歡景止一點點,他是一件完美的收藏品。


    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理解她。


    假如說她是生長在幽暗森林,翅膀上帶著劇毒粉末的蝴蝶,那景止是白日裏燦爛又明媚的玫瑰。


    明知道再靠近,玫瑰就會被汙染侵蝕,卻還是忍不住靠近一點,因為她的自私。


    天空陰沉,下著雪,紛紛揚揚,整個天地都籠罩在這淡灰色的雪裏。


    時九在出門的時候,看著天色就猜到了會下雪,她略懂天氣學,雖然在醫院裏麵,也沒有天空給她觀察。


    隻是她在疾控中心住習慣了,從沒被雪淋過,也沒想過,下雪的時候,是要帶傘的。


    冷風灌入了時九的脖子,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地麵下一層單薄的雪,軟底的黑色皮鞋上也落了幾朵雪。


    腳踝腫的像是個豬蹄,快要把繃帶撐開了,迴去要好好抹藥。


    時九走到了公交站台,輕輕地跺了跺腳,把肩膀上的雪拍掉地上。


    她的手上是冰涼的,濕噠噠的雪水,這種感覺很奇妙,也很陌生。


    迴憶隻不過是迴憶而已,迴憶不具有任何力量,但是迴憶永遠不會被抹去…


    時九想起了很久遠的時候,那時,她還是時家最小的女孩子,最受寵愛的時九…


    “小九,外麵下雪了,不要凍著了,快到屋裏來。”白色的長發女人彎著腰,唇角帶著很溫柔的笑容。


    時九從長廊外跑進了家門,很乖巧地垂下頭,任由女人給她擦拭被雪花打濕的頭發。


    那是女人留給她的,少有的美好的迴憶。


    隻是她現在已經不記得女人的臉,每當想起的時候,心口上愈合的疤痕卻開始隱隱作痛。


    時九伸出手,任由著雪落在手上,手起初變得越來越冷,後來身體自己升騰出一股熱氣來。


    雪就慢慢地融化在了手心,變成了暖融融的雪水。


    馬路的左側有一輛賓利車駛過,後座的車窗半開著。


    一個男人的側著臉看向了時九,車子疾馳而過。


    時九的記憶力慣來很好,那一閃而過的麵容,很容易地記住了。


    平淡如山水的五官,鬢眉如同天邊飄忽不定的雲。


    淡淡的,麵容白皙,嘴唇淡薄,像是山水畫中人,煙雨裏的水鎮。


    那個男人和景止的美是不同的,景止是絕世美人,一顰一笑都動人,雌雄莫辨的妖冶,像是惑人的妖怪。


    而這個男人,則是美得淡了些,不驚不擾的,有種淡泊寧靜,像個超出塵世的道士。


    兩人目光對視的瞬間,男人狼狽收迴了目光。


    原來不是個出塵的道士。


    公交車來了,時九上了車。


    遇到長得好看的人,時九會下意識地多看一眼。


    而她的那幾個室友尤為地受時九的關懷,也是很大程度,歸結於顏值高。


    時九是個大俗人,耽於美色。


    但她的眼光向來是高的,所以美色誤人的事情並不常發生。


    唯獨在景止身上,時九跌地很慘,並且打算一蹶不振,倒地不起。


    從博覽中心出來後,林梓就一直很安靜,沒對時九說話,大概是剛剛時九差點動手給許覓柔來一刀的行為,把林梓氣著了。


    林梓生氣的時候,隻是一個人悶著,像個氣唿唿的河豚,自己生悶氣。


    時九猶豫地說道:“嗯,林梓,那個剛剛坐在賓利車的男人挺好看的。”


    聽說女孩們聊天的內容大多如此,這應該是個好的話題。


    孰料,林梓冷漠地說道:“哦,他就是許竹白。昨晚把我甩了那個人,許覓柔的哥哥,我的青梅竹馬。上個時間線裏,把我手腳砍斷的人。好看麽?”


    此言一出,時九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手臂,好像有點冷。


    她不由得咳了咳,而後輕聲道:“長那麽好看,當人渣可惜了。”


    時九覺得胳膊突然間變得很冷,像是身體由內而外地放冷氣。


    她補救地說道:“我覺得還是景止好看一些,那家夥一看就是個小白臉,渣男,不是個好人。”


    果然林梓被順毛了,又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後,說道:“時九,我有件事想同你說。”


    時九聞言正色道:“好,你說。”


    “景止可能不是人,你不要喜歡那麽可怕的家夥,他的靈魂,一直散發著黑氣,像是要吞掉周圍所有的靈魂一樣,我看了就覺得害怕。”


    時九看向了公交車的窗外,冷氣凝結成一層薄冰,她伸出手指寫下了景止的名字,可怕的人嗎?


    她伸出手放在胸口,那裏脹脹的,有點難受。


    喜歡他麽?真是一個陌生的詞語。


    迴想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喜歡過什麽事物,更遑論是一個人了?


    時九垂眸笑道:“林梓,我對他不是喜歡,我隻是,想找個同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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