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什麽機會。”寒少宇沉默半晌,說道,“我覺得他也不需要……在你對我大唿小叫之前,我隻想問問你,你究竟知不知道軒做過什麽……”


    “不管他做過什麽!”


    四公主一句搶白,讓他未說出口的解釋瞬間蒼白無力。


    嗬,女人……


    他是沒說出軒對雲藏這個‘私生子’充耳不聞,他也沒說出軒的後宮這些年細查因各種原因死了多少女仙,可即使他說出來又能怎麽樣?即使他說出來,四公主會不會來句“這樣又如何,幹軒兒什麽事兒了”!


    她不記得前情,所以如今對著他就像麵對一個陌生人,就像她剛剛說的那樣,如今的她麵對曾經和他在一起的記憶,就如同一個陌生人看夢裏的故事。


    但他是她的故事,難道軒兒就不是嗎?


    他是她的故事所以她冷漠她淡然,難道軒兒這個前世的兒子,就不會冷漠,也不用淡然?


    “你記得軒兒……”寒少宇道,“卻不像記得他那樣記得我了?”


    四公主歎了一聲,“你知道我生他前,逐鹿一戰就受了傷的,大巫曾說過我必須放棄他才能活下來,但我想為你留下他,他是你我的兒子,你不知道我生他時多疼,那種簡直要磨滅靈魂的疼痛,我到如今仍然記得……”


    哦,原來不是情,是痛啊……


    寒少宇了然,喝了口茶聽她逐字逐句說著,心緒仍然翻湧,卻不似之前劇烈。


    “我忍受那樣的痛苦為你生下兒子,即使魂飛魄散也心甘情願,你卻這樣對待他,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對我,對我對你的感情最大的侮辱?”


    哦,侮辱!他為她執念了兩千多年,最初幾年的沉淪買醉狼狽不堪,如今隻換來兩字“侮辱”?


    寒少宇心知不能怪她,如今的她隻是站在陌生人的角度,憑著前世的種種記憶揣度他的作為,或許從軒轅神殿聽到些他執念的事情,但更多的議論卻是他和軒之間糟糕的父子關係。在這一點上四海八荒的神仙們總是和那些凡人沒甚差別,總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其實到了那些神仙嘴裏,無論好壞都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是沒事做時議論點評的消遣,好事的議論也無非褒揚,相對壞事沒那麽多東西可說,也不能發表什麽高深的見解來彰顯自己的才能眼界。


    這就是談資的最根本目的:拿別人的醜事壞事來說七道八,歸根結底,不過為了彰顯標榜自己。


    “我從來沒有侮辱過你……”


    寒少宇一字一句說的認真,說出這句之後,竟然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自己之後要說什麽,緩了很久終於想起了吧,又嘴唇發抖,差點咬了舌頭。


    “我也沒有怎樣對待他,我將他送到君上那裏,為了什麽事情難道軒轅神殿的那些神仙就沒有告訴你!”


    他提了這個,四公主倒是微微低了頭,露出些愧疚的神情。


    “他們說了。”她道,“是冒犯衝撞了麒麟神君對吧,這件事情確實是軒的錯,但他一直也很後悔的,麒麟神君閉門謝客的這些年,時不時他都會遣人送些東西去北郊,雖然麒麟神君從來沒有收……”


    嗬嗬,送東西?


    “他忤逆,他不肖,他冒犯我哥哥你懂不懂!”寒少宇的聲音徒然冷下去,從他坐在這裏直到現在,他同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能將他逼成一個瘋子,“你有見到當時的情景?他就在這裏,在我哥哥的腦袋上砸了那麽深的一個口子,僅僅是我哥哥說了他幾句,他憑什麽這麽做?他是我兒子,我是他老子,他憑什麽動他老子的哥哥?難不成本君小時候調皮,我師父蒼溟打我幾下,我就要拿刀把他殺嘍?”


    “軒兒不是你。”她聽他說完,竟然這麽道,“他還是個小孩子,你可以慢慢教他的,我相信軒兒是可以教導得很好的,隻要你耐心點兒慢慢跟他說……”


    “他那年做這件事情時三百歲。”寒少宇冷聲打斷她的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個年紀也快成年了吧,難不成你覺得三百年本君都沒教過他?還是你覺得君上沒教過他?君上要是教他他聽了,你覺得本君會在九重雲巔敲那架龍皮鼓,你覺得本君會坐在這裏,浪費時間和你談這個!”


    胸腔裏有火在燒,那股火苗從胸膛竄上脖子,再竄上臉頰,然後聚到雙眼,最後竟然連腦袋都是脹的,額上的青筋跳得突突,就好像那團火會從那裏噴出來,然後突破一切束縛,讓他整個身體都燃燒起來。


    在一片稀裏嘩啦瓷器陶器打碎的聲音中,他掀了桌子,四公主仍坐在那裏,有些茫然看著發生的一切。


    她動了動唇,竟然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說出來了,無關其他,竟是一句。


    “應郎,怎麽哭了?”


    哭了?


    寒少宇伸開掌心,有水從下巴上滴下來,哦,他還真的哭了。


    他不是感覺身體裏有火在燒,流出體外,怎麽變成了水?


    “失態。”他道,沒有理會那些水,他閉了眼,感覺體內的火燒得更加厲害,流出來,卻都變成了水。


    “究竟發生了什麽?”她終於好像注意到他的理由,他去敲那架龍皮鼓的理由,也終於安靜下來,將注意力集中到這件事情上,“不然你和我說說,或許我能幫你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她終於注意到他的理由了,可是說了那麽多,如今的注意又有什麽意義?


    “沒有什麽萬全之策……”


    寒少宇覺得很累,水流幹淨,身體裏的火熄滅的時候,一同被抽離的還有所有的力氣,他直起身子扶著膝蓋站起來,頭很疼,猝然地一陣暈眩,接下來是從未有過的疲累感。


    “龍皮鼓已經敲了,雖然隻響了兩聲,但覆水難收,所以不會有什麽完全之策。”他道,“你的兒子,軒兒和我,總會有一個會因這件事落到不好的結果,我也不知道會是誰,這件事不好收場,我也不想徇私情解決。但我告訴你,我和軒兒的關係能走到今天非我所願,但本性使然,我也沒什麽辦法……他是那種樣子,我是這種樣子,我謝謝曾經的你為了愛我生下他,也希望今日的你遠離是非,不要妄想調和我同他之間的關係……”


    他走出薔薇閣,或許是那香的原因,殿中的陳設天旋地轉,看來這一屆掌香使調香製香的工夫好像還沒那麽爐火純青,或者是不是她年幼貪玩,師父教她的時候,一個出神,就遺漏了些極為重要的東西。


    “今日驚擾,損壞一切,改日自會遣人送來。”


    寒少宇留下這句出了閣,門在身後關上的那一刻,心境瞬間豁然開朗。


    “不用……”他聽到閣內,這一屆的掌香使這樣說,“太師父說神君曾救過她,一些陳設物件罷了,神君不必放在心上,倒還是那句話,‘旭日調好,香名忘憂,願神君遺忘憂事,再不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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