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女聲響起,打斷了江上弦內心的吐槽,她抬起頭換上標準的職業微笑:“鹵羊肉,直接吃也行,若是不嫌麻煩,拿迴去熱一熱更好吃些。”


    江上弦的記性還算不錯,眼前這個看起來六十左右,頭發也已白了一半,衣衫普通卻帶著股書卷氣的老婦人,並不是她的熟客:“來,嚐嚐,好吃再買。”


    她拿起刀切了一小塊放在刀麵上遞過去,老婦人猶豫著拈起色澤誘人,裹著充分醬汁,上頭還有零星白芝麻的鹵羊肉,塞進嘴裏。


    羊肉入口,她的眼睛就是一亮:羊肉軟爛,香味特別,醬汁濃鬱,十分入味。


    老婦人有些依依不舍的將羊肉吞入腹中,拿出帕子,將兩根手指細細的擦拭幹淨,捏了捏錢袋子,咬牙道:“確實好吃,就給老身切個一斤吧。”


    江上弦將剩下的那塊肉一稱:“夫人,一塊肉一斤一兩三錢,您若是都要了,奴給夫人算一斤一兩如何?”


    “那,那行吧,將剩餘的汁子也都給我吧,我這兒有碗。”白送三兩羊肉,便是老婦人心疼銀錢,也好受了些,從胳膊上挎的籃子裏取出一個幹淨的大碗來遞給江上弦。


    “成,都給夫人,您這是買迴去給家裏的小郎小娘吃吧?可真好。”做生意麽,就是要熱情,跟人搭話閑聊,聊得好了,人家下迴來西市才會頭一個想起你。


    老婦人笑著提了提籃子:“我家二娘,馬上要嫁人了,日後可不好見著了,這不,老身便想著離家前給她吃頓好的。”


    江上弦繞過小推車,走到老婦人身前,幫著她將盛的滿滿當當的大碗放好,笑的真切了許多:“恭喜恭喜,為人父母,無論何時最先想著都是兒女,您是個好阿娘叻。”


    “你這小娘子,倒是嘴甜的很。”


    *


    鉦聲響起,江上弦姐弟踏著鉦聲,迎著昏紅餘暉準時下班。(唐朝西市,開市以日中擊‘鼓‘三百聲開始,閉市以日落擊’鉦‘三百聲而終。


    江望日喜笑顏開的兩隻手推著車,右手手腕上係著一根長長的繩子,繩子的末端,一架小小的鳩車咕嚕嚕的綴在他身後。


    這是今日江上弦踩著點給他買的新玩意兒,長安城裏的小兒都喜歡這小玩意兒,算是孩童間的潮流單品。


    他羨慕了許久,每每看到旁人拉著一輛,就眼巴巴的挪不開眼。


    “阿姊,我今日跑了一圈,也沒瞧著什麽好位置,倒是有一處位置不是太好,價錢也太貴了......”江望日得了心愛的玩具也不忘記正經事。


    “實在不行,天熱之時,就在永安坊門口支個攤子,也不用走許多路,還能從家裏拿張竹席遮蔭。”江上弦無所謂,要是有合適的鋪子盤下來做個小炒菜館也不錯,要是沒有,就這麽湊合著也能活。


    就是如果在永安坊裏頭擺攤,江母肯定要讓他們一早就開始擺,一直擺到晚上坊裏的鄰居全都不出門了才罷休。


    這也是她每日不辭辛勞去西市擺地攤的理由之一,西市隻開半日,工作時間大幅度縮短。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為她家住的宅子是自家的,也算是祖上積德。


    若是運道差些的外鄉人,在這長安活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在最偏遠的坊市,買上一套四五百貫錢的小宅子呢。


    江望日顯然對在永安坊大門邊支攤子興趣不大,小臉上有些失望,誰會想在家門口擺個攤子天天被老母親盯著好好幹活呢?


    “趕緊走,迴家放了東西,阿姊帶你去蘭陵坊買旋切魚膾去。”江上弦覺得五月的日頭還是有些毒辣,尤其是被曬了一下午,她的胃裏不停翻湧著一股熱氣。


    “哇,吃魚膾麽?太好了阿姊!”江望日歡唿著兩條小短腿賣力朝前方跑去,江上弦不得不在後頭追著他:“慢些,慢些,別把陶罐摔了!”


