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在醫官處休養了半月有餘。


    兄長軍務纏身,隻抽出空來陪了七天,第八天一早就被鴻升叫迴北郊。鴻升拍著翅膀落地的時候天都沒亮,寒少宇那幾天因為女魃的事情煩心睡眠很淺,爬起來看的時候,就見微亮的天底下一隻渾身通紅的鳥兒站在院子裏,透過窗子瞄見他似乎很開心,冠上的翎毛抖了抖,張嘴叫了兩聲,聲同鹿鳴。


    “二殿下好些了嗎?”


    算起來鴻升也有上千歲年紀,這個年紀按大多數神族的壽命,早該成年,卻不知道為什麽鴻升還是這樣的少年模樣,寒少宇以前好奇也問過兄長,兄長說某年妖魔禍亂,他帶鴻升一同誅伐,卻不知那妖魔使了什麽手段,鴻升中招後就再沒長大過。兄長為這事還專門跑去找過太乙真人,太乙真人說鴻升是中了咒術,那妖魔已死這咒術肯定是沒法解了,也許鴻升這輩子都是這副少年人的樣子。


    寒少宇覺得這樣其實也挺好的,當年那個妖魔的咒術有青春永駐的效果,那兄長就不該那麽早殺了他,關起來養在他那方神殿裏,沒準還能造福玉清境的那些修道的老頭,從元始天尊到太乙真人,哪個不是白發白胡須一大把,雖然一襲道袍加身仙風道骨,但和他們這樣修為到了境界衰老十分緩慢的神族相比,那些老頭風燭殘年看著著實淒惶。


    “你不在北郊待著跑到這兒幹嗎?”


    寒少宇隔著窗盯著院中鳥,突然就想起那天在軒轅神殿前,第一次看到青鳥真身,以前他陪著他的時候就隻是巴掌那麽大的小鳥兒,臥在他懷裏把著他的手指,小爪子還沒有筷子頭粗,一身青色的羽毛細膩柔軟,開心的時候,會掉個過兒將漂亮的尾羽朝向他,給他摸摸。小東西很愛護自己的羽毛,無論陪他去哪兒,隔幾天就要洗一次澡,每遇上雨天就乖乖待著從不跑出去玩,像是怕雨水澆壞了一身羽毛。


    隻是拜那什麽鳳靈珠所賜,兩千餘年的時光中小東西身上沒有半分仙氣,因此寒少宇篤定他是一隻小鳥,然而……他又不僅是一隻小鳥……


    那日在軒轅神殿,第一次看到他顯露本身飛起來,雖然打眼一瞧還是青鳥的樣子,還是一身青色的羽毛細膩柔軟,還是頎長漂亮的尾羽,隻是振翅飛起,遮天蔽日,完全沒了小鳥弱不禁風的樣子,取而代之的卻是無法形容的霸氣。寒少宇確定自己沒看錯,青鳥本身比鴻升現在的樣子還要大,甚至體型要趕上鳳熙那隻老鳳凰,想來,如果他有仙籍而不是野仙,大抵身份地位,也該是同他一樣的神君……


    “北郊的事情太多了……”鴻升沒有化成人形,看來並不打算久留,“新近又抽調了一批兵卒,可性子野不守規矩,整日不是喝酒就是和北郊原有的兵士打架械鬥,大殿下不在,軍營都要亂成一鍋粥了……”


    寒少宇笑了笑,鴻升一直跟著兄長也算這四海八荒見過世麵的神仙,如今能說出這番話,看來北郊的情形已經到了讓他無法忍耐的地步,要說這些神族後裔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雖然不排除有青丘白慕卿那樣的才俊,但大多數都像扶不上台麵的阿鬥。蚩尤蟄伏三千年隱世避亂,突然揭竿而起,定是勢力積蓄到足以和四海八荒抗衡的地步,而這些神族後裔,不居安思危也就罷了,還窩裏鬥得這麽精彩一刻也不肯安寧,若放任自流必定不戰而敗。


    也真是難為了兄長,戰功赫赫明明該過幾天舒心日子,卻還要為這些不識好歹的後輩操勞……


    “聽說青鳥……”鴻升開口問這句,話未說完,又咽迴去,“二殿下好些了嗎?”


