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裏,薛文武、夏玲芝、雲戀夏三人臨摹完畢,相繼走入屋中。


    瞧見葉小楓在此,眾人都很淡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意外。


    相反,如果葉小楓不在這兒,那才令人意外。


    陳不平命書童拿來筆墨,又分別給三人一張白紙,令他們隨意發揮,在紙上寫幾個字。三人照做,各自在紙上留下字跡。


    葉小楓閑的沒事,圍著三人晃悠,一邊看,一邊對比三人字跡。


    三人中,夏玲芝的字跡最為好看,用的是楷體,中規中矩,秀麗端莊,一筆一劃,層次分明,頗有大家風範。


    薛文武寫的是行書,筆走龍蛇,肆意張狂,字跡如山河起伏,氣勢十足。


    雲戀夏寫的也是楷體字,不同於夏玲芝的端端正正,而是有些小巧玲瓏,十分精致,每一筆每一劃都好像是精心雕琢出來,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陳不平很仔細的在看三人的字。


    時而微笑,時而皺眉。


    其餘人安靜的立在旁邊,不敢出言打擾。


    “我說陳先生。您這是在看字,還是在看命?看了老半天,看出點門道沒有?我們這麽多人在旁邊等著,您倒是給個話啊!”


    葉小楓性子最急,率先打破僵局。


    “楓弟弟,安靜些。”


    “小子,少說話。”


    “小楓哥,閉嘴!”


    他一開口,其餘三人齊齊嗬斥,葉小楓一下子犯了眾怒。


    “你們!我!”葉小楓氣的說不出話來,扭過頭去,自己生悶氣去了。


    又過了許久,陳不平將三人的字放下,搖頭歎息道:“你們三人,悟性有餘,靈性不足,將來或許可有一番作為,卻注定無法超脫前人。”


    “這世間,對你們的束縛太深。”


    “不超脫出來,你們頂多也就是承前輩餘蔭,取得一番成就。而以你們的資質來說,這點成就,顯的微不足道。”


    陳不平幾句話交代完。


    三人不禁陷入沉思。


    這三人,無一不是青年一代中的翹楚。


    薛文武,自不必多說,文武雙全,如此年齡,已是一品武境,冠絕同輩。


    夏玲芝,丞相之女,容貌、氣質、學識,俱是上上之選。


    雲戀夏,內力三品武境,醫術深得其師真傳,而且,她才十四歲,再給她幾年時間,未必比前兩位差。


    可是,這些還不夠。


    他們想做的,不僅僅是優秀,而是超越,超越前輩之人。


    這又何其艱難。


    大唐戰神薛無敵,位極人臣,一字並肩王,世位罔替。


    大唐宰相夏首道,統領百官,文壇泰鬥,門客三千,弟子滿天下,與逆君子陳不平,並稱儒學兩大家。


    醫聖華解憂,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妙手迴春,醫治病人無數,一本《醫經》傳世,收羅一千三百餘種治病藥方,被譽為醫學第一書。


    這些人,像一座座大山,擋在薛文武他們前麵。


    前人路已盡,後人何處去?


    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很悲哀、很殘忍的事情。


    “陳先生,我們應該如何做?”薛文武心有不甘,陳懇問道。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應該問你們自己。”陳不平搖搖頭,沒有迴答。


    “他們要是心裏有答案,還用的著問你?”葉小楓翻翻白眼,嘲諷道。


    “自己的答案才是答案,別人的答案,未必正確,興許,還有可能是種誤導。我如果給了他們答案,不僅幫不了他們,相反,還會害了他們。”陳不平道。


    “羅裏吧嗦的一堆道理,有那麽難嗎?心裏怎麽想,就怎麽做,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葉小楓不以為然道。


    “這個世界,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有選擇的機會。有些人,像他們,不,準確來說,是幾乎所有人,生下來注定要走這樣一條路,按照他人的意願活一生。”


    “人的出身,不由人決定,人的命運,也未必掌握在自己手裏。”


    “從他們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們的人生就有了規劃,大將軍的孩子未必成為大將軍,卻一定要會武功,丞相的女兒未必是丞相,卻一定要有才學,醫聖的弟子未必是醫聖,卻一定要懂醫術。”


    “他們沒有辦法拒絕命運的安排。”


    “因為一切,早有安排,不必經過他們同意。”


    陳不平一句接一句道。


    他的語速不快,聲音不高,卻宛若有一股魔力,讓人信服。


    “這樣的人生,還真是悲哀。”葉小楓似乎感覺到了薛文武、夏玲芝、雲戀夏三人的情緒,感歎道。


    “真的沒有一點辦法麽?”夏玲芝輕咬紅唇,美眸裏盡是不甘。


    “你應該先問問自己,這條路,你是否願意繼續走下去。”


    “路錯了,再怎麽走,也走不到你向往的地方。”陳不平意有所指道。


    “謝陳先生指點。”


    夏玲芝聰慧過人,自然明白陳不平的意思,當即盈盈施了一禮。


    隻是心頭卻苦笑連連。


    路錯了又如何,她沒有選擇路的權利,她隻能將錯就錯,一直走下去。


    江湖,對她而言,注定可望而不可即。


    “我想通了,我不想超過師父,我學醫術,本來也不是為了拯救蒼生,隻要我身邊的人平平安安,那就足夠了,人言道,知足常樂,我才不去想那麽多呢。”


    “對我來說,餓的時候有飯吃,渴的時候有水喝,困的時候有覺睡,難受的時候有人陪在我身邊,這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我不想要更多,一點也不用。”


    雲戀夏豁然開朗道。


    葉小楓聽到,頓時樂開了花,伸手摸了摸雲戀夏白嫩的額頭。


    “果然,你就是個小吃貨,除了吃喝拉撒睡,腦子裏一點別的東西都沒有,這是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傻人有傻福,懶人有懶命。”


    “哼!要你管!你才傻!你才懶!你才隻會吃喝拉撒睡!說的真難聽!”


