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兒沒說謊,因為隻過了兩日,小狐狸便陪著半血狐狸來殿請罪。半血狐狸赤裸上身隻穿一條單薄長褲跪在雨中,南郊不長荊棘,母狐狸又未找到柳枝,他便背著幾根青竹,在殿前跪了整整一個時辰。


    非侍衛不報,非家臣有意刁難,確實是不巧,半血狐狸來請罪那天早上,剛伺候鳥兒吃了早飯,便陪鳥兒出去了,他們去了南郊妖市,由仙怪領著,去看新發的竹枝和天甲帶迴的野物。


    迴來自然提了兩隻肥碩竹鼠,盡管捉時老板娘便提醒,說按鳥兒這速度吃下去,還沒趕得及繁殖飼養,就已被吃絕了。


    寒少宇無所謂,反正吃絕了就再遣家臣去捉,隻要鳥兒喜歡,別說竹鼠,就是天邊的星星月亮也會給他摘下來,掂了掂手裏肥碩的兩隻小畜生,鳥兒微側頭對他一笑,恍惚間,冬風已逝,陽春三月。


    老遠就看見個赤膊上身的年輕人背著幾根青竹跪在殿前,家臣侍衛圍了一圈,兄長坐在樓階上,小白公子陪他坐著,罕見沒變白貂,不過仍是一副慵懶的嘴臉,明明剛日上三竿,他卻哈欠連天,像是幾百年沒睡過覺。


    “寒小叔……”


    還未近前,母狐狸便奔來攔道兒,問他去哪兒了,問他大清早為何不在殿裏,問他知不知道她夫婿在此跪了多久。寒少宇本來看半血狐狸跪在青石磚上還有些動容,被母狐狸這麽一攪合,連那點好不容易湊出的感動也沒了,繞過半血狐狸拽鳥兒迴殿,半血狐狸叫了他一聲,小鳥拽了他一把,隻好停了步子。


    “趙時,藺相如完璧歸趙有功,位列上卿,大將廉頗不服,揚言遇藺則辱,後有門客告知廉頗相如胸懷,廉頗以己為恥,故登門造訪負荊請罪。”寒少宇看著半血狐狸道,“可我不是藺相如,手中也無和氏璧,你也不是廉頗,何必如此?”


    “前日冒犯師父……傷了……傷了師父和青先生……”


    “我也拔了你的牙,咱們兩清。”


    “青丘時,多虧師父保命,這幾日,多虧兔子先生診治,多虧仙怪們照顧……”


    “那你自去謝他們便好,不必來找我。”寒少宇心裏堵著一口氣,並不想搭理這隻半血狐狸,“你跑到我南郊來做什麽?可不就是來質問我為何不統兵出山,我出不出山統不統兵幹旁人什麽事情,要你來教我何為天下道義?”


    戚曉風目光閃爍,支吾半晌不知所言,倒是母狐狸替他論理,“我夫君自從清醒,想起那夜自己所做的事情,心懷愧疚不能安寢,我看不下去他自我折磨,這才建議他學廉頗負荊請罪,你不接受就罷了,何必惡語傷人?”


    “惡語?”寒少宇瞪大眼,“小帝姬弄錯了吧,我何時說了惡語?”


    “你說‘不必來找你’,這不是惡語?”母狐狸頓了頓,說道,“這五個字或許在你眼中不是惡語,對他來說就是惡語!”


    “我不說讓他迴去,那難不成讓他在這兒跪著?”寒少宇笑了下,“那好,你們喜歡跪便跪,這兒地方寬敞,隨便你們跪,愛怎麽跪便怎麽跪。”


    小白公子側身讓了條道兒出來,扯了鳥兒進殿,鳥兒看看那倆狐狸,微微翹起一邊眉,晃晃他袖管,鳥兒素日慣用的撒嬌手段,他就是篤定他拿他沒轍,就是篤定自己隻要如此,他便會心軟。


    剛踏上石階的腳又放下,側頭看母狐狸,“我還是生氣,這氣不消,就會傷及無辜。我想可能是黃潮淺灘暫居青丘時,我對你笑的時候居多,讓你誤以為我是個平易近人的人,所以你才有種錯覺,覺得你今天有資格站在這裏,指責我惡語相向,更想大言不慚地同我說什麽天下道義的大道理……其實說來,本君就算厚顏無恥吃老本,到底對這四海八荒對這天下有點功績,你們呢?你們這些後輩,不過打了一場敗仗,就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什麽舍生忘義,什麽前赴後繼,楊戩急功近利奇襲大敗,單論結果,這本身就是個笑話,你們呢,你們連笑話也不是!”


    本來被鳥兒一扯,還想說幾句軟話安撫這兩個小輩迴青丘去好好操辦狐帝喪事,誰知看到母狐狸細眉緊鎖瞪他,毫無和解之意,話到唇邊,又變成寒冰驟雨,鳥兒仍拉著他袖管,可以察覺到某一瞬間,他是想放手的,五指中的三根已脫了袖子,僅剩兩指捏著的時候,又緊拽上,更是幹脆握了他手,緊緊攢著,寒少宇冰冷的掌心都被攢出一層薄汗。


    “我們是笑話你是什麽!”


    母狐狸果然更加生氣,直接提著半血狐狸背後的青竹,將他從地上扯起來,戚曉風看她又看


    寒少宇,動唇想說和,母狐狸瞪他一眼,半狐又閉嘴,微微低了頭,一副妻管嚴的嘴臉,果然是窩囊種,果然像極狐帝。


    “我是什麽?我就是個屁。”寒少宇如此迴敬,“所以勞煩小帝姬大人大量,把我當個屁,放了我,趕緊迴青丘狐狸洞操辦你老爹的喪事吧,別讓你全家久等。”


    母狐狸被他這句氣得發抖,拽了戚曉風甩了袖子,她今日換了件橙紅衫子,比那件繡花黃衫豔麗,袖擺又寬敞,小風一吹,倒是說不出的決絕瀟灑。


    “如你所願。”


    母狐狸推著戚曉風走開,寒少宇心中一輕,一手拽了竹鼠尾巴,一手拽了鳥兒就差歡唿雀躍,幾步剛竄上階,誰知半血狐狸發聲又來擾他,也因這一句,他幾日都很不高興。


    “師父……”


    寒少宇身形一頓,停住腳步,默了片刻,還是迴頭看他,誰知他迴頭戚曉風卻未迴頭,仍舊是被母狐狸推著,背上背著的幾根青竹早已被取下丟在路邊。南郊今日風有些大,半血狐狸八成是早起未來得及梳理,也未束發,隻用一條簡單的抹額箍著,半黑半紅的發絲散在空中。


    “有話說?”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幹脆直接忽視,當他沒叫過,“那快些說,說完便快些迴去吧,趁天未黑,趁路好走。”


    “經此一戰,我大概是知道你在怕什麽了……”


    寒少宇聞言一怔,半血狐狸繼續道:“這趟我不是來討說法,也不是要同你論理爭執,我隻是看不下去……統帥的每一個命令都關乎戰局,所以神界統帥一職,不能隨便交由旁人,那畢竟攢著全軍將士性命,我知不該逼你,也毫無理由拿天下道義來威脅您,您早就累了,這四海八荒的安穩,也不能總是由你們這些神君來扛,但是呢,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神地,你自己,你的家臣,你的青先生,還有那麽大一所妖市那麽多仙怪,如果有一天神界徹底敗了,九黎進軍四海八荒攻陷各大神地,他們該如何,陪你一起對那蚩方俯首稱臣,還是與你一道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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