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青天端坐在床上,心裏備受煎熬。


    師父讓勾玉前來,原本是想給築邶提個醒,讓他不要輕易殺人,何人該殺何人不該殺心裏應該有個數,不要亂殺無辜遭無端孽障。


    但勾玉卻是死纏爛打師父一陣,問出了趙築邶那貪圖天下的雄心壯誌,便也知道了自己被趙築邶所‘脅迫’。


    丁勾玉便和自己說了那麽一番話,雖然話說的不是很明白,但問青天也能明白五六。


    丁勾玉和師父一個態度,不管什麽時候想離去,他們二人都會想辦法幫他躲災避難,丁勾玉和自己說的那些,心思卻是比師父多,估計他對朱瞻基也沒什麽太大的好感,也想讓這趙築邶推翻朱家王朝,但另一方麵那公主還是他的媳婦,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這留不留問題的答案就有了,不留,一刻不留,我是絕對不會留下幫你。


    至於讓自己送他一程,路上說的話,那是丁勾玉對自己的囑托,也是丁勾玉的勸解,他說自己自由自在,是因為自己什麽都不在乎。那對於自己的處境而言,自己肯定是不自在的,自己原本想的便是歸隱山林。


    問青天輕笑一聲,緩緩起身不願再想,推開窗戶眯著眼看著太陽。


    “或許,這本來就是死結。”問青天笑笑,也不去多想了。


    隨遇而安就好。


    周步幾人迴到客棧,身上都染著幾分血氣,那曲飛光甚至掛了彩,手臂被暗器所傷,問青天用幾根銀針逼出毒血,包紮好後,那曲飛光便一掃臉上的疲憊,大言不慚的要去再殺三個殺手助興。


    趙築邶笑著看著峨眉幾人,掃了一眼正在閉目養神的劉誌詠說道:“詠哥,不是說你的人五日內就到嗎?如今已經過了三日了,明日若是不到可就丟人了哦。”


    劉誌詠嘿嘿一笑,睜開眼睛說道:“明日必到,著什麽急?怎麽,你那些崆峒弟子不也沒到嗎?”


    趙築邶打開鐵扇道:“我崆峒弟子不摻和這件事,對付陳平泓,隻需要一群山賊流寇就好。”


    劉誌詠皺眉說道:“這是在罵我?”


    趙築邶笑道:“豈敢豈敢啊。”


    劉誌詠哼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多說。


    問青天將銀針用蠟燭烤了又烤,等銀針沒了熱氣後用手抹去銀針上的灰垢,收入袖子後說道:“誌詠,陪我出去轉轉。”


    劉誌詠應了一聲,二人朝著客棧外而去。


    趙築邶看著二人離去,正要開口欲同去,又一想今日怕是有弟子送情報而來,趙築邶便閉上嘴,看著二人走出客棧。


    “去哪?”劉誌詠問道。


    “西安城。”問青天說道。


    “哦?殺進去?”劉誌詠問道。


    “不,走進去。”問青天說道。


    劉誌詠看著一側掛著笑容的問青天說道:“怎麽?不糾結了?”


    問青天笑道:“糾結,怎麽不糾結,但是糾結又有何用?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劉誌詠笑了笑,二人慢慢的朝著西安城而去。


    “怎麽,這次去西安城有什麽目的?”劉誌詠問道。


    “還能有什麽目的?”問青天看向劉誌詠。


    劉誌詠笑了笑道:“哎,丁勾玉來的真不是時候,對吧?我都替築邶感到不平!怎麽這個時候來了?這不就是來擾亂你的心思嗎?這不就是來打亂築邶的計劃嗎?要是你真的不願意和築邶‘同流合汙’了,那該如何是好啊?哎呦,哎呦。”


    看著劉誌詠假裝的歎息,問青天隻是笑了笑。


    二人雖然是慢走,但速度依舊不慢,走出樹林,便能看到熙熙攘攘的西安城。


    “青天,你是為築邶計劃入城路線吧?”劉誌詠正色說道。


    問青天自然也不會隱瞞,點了點頭。


    劉誌詠說道:“那咱們現在就迴去吧,築邶定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


    問青天笑了笑。


    劉誌詠歎息一聲道:“你是想算一算到底有多少人該死,多少人不該死,對吧?”


    問青天點頭。


    劉誌詠又說道:“但你不會告訴築邶,若是築邶真是亂殺無辜,你就要離去,對吧?”


    問青天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哦,對,你會好好的考慮一番再決定要不要離去,或許你會留下,但也絕不會再那麽用心的幫築邶。”劉誌詠又說道。


    “知我者,誌詠也。”問青天笑著說道。


    劉誌詠笑道:“我知你,是因為三人中我認識你時間最長,我雖沒有像築邶那般陪你時間最多,但我是最了解你的,我知道你所圖,我也知道你的不甘。”


    問青天看著劉誌詠,笑著道:“伯牙和子期?”


