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本以為兄長此次來南郊,待不了幾天也就迴去了,畢竟他是天軍統帥,軍務纏身十分繁忙,是沒那麽多閑工夫跟他們一起耗費的。


    但誰想,兄長這次在南郊一待就是十數天光景,品茶飲酒,談天說地,雖還是那副不拘言笑的清冷樣子,卻不知為什麽,寒少宇總覺得待在南郊的這段時間,兄長身上多了些人情味,甚至連鳳熙都說他倒不似以往拒人於千裏之外。


    兄長的轉變頗奇怪,更奇怪的是臨近十五上元燈節,他竟然提出當夜大家同去長安觀燈。乍一看,兄長這是在問詢大夥意見,但兄弟姐妹相處多年大家都了解兄長秉性,他能說出口的事情大抵都是板上釘釘,其他人是否有意見又有什麽意見,於這件事來說都沒什麽影響。


    其實寒少宇並不想湊這熱鬧。


    一來長安是凡城大都,凡人聚集地大都濁氣衝天,他是寧願窩在自己這方陰寒的應龍神殿喝酒飲茶,也不願去那裏賞燈聞濁氣。二來就是這長安城是北周都城,如今那北周的執政皇帝正是這一世四公主那凡人夫婿宇文邕,他雖對四公主早無念想牽掛,但思及這層,還是不免尷尬。


    “二表兄的表情如此難看,莫不是踏入情敵地界兒,覺得尷尬?”


    留了牙將侍衛在殿值守,一行諸仙日落西山從南郊出發,落在長安城外,天色才剛剛擦黑,不過怕哪糟來哪糟,寒少宇瞥了鳳熙一眼,真是掐死這老鳥兒的心都有。


    “大哥這話問的多餘。”更淒慘的處境莫過於凰烈這丫頭片子在親哥和表哥之間毅然選擇親哥,“四公主這一世十四歲進宮,和宇文邕可是恩愛十數年,生了兩個兒子,這其中情意……嘖嘖,恐怕不是舉案齊眉如膠似漆這種詞可以形容的……二表兄那時和四公主才在一起幾年?北周建都長安,他如今踏入這裏,自然吃味啊……”


    那一對鳳凰兄妹一唱一搭招人討厭,隻有凰菁還算貼心,拉著他的袖子勸他別跟‘小孩子家家’一般見識,論年紀那對鳳凰兄妹是比他小好多歲沒錯,但也有兩三千歲了吧,誰見過幾千歲的小孩子!


    兄長沒說什麽,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跟鳳熙凰烈較真,紫光一現他已斂去常穿的玄色衣袍,變了身不起眼的凡人裝扮,寒少宇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他的袍子本就素白,倒是不用如此麻煩。


    “兄長怎麽突然有興致來賞燈?”


    身後的鳳凰兄妹還在聒噪,寒少宇無暇顧及,和墨淩風並排朝城內走,今夜上元燈節,長安都城十分熱鬧。大抵會有王公大臣微服出行觀燈賞景,城門處的守衛頗多,從這個方向可以看到滿城璀璨的花燈,五光十色頗為輝煌壯觀。


    墨淩風停了步子,瞄寒少宇一眼蹙眉,指尖聚了些仙力劃過胞弟雙眼,寒少宇的瞳仁澱成黑色,他這才想起還有瞳色這糟,墨淩風看他雙瞳已與凡人一般無二,才道:“我對賞燈沒什麽興趣。”


    “那你又要來……”


    “陪你來的……”墨淩風頓了頓,又加了句,“你心情不好,不該總窩在殿裏。”


    寒少宇有些無奈,早上起來有些晚,他醒的時候兄長已帶了鴻升在殿裏坐著,他沒醒的檔口,料想一定是凰烈那丫頭同兄長說了錢塘之事。兄長一定是擔待他這些日子才一改往常做派放下軍務在南郊耗了這麽些天,說不感動不可能,但他根本不用做到這份上的……


