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曾經設想過很多不切實際的美好。


    他想的最多的一種,便是待到戰畢,他修書一封至上界告假,暫別神君之位數百年,陪鳥兒或閑庭信步賞花聽風,或縱馬高歌遊戲世間。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預料到的一種,就是鳥兒會同他告別,以一種難以接受,又如此真實的方式離開。


    寒少宇沒有想過,自然也就沒有做任何的心理準備,但意外這東西就是會在一種毫無準備的狀況下突然而至,不論是對凡人,還是對他這樣的神君大人。


    在此之前,寒少宇覺得自己真的很強,他活了這麽些年,縱觀大半生,用“神生無望”四字形容,根本無法描繪他此生的悲愴和殘酷。他曆經父母雙亡家毀城破,曆經大小征伐百戰千場,看破紅塵,漠視生死,他以為自己早就立於不敗之地,可意外突然而至的時候,他絕望,痛苦,很多不久前才被喚醒的,關於美好的希望和期許,瞬間被殘酷的現實撕得粉碎,那一霎絕望如潮湧,鋪天蓋地而來,他終於明白過來,喔,什麽白戰神,什麽不敗之地,原來從始至終,他都有害怕的東西。


    那一霎間,意外突然而至,命運再次以成功者的姿態,強硬地扼住了他的喉嚨……


    同神棍那日的爭吵依稀在耳,寒少宇終於明白了當時他為什麽對神棍那句“不僅我同蘇墨的姻緣隨緣,你同青木臣也一樣,也隨緣”如此在意,原來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潛意識裏他懼怕這樣的天意應驗,所以憤怒,可漫如潮湧的怒火,還是無法抵製這樣的天意降臨……


    青丘黃潮淺灘。


    一切開始,也是一切結束的地方,應該可以這麽說吧,遠處的潮水隨風而起,泛起的波浪仍舊拍打著那塊一半沉在水中,一半浮於水麵的巨石。


    寒少宇在淚光中舉目,蒼山如海,殘陽如血,逐月插在手邊,劍身瑩白剔透,隻有沿劍鋒順流而下的血,和滲入泥土中大片的血跡昭示所有殘酷,而夕陽日落之下,黃潮淺灘的景致始終未曾更變。


    三場硬仗,大敗九黎,逼得蚩方母子帶殘部退至黃潮淺灘,寒少宇始終以強勢壓製,終結戰事似乎就在眼前。然而他卻忘記了蒼溟的教誨。


    蒼溟曾蹙眉望著麒麟城金頂上的雪,麵色嚴峻仿佛那上頭的雪隨時會掉落下來將誰砸死,然後鄭重跟他道:“少宇,你要記住,當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如果中途出現許多的困難挫折,那即是正常的,說明你隻要堅持去做,克服這些困難,就有很大的機會成功。可若一件事情進展得太順利,反而會很容易出問題。”


    “那如何克服呢?”他那時年紀不大,雖已經過了刻意刁難,故意找蒼溟不痛快的年紀,卻仍喜歡時不時給他出些難題,這也是蒼溟喜歡揍他的原因之一,“我覺得師父你這句教誨雖然很深刻但是用處不大,你說事情進展如何受誰控製呢?若順利,便是天意如此,那沒有許多困難和挫折,難不成要製造些困難和挫折來自我挑戰嗎?”


    當時蒼溟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八成他也很難迴答這個問題,寒少宇那時候還很痛快,在蒼溟蹙眉盯著麒麟城金頂上的雪思緒深沉的時候大笑出聲,可這一迴,麵對進展順利的戰事,麵對蒼溟預言中那很容易出現的‘問題’,寒少宇自我說服想勾勾嘴角,嘴剛一動,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終於在所有溫暖化為青光消散時放聲大哭,即使是當年的城毀家破,也沒有將他陷入如此絕望的境地,那種被命運糟踐,強扼住喉嚨褫奪一切的感覺比淩遲更糟。


    他眼睜睜看著他的阿臣化為青光消失於天地之間,隻有一支沾染了鳥兒心血的誅神箭,還有溫熱的,發散著熟悉氣味的鳥兒的鮮血,滿滿地染濕了他的白袍。


    寒少宇始終想不明白,最後一場惡戰,亂軍之中,那隻傻鳥為什麽會那麽及時從那麽遠的地方跑過來,為他這個該死之神擋下蚩方的暗箭,兵荒馬亂中他隻看到青光一閃,然後溫暖跌進懷裏,他看到阿臣抬頭對他笑了一下,身形滑落,下意識去接,手掌觸上他溫暖的後背,然後在後心處摸到一支羽箭,抬手,入眼是刺目的猩紅。


    “兔子!”


    一聲比野獸咆哮還要竭嘶底裏的嘶吼像是直接撕破喉管從胸腔裏跳出來,素水水跌跌撞撞跑來,抬起顫抖的手摸了摸他的鳥兒,雙眼圓睜,可以看到眼白中的血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爬滿他的眼睛,然後素水水搖了搖頭,紅著眼,緩緩退開。


    “不要……”


    寒少宇絕望收緊雙臂,潮濕的雨打在肩上臉上,雨是冷的,淚是熱的,熱淚同冷雨交融在一起,沿著臉龐沿著下巴滴落在鳥兒臉上,鳥兒眸光從未有過的清澈明亮,寒少宇知道那意味著什麽,生命之火燃盡之前,總會迸發出最璀璨的亮光。


    他從未對死亡如此恐懼,冷雨中,他抱緊他的鳥兒,全身都在抖,那支羽箭穿透鳥兒的脊背,也深深紮進他心裏,他覺得自己的心裂了一道口子,冷風帶著冷雨灌進去,恣意蹂躪,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木頭,不要哭……”


    這是阿臣化為青光消散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抬起白皙手臂伸指抹去他下巴上晶瑩剔透的水光,還未撤離,便化為點點青光消散。


    所有殘留的溫暖,刹那被冷風冷雨衝散,寒少宇不知自己在風雨飄搖中跪了多久,隻是腦袋一片空白,周圍的刀兵聲,因他一聲絕望痛苦的哭號驟停,雲開雨住,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這東西……誰做的?”


    寒少宇抱著雙膝,下巴埋在臂彎裏絕望縮成一團,一隻女人的手伸向麵前,捧著那隻陳舊的木馬,這隻手同他的身體一樣,也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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