    劉誌詠道:“在其上不在其下。”


    問青天笑了笑,繼續大步朝著西安城而去。


    到了城門口,依舊是多交了一份錢,一份居住稅,問青天和劉誌詠也沒爭辯什麽,要多少給多少就是了,二人走進西安城,四周逛著。


    城內還是那怪異的‘祥和’問青天和劉誌詠二人依舊感覺怪異,問青天慢慢的走著,想著西安城的地圖,在心裏畫上一條路線,悠然的走著。


    繞著繞著,又迴到了那一條被血洗的街。


    青石板依舊是那青石板,但是上麵的血卻是洗掉了。


    兩邊的高樓依舊是當時的高樓,隻是沒了當時的陰暗。


    二人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走過,二人沉默下來。


    那一場血洗,就好像沒存在一樣,大家似乎都‘不知道’,還是不願意知道,還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日子還要過,沒有那麽多的義憤填膺,沒有那麽多的打抱不平,隻有柴米油鹽,隻有好好活著。


    走過這一條街,轉至另一條街,問青天和劉誌詠慢慢的走著,臉上沒有表情。


    身邊的小販經過他們的身邊,臉上洋溢著笑容,但二人卻聽到了小販的‘哭聲’。


    問青天忽地停下腳步,朝著一條胡同看去。


    胡同盡頭陰暗潮濕,那一日在血洗之後的街道上,那亂跑的瘋婆子,此時哆哆嗦嗦的萎縮在胡同角落。


    問青天緩緩走了過去。


    那瘋婆子抬起臉,看到問青天,笑著對他揮了揮手。


    問青天一笑,銀針握在手裏,問青天用手指摩擦著銀針,心裏猶豫著。


    問青天手中銀針被瘋婆子看到,那瘋婆子嚇的直往角落鑽,可這是死胡同,她還能去哪裏?


    問青天將銀針收起,歎息一聲,看向瘋婆子。


    瘋婆子見問青天收起銀針,用手擦了擦臉,對著問青天又是一笑。


    問青天轉過身去,瘋婆子慢慢站起身,想跟在問青天的身後,卻貌似有些不敢。


    劉誌詠走進胡同,手裏拿著一個用油皮紙包裹的滾燙醬豬肘,扔給瘋婆子。


    瘋婆子接過醬豬肘後大喜,蹲在地上大口的吃了起來。


    問青天看向劉誌詠說道:“她身體太虛榮,吃這油膩的東西對身子不好。”


    劉誌詠眼中帶著幾分同情的看著瘋婆子說道:“能吃就吃吧,誰知道她今日會不會死?”


    問青天歎息一聲,看著那狼吞虎咽的瘋婆子,眼中閃過不忍神色,卻轉過身朝著胡同外而去。


    跟出來,跟出來,跟出來我就帶你離開西安城!


    問青天心裏想著,腳步慢了下來。


    劉誌詠看著問青天,隨即一笑,朝著胡同瘋婆子跑去,一把搶過瘋婆子手中的醬豬肘,瘋婆子一驚,大叫一聲,追著劉誌詠而去。


    “略略略,來追我啊!”劉誌詠大聲的笑著,手高舉著醬豬肘,朝著城門處跑去。


    問青天看著劉誌詠引著瘋婆子朝著城門跑去,問青天一笑。


    知我者,誌詠也。


    問青天慢慢的跟在二人身後,看著街道上人的神色,


    穿著樸素的百姓或者小販,臉上均是露出一種憂愁,看著劉誌詠逗瘋婆子,百姓和小販臉上都是不忍神色,各自做著自己的事,也不去管。


    倒是有些身穿華服的富貴弟子,看著劉誌詠戲耍瘋婆子,臉上露出驚喜和看笑話的表情,拍手叫好的同時還笑著喊著:“對!就這麽戲耍!對!”