    雲戀夏腮幫子氣鼓鼓的,張牙舞爪的撲到葉小楓身上,一陣亂錘。


    至於那些有關人生的大問題,早就被她扔在腦後,丟的一幹二淨。


    “這丫頭,不簡單呐。”陳不平眼中含笑,十分看好雲戀夏。


    “也許隻是年幼不懂事。”神偷沐春風嘴角上揚,一語雙關道。


    陳不平老臉一紅,想起剛才跟葉小楓的對話。


    夏玲芝、雲戀夏都有了自己的答案。


    現在,隻剩下薛文武,還未問清楚內心。


    陳不平沒有打擾他,反而將目光放到葉小楓身上,道:“你要不要來寫幾個字,看一看心裏是否有所疑惑?”


    “我?我沒什麽疑惑啊!”葉小楓指指自己,很明確的說道。


    “你爹是天下第一劍仙,你娘是天下第一美人,你就一點壓力都沒有?”


    陳不平有些驚詫,繼續問道。


    “沒有啊,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他們怎樣,跟我有什麽關係?反正,天底下也沒多少人知道我的身份,沒人要求我做這做那,我怕什麽?”葉小楓攤手道。


    “如果有一天,世人知曉了你的身份,又該如何?”陳不平接著問道。


    “知道就知道唄!隨他們怎麽說,嘴長在他們身上,愛說什麽說什麽,我又堵不住他們的嘴,我才不在乎他們說我什麽。好也罷,壞也罷,我開心就好。”葉小楓無所謂道。


    “少廢話,讓你寫,你就寫唄!隨便寫幾個字,難不成,是怕字太醜,笑掉老夫大牙?”神偷聽兩人問答了半天,聽不下去了,不耐煩的將筆和紙塞到葉小楓手裏。


    “胡扯,我好歹跟著悲秋姐學了一整年的詩詞歌賦,字怎麽可能醜!”


    葉小楓鋪開紙張,下筆飛快,頃刻間完成。


    “草書?葉小子,你還真是聽話,我叫你隨便寫幾個字,你真就隨隨便便寫了幾個字應付,你小子可以。”神偷瞥見那連成一片的字體,瞬間失去興趣。


    “你懂個屁!這叫隨心所欲,是悲秋姐教我的。”葉小楓不服怒懟道。


    “隨心所欲,原來如此。妙極!妙極!妙極!”陳不平麵露欣喜之色,一連說出三個妙極,驚的眾人忍不住圍觀過來。


    葉小楓的字,如雲霧縹緲,虛虛實實,字跡淺淡不一,卻又一氣嗬成,有的地方字跡濃厚,如刀鋒劍芒般犀利,像是江湖裏的快意恩仇,有的地方卻又輕輕散散,藕斷絲連,像是江湖兒女之間的朝朝暮暮。


    結尾的地方,濃淡相宜,一道提筆勾,斷絕天涯,瀟灑恣意,無拘無束。


    這何止是一幅字,簡直是一幅畫,描繪了一段人生,一個江湖。


    “葉小友,這幅字,可否贈與在下?”陳不平誠懇道。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陳不平是誰?儒家兩大家之一,大唐逆君子,居然稱唿葉小楓為小友!


    唯有葉小楓渾不在意,道:“筆是你的,紙也是你的,我不就寫了幾個字嘛,至於這麽客氣?你想要就留下來唄。”


    “別小友小友的叫我,岔輩了都,叫我小楓就好,你可是暗戀過我娘的人,跟你一個輩分,多寒摻人。”


    眾人無語,滿頭黑線。


    葉小楓,果然不能按常理揣測。


    “得了便宜還賣乖,討打。”神偷沐春風總結的很精辟。


    眾人深表讚同。


    “小……小楓,你寫這幅字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陳不平改口道。


    “江湖唄!”葉小楓努努嘴,道,“那上麵不都寫著麽?”


    陳不平一愣,旋即大笑道:“是我疏忽了,小楓,你生來就有一顆玲瓏剔透心,實屬難得啊!舉世相覓,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人。”


    “說話拐來拐去的,我就當你在誇我了。”葉小楓沒聽懂,什麽叫玲瓏剔透心,也沒問,覺得依陳不平的脾氣,問了也是白問,不如幹脆不問。


    眾人走後,陳不平又拿出葉小楓寫的那幅字,觀賞了一段時間。


    而後,他派書童拿來工具,親手將那幅字掛在廳堂中央。


    紙上寫著短短一句話。


    “江湖在何方?我的腳下,就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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