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二十年,二月初六。


    長白山之上,依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天氣明媚,萬裏暖陽,卻化不掉那冷冷的濕氣,都說二月春風似剪刀,長白山上的二月春風,卻像是一柄閃爍寒芒的刀劍,吹的人心神發涼。


    梅樹之下,石台之畔,葉小楓手持一根沾了墨水的竹筆,眼觀鼻,鼻觀心,在雪一樣白的宣紙之上潑墨,一點墨跡散開,那雪白空曠的紙麵,忽地有了風景,但見青山墨河,雲霧迷蒙,飛鳥留影。


    葉小楓筆下所畫,乃是長白山此時之景,自他歸山之後,在山上待了已有百餘日。期間,他棄武棄劍,不念不想,無欲無求,仿佛將所有的事情都忘記,再也不提下山之事,再也不提山下江湖。


    江湖,似乎已經被他遺忘了。


    “胸中有山水,筆下出風景,好啊,畫的好啊,真是一幅好畫。”


    忽地傳來一道讚歎的聲音,葉小楓抬筆,目光掃向來者,逆君子陳不平大步走來,隨他一同前來的人,還有雲惜春,兩人在山下遊曆了小半年,吟詩作對,頌文摹帖,相處的極為融洽。


    “先生繆讚了,不過是隨手畫了兩筆。”


    如今的葉小楓,心情極為的平靜,脾氣也不再毛躁,沉穩了許多,聽到逆君子陳不平的誇獎,他也隻是淡淡的笑了一聲,並未放到心裏去。


    “當真是一幅好畫呢。”雲惜春溫柔一笑,她輕輕的捧起山水圖,筆跡尚未幹透,裏麵的景物也並不多,僅有一座山、一條河、一片雲霧、三兩隻飛鳥,以及一道隱隱約約的人影。


    那人影沐長風而立,麵向山河,徒留一道背影,站在茫茫的雲霧之中,卻也叫人看不真切。


    “這是惜春姐教出來的畫法,你們兩個,一個無事獻殷勤,一個自己誇自己,夫唱婦隨,還真是……般配啊。”葉小楓無奈的翻了翻白眼,沒好氣的說道。


    他縱然再愚鈍,卻也看的出來,二人關係不一般,很不一般。


    “惜春姐,你看我畫的怎麽樣?”


    夜七郎捧著一幅人物畫走來,畫中有梅、有雪,有石台,還有一位持筆的少年。


    “畫的挺好,隻是,若這少年,手中握的不是一隻筆,而是一柄劍,那便再好不過。”雲惜春端詳了半天,看看畫中人物,又看看葉小楓,總覺得差了一點感覺,待她目光瞥及陳不平腰間的浩然劍之時,豁然開朗,指出不對勁的地方。


    畫中的人物,自然是葉小楓無疑。


    但那持筆作畫的文雅氣質,卻不像葉小楓,一點也不像,常人看到這幅畫,定會誇讚不已,隻因夜七郎畫工了得,人物神情,極為傳神。


    隻是,若讓熟識葉小楓的人來看這幅畫,便會覺得異常的怪異,既熟悉,又陌生。


    缺的是一種氣質,少的是一分瀟灑。


    偏偏又多了幾分拘束,不像,實在不像。


    夜七郎撇了撇嘴,小聲嘟囔道:“我就是照著老大的樣子畫的啊,哪裏不像,分明是偏心。”


    轉念一想,曾經的葉小楓的模樣湧上心頭,夜七郎低頭,再看手中的那副畫,頓時皺緊眉頭,道:“這是老大麽?怎麽看起來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是了,若是老大手提一柄劍,那感覺便對了,可惜,老大,已經很久沒有握劍了。”


    幾人評價的話,落到葉小楓的耳中,笑容僵硬了片刻,葉小楓轉移話題道:“夏正啟那家夥呢?怎麽沒跟你們一起來?這麽長時間沒見悲秋姐,難道他心裏就不掛念麽?”


    “萬國朝會即將開始,陛下召他迴去了。”


    陳不平解釋道,見葉小楓麵露不解,旋即又補充了幾句,“自大唐立國之初,南征北戰,威名遠揚,令諸國敬畏,所謂萬國朝會,便是指萬國來朝的日子,每五年便有一次。一來是大唐宣揚國威,二來是諸國互通有無,三來是萬國朝拜獻禮。”


    “不但如此,各國的青年才俊,亦會齊聚一堂,彼此之間,常有較量切磋。”


    “大唐的世家子弟,皆要參加萬國朝會,為我大唐爭光立威,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正啟才不得不折返長安,不然的話,我想,他應該更願意來長白山,見一見心上人。”


    “萬國朝會。”葉小楓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老大,要不,我們也去湊個熱鬧?聽起來很有意思唉。”夜七郎桃花眼亮晶晶的,在長白山上待了這麽長時間,她早就厭煩了。


    “不去,你想去的話,便自己去吧。”


    葉小楓直截了當的拒絕道,一臉不感興趣的表情,壓根不給夜七郎挽留的機會。


    就在這時,一位信使騎馬而來,手持皇榜,在七梅山莊的門口,喊道:“皇上有旨。”


    聲音傳來,葉小楓麵色詫異,山高皇帝遠,更何況葉恆之和雲若仙兩人境界非凡,根本不可能聽從李安世的調動,這皇旨,來的太過蹊蹺。


    走到門外,信使撐開皇榜,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萬國朝會在即,孤欲求天下英才,為我大唐爭榮光,故召龍湖盛會武榜魁首——葉小楓,入京赴宴,欽此。”


    話音落下,那信使見葉小楓不跪,心中微怒,卻也不敢發作出來,遞出兩物,又道:“這是請柬,以及一封陛下的信,還請公子接過。”


    葉小楓立在原地,沉吟許久,不曾動彈。


    “我來,我來,給我就好。”夜七郎眼睛一轉,怕惹了那信使,迴去在李安世麵前告狀,諂笑兩聲,上前接過信件和請柬。


    “好生狂妄的小子。”信使暗道一聲,卻是扭頭便走,心裏對葉小楓的評價差到了極點。


    “老大,你的信。”夜七郎將信交給葉小楓,自己翻看起那張金箔做的請帖,愛不釋手。


    抽出信來一看,葉小楓額頭頓時浮現出細密的黑線,表情古怪,嘀咕了一聲:“這下,縱然我不想去,卻也不得不去了。”


    “老大,你這話,什麽意思?”夜七郎聞聲扭頭,往那信上一瞅,嘴角忽地抽搐,瘋狂憋笑。


    信中隻有兩句話。


    孤之掌上明珠,不可任人而取。


    欲取者,需聽孤之言,須有功名在身。


    翻譯過來,意思就是,老子的女兒,不是誰想娶,就能娶的,想要娶老子女兒的話,那就乖乖聽老子的話,還必須有功名在身。


    李安世乃是大唐皇帝,給葉小楓一個功名,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但這個功名,卻需要葉小楓來做,李安世的意思很簡單,來參加萬國朝會,孤給你開個後門,不然別想娶夏婉清。


    話說寫到這份上,再傻的人,也能明白。


    所以,葉小楓有選擇的權利麽?


    這是他躲不掉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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