    不知從哪飛出來的瓦片,精準的打在這華服公子的臉上,啪唧一聲碎裂開來,被家丁層層護著的華服公子一驚,一摸鼻子,雙指染上幾抹血紅,便朝著身後直直的躺了過去。


    問青天拍了拍手上的土,繼續朝著城門而去。


    城門的守衛看著劉誌詠逗瘋婆子,見他朝著城門口而來,那守衛笑著放行,也不收買路財了,就當花錢看個熱鬧,劉誌詠引著瘋婆子跑出城,那瘋婆子經過城門口的守衛身邊時,那守衛還不忘用手拍打瘋婆子的臀部吃個豆腐。


    可是那瘋婆子的注意力全在劉誌詠身上,根本不在意是不是被吃了豆腐,直直的朝著劉誌詠追去。


    那守衛哈哈大笑,忽然感覺被什麽人一巴掌扇在臉上,左耳嗡嗡作響。


    問青天又一膝蓋頂在守衛的下三路,守衛捂著襠部倒在地上,口中開始吐著白沫。


    “果然先傷其耳再傷其下體就能使氣血翻湧。”問青天輕笑著點頭,快步朝著劉誌詠方向而去。


    其餘守衛正要去追問青天,隻覺得身子一疼,便動彈不得了。


    問青天快速幾步,追上劉誌詠說道:“誌詠,別跑了,你跑的起那女子可跑不起!”


    劉誌詠一笑,停住腳步,但還是將手中的醬豬肘舉起。


    瘋婆子直接抱在劉誌詠身上,雙手用力的去夠那醬豬肘,奈何劉誌詠身高八尺,瘋婆子的手怎麽也夠不到。


    “讓她喘口氣,直接吃東西對身子不好,對不?”劉誌詠笑著看著一側坐在樹樁上的問青天說道。


    問青天點頭正欲說話,隻見瘋婆子膝蓋猛地提起!


    “我...靠。”劉誌詠跪在地上,手中醬肘子扔在地上,用手捂著襠部,瞪大眼睛,嘴角微顫。


    瘋婆子撿起地上的醬肘子,大口的吃了起來,忽地看向問青天,跑到問青天一旁也坐在樹樁子上,靠在問青天的身上,大口的吃著醬肘子。


    這瘋婆子衣服破爛且髒,味道也大,問青天卻沒有絲毫厭惡之心。


    問青天苦笑著搖頭,他忽然想起張倩。


    當時在去泉州的路上,問青天救下了張倩,嘴上說著不嫌棄,其實心裏卻總是嫌棄著那張倩,問青天當時也不知道為何會嫌棄張倩,或許是因為自己當時還不算入江湖?也許是自己還沒有那麽多的經曆,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一圈又去了趟草原,問青天心境似乎也成長了許多。


    對於這個瘋婆子,問青天隻有同情,這也隻是一個二十餘歲的女子罷了,是個可憐人而已。


    瘋婆子大口的吃著,瞥了一眼問青天,忽地將醬豬肘遞到問青天嘴前。


    問青天看著那雙手,這雙手肯定是白的,雖然上麵滿是土垢油脂,但手指的關節處隱隱約約有著幾分乳白。


    問青天看著這雙手,笑了笑說道:“我不吃。”


    瘋婆子看著問青天,眼中露出猶豫神色,手一動,醬肘子又往問青天嘴前湊了湊。


    劉誌詠走到問青天身邊,歎息一聲說道:“扣痦子,掛馬子,追瘋子,逗傻子果然都是缺德勾當,早知道用上幾分硬氣功好了,這一膝蓋,我差點沒去見我太奶。”


    問青天笑了笑,看著嘴前的醬肘子,用手拍了拍瘋婆子的手。


    瘋婆子看著問青天一笑,一扭頭,看著劉誌詠也笑著看著自己,瘋婆子大叫一聲,猛地抓住問青天的胳膊,開始大聲哭泣起來。


    瘋子的哭泣,更加的讓人感覺悲傷,那是種難以說明的悲傷,是不加掩飾的悲傷,是沒有尊嚴的悲傷,是人最大的悲傷。


    問青天拍了拍瘋婆子,瘋婆子手中的醬肘子緊緊的抱在懷中,那肘子上的油都蹭在了問青天的衣服上,問青天依舊不在意,隻是看著瘋婆子心裏止不住的歎息。


    “別哭別哭了,吃,吃,吃。”劉誌詠笑著蹲下,看著瘋婆子說道。


    瘋婆子看著劉誌詠,見他臉上都是笑容,她倒也不那麽大聲的哭泣了,而是試探性的將哭聲小了下來,看著劉誌詠,手慢慢的伸出,摸在劉誌詠的臉上。


    劉誌詠笑著看向問青天,一挑眉。


    劉誌詠的意思是:“看,我的魅力不比你差。”


    ‘啪’的一聲。


    瘋婆子一巴掌扇在了劉誌詠的臉上,劉誌詠雖然用上了幾分硬氣功,依然被扇了個七葷八素。


    “噗。”問青天笑出聲來,原來這瘋婆子在劉誌詠臉上試探著,是要打他啊,他還覺得挺好呢?


    劉誌詠站起身,上牙床和下牙床摩擦著,鬱悶的蹲到一旁,離這瘋婆子有了個安全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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