    “青鳥的事,我不想勸你,也不知如何勸你。”


    入城後鳳熙帶著凰菁同他們分開,看這滿城花燈裝點,大抵那對夫妻是想避開他們過過二人世界,兄長在前麵走著,夜風輕拂衣衫下擺,寒少宇聽他提起青鳥,不自覺斂了笑容。


    “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何必再執念不放?”兄長道,“你既然和他有緣,就總有相逢再見的機會……”


    道路兩旁掛滿花燈,昏黃的燈暈投在兄長側臉,為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添了些許柔和,兄長本就生得俊朗,素日總穿玄衫束金甲看上去英武不凡,如今雖換了這套凡人裝束,再襯著花燈倒是柔和不少。一路走過來,那些未嫁的凡人女子總以袖擺掩麵,投往兄長目光深情,可惜他這兄長薄寡的心性,萬年鐵樹從未開過花,現在嘴上說著青鳥說著情緣,可情緣滋味他從未嚐過,估計也搞不清楚無論世人還是神仙,為何偏偏都栽在‘情’字上。


    寒少宇嘴上應著,窺著滿街花燈目光流轉,聽身後凰烈和鴻升調笑,和青鸞說些情話,突然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好。往年年節,他總是帶著青鳥遊曆四海八荒遠離塵世,倒是差點忘了長安燈景是什麽樣子。


    有一年倒是恰巧逗留長安,那時大漢初定邊境騷擾不斷,一切都是百廢待興,上元當夜,花燈也沒擺這麽長,也沒這麽些眼花繚亂的樣子,他帶著青鳥入城,一襲白袍和今日相同,小東西就站在肩上,一雙爪子抓著他的衣袍,沒有亂飛也沒有鳴叫,圓溜溜的眼睛打量著道路兩旁的燈火,隻是紅布裹的燈籠,隻是粗糙的手工工藝,隻有數十盞,然而小東西還是看得很專注,偶爾會拍著翅膀繞著那些燈籠飛上一圈,再落迴他肩上,揚起腦袋蹭蹭他的臉側和下巴……


    寒少宇記得就在差不多同樣喧囂的街市,他帶著小東西兜轉許久,小東西餓了,路過一家燒餅攤,被那香氣吸引賴著不走,為了哄他,他掏出銀錢本想買幾塊燒餅撕碎喂鳥,但那夜恰逢上元佳節,打燒餅的小販並未開張,他給了他一大錠銀子,他卻無碎銀銅錢可找。


    當時寒少宇也沒刁難,反正他本來就為了喂飽青鳥才來買餅,對那些銀錢也沒什麽概念,但那年遇上的小販也是倔種,一定要找他碎銀,僵了半晌,最後幹脆連燒餅攤一起給了他,寒少宇無奈隻得收了,剛好落了雪,隨手從爐裏撿了個熱乎的燒餅,帶小東西去傘下坐著,一點點掰碎一點點喂它。小東西像是雛鳥那樣抖著翅膀張著小嘴向他乞食,而他看著他頗為滑稽的樣子會笑笑,而他笑的時候,總感覺小東西也很開心,尾羽翹得高了些,連翅膀抖動的幅度和平時都有區別……


    那時隻當他是吃飽了所以開心,如今細想,他寒少宇就是徹頭徹尾的笨蛋傻瓜。小東西本身雖是青鳥,但怎麽說都有千載修為,試問一個有逾千載修為的靈物,怎麽會為了區區半個燒餅如此不顧顏麵……


    所以一定隻是為了逗他笑笑,還有許多次……都隻是為了逗他笑笑。


    小東西知他過的不開心……


    小東西想讓他多笑笑……


    哪怕……


    哪怕……


    “少宇……”兄長背著那些花燈站著,臉上出現些許驚詫的神色,良久,才恢複麵無表情,“怎麽了?”


    怎麽了?


    寒少宇不解,隻是覺得有什麽東西沿著下巴滴落,抬手拂去,街燈之下,手背眼前,均是一片朦朧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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