    摔了人沒事兒,小孩子皮實,爬起來就完了,摔了陶罐就糟心了,得再花銀錢買了。


    江母接過推車就要往外走,她得把大陶罐拿到永安渠去洗幹淨再迴來。聽說他們兩個要去買魚膾,臉拉了下來,但想到今日的羊肉都賣完了,抿了抿唇到底沒說什麽。


    江望日崇拜的看著自家阿姊,他就知道,他家裏,還是阿姊本事最大。


    對這種敬佩,江上弦覺得大可不必,實在是魚膾本身就算不得什麽金貴東西,‘八水繞長安’可不是空口來的,閑著沒事兒自己去折騰折騰也能抓上一簍鮮魚。


    說的這麽高端大氣,說到底就是生魚片,而且是河魚。但凡是常見的剛出水的鮮魚,在唐朝人的餐桌上一律可以配上切得極碎的嫩綠蔥花、蒜泥、橙絲、黃芥末等去腥味的東西,拿來切片了生吃。


    (穿越的寶寶注意,如果實在嘴饞想吃鯉魚,一定要偷偷抓,偷偷買,偷偷吃,如果被逮住,屁股上要挨六十大板哦。)


    去外頭吃還是因為這玩意兒對刀工有要求,對刀也有要求。


    江家就一把菜刀,飽經風霜,不適合片魚。


    蘭陵坊和永安坊中間就隔著宣義、永達兩個坊,橫穿過朱雀大道就能到,路還算近,姐弟倆走的並不著急,反正長安城的宵禁時間還沒到,連第一聲鼓都沒有響呢。


    “阿姊,咱們再買三碗軟麵片餺飥湯?”江望日得寸進尺,囤著口中泛濫的口水:“我想吃酸辣的,魚膾太涼,用熱乎的餺飥湯配了吃正好。”


    這就是小孩子胡說八道了,唐朝人吃生魚片那肯定是配大米飯的,這小子打小吃慣了麵食,不愛吃米飯。


    江上弦暗暗翻了個白眼,小夥子,你這是冷熱相加,再配上生魚片,竄稀套餐呐:“可以,阿姊允了。”


    竄不竄的再說,反正她也想吃。


    姐弟倆從永達坊走出時,江望日還在喋喋不休的憑空描述旋切魚膾的美妙之處,‘啼啼噠噠’的馬蹄聲從明德門的方向,順著朱雀大道越來越近,江上弦一把拉住高興的尾巴都翹上天的弟弟,停住腳步避讓。


    好一會兒馬蹄聲才漸漸遠去,江望日膽子極大,張大嘴全程用直勾勾的眼神盯著這一行人,直到這群身著魚鱗甲,腰佩牛頭刀,胯下騎駿馬的背影遠去,才戀戀不舍的收迴目光:“阿姊,千牛衛的上官們可真威風。”


    江上弦全程老實的垂著腦袋,隻在最後抬起頭,還是吃了一臉灰,她抹了一把臉:“你要想入千牛衛,咱們家可沒路子。”


    此言一出,江望日癟著嘴悶悶不樂的朝前繼續走,江上弦並不出言安慰,這是唐朝,她是一個曆史係的學渣,但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江望日幼時也不是沒有進過學堂,按照江母所言,這小子就不是個讀書的料,拿起書就打瞌睡,抓起毛筆,寫的字是歪歪扭扭。


    這也就罷了,大唐向來有科舉和行卷兩條門路可以入朝為官,他不會念書,科舉之路就算是堵死了,撐死了去考個明算科,運氣好考上了,做一個九品下的微末小官。


    而行卷就更不可能了,大唐子民人人皆會做詩,江望日若是有無數詩詞大作傳世,沒準也可以挨家挨戶的找門路,投自己的文章詩詞。


    可他的詩詞水平大概就跟江上弦難分上下:鵝鵝鵝,窗前一堆毛,鍋裏一隻鵝,鍋中鵝似窗前鵝,好一鍋鐵鍋燉大鵝。


    作者:唐\/江上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安牛馬實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鴉有猛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鴉有猛男並收藏長安牛馬實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