    “青鳥……青鳥離開我了,估計不會再迴來,我想這一次,他是真的不會再迴來陪陪我了……”


    寒少宇沒有迴答鴻升的問題,他知道鴻升問這問題隻是單純客套,其實他最想知道的答案,還是那隻問出一半的話:“聽說青鳥離開二殿下了,青鳥為什麽離開,青鳥還會不會迴來……”


    青鳥究竟會不會迴來呢?


    即使他是修為高深的野仙,怕也抵不過傷心絕望這麽多次。寒少宇記得他還是青鳥時陪著自己的樣子:蜷縮成一團簇在胸前,兩隻小爪子緊緊把著他的手指,偶爾夢囈,會顫抖著身體發出不間斷的鳥鳴,以前他以為青鳥有這種表現是他拋棄過他一次,他好意放他高飛,他卻蜷縮在樹洞裏等他心軟迴來接他,即使是有青蛇盤繞在附近視他為獵物,也不改初心……


    現在看來,這番體悟未免是膚淺了,那年海棠花林一別,或許他已落下心病,畢竟和黃帝之女相比,四公主仙籍地位都高過他不止一籌,那人自認隻是一介野仙,青衣粉衫加身,仰頭雖有草廬遮風避雨,但他還是沒自信,在那人心裏,他寒少宇是聲名在外的戰神,是四海八荒敬仰的神君,而他的茅屋草廬是容不下他這座大佛的……


    鳳熙說,野仙是卑賤的,在四海八荒那些正統神族眼中,所謂野仙,或許隻是寂寞作陪,填房納妾的玩物……


    寒少宇從沒將小東西當做‘玩物’。


    鳳熙說了那話之後,他隻覺得無奈,更多的是憤怒。在他心中,有仙籍的正統神族沒有多麽高貴,野仙也沒有多麽卑賤,甚至大多時候他都認為,他們這些上古神族正統,活得還不如野仙逍遙自在,那些看似光鮮的背後是無法理解的痛苦,隻是大多數神族選擇無視,著重享受光鮮身份帶來的諸多裨益,而和他同樣心思的,被困於鳥籠一般的神殿中,進退不得罷了。


    “二殿下也不用傷心,有緣千裏來相會,青鳥一定還惦念你,沒準等他氣消了,某一天也就飛迴來了……”


    隔壁的屋門動了動,兄長換了甲束,合了門從裏頭走出來,看他單衣站在院子裏同鴻升說話,搖頭,又折進屋去翻了件厚實的翻毛披風。寒少宇本來想叫住他,他那愁死人不償命的兄長是忘了他本身是生於極寒之地的應龍,但兄長的動作太快,他剛張開嘴屋門就被拍上了,他還沒來得及歎氣,兄長又拿著翻毛披風從屋裏走出來。


    “你自己保重,我昨晚已經叮囑過凰烈和青鸞,再過幾日,讓他們送你迴南郊。”


    兄長麵色清冷留下這句,鴻升俯下身體,讓兄長跨上他脊背,寒少宇有些無奈,他這個哥哥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太冷,就算是訣別,也沒對他笑上一笑。


    鴻升馱著兄長拍打翅膀飛起來,沒飛出多遠寒少宇又叫了一聲,隻好在空中兜了一圈折返,拍著翅膀懸停在上空。


    “怎麽?”兄長坐在鴻升背上問了句,“是需要什麽,還是有別的事?”


    “兄長不嫌麻煩,就飛去南郊一趟,我之前早說過的,寒嘯天和家臣們都是驍將,不該就此埋沒,兄長把他們帶走吧……還有庫裏,有些仙蜜清茶,小東西不在都是麻煩的物件,讓寒嘯天一起帶著迴北郊,兄長得空,就泡些喝吧……”


    墨淩風的眉蹙了蹙,想要拒絕,腦中聽見鴻升聲音,又點頭應下了。鴻升說少宇身上有傷煩心事又很多,還是先應下,去南郊應龍神殿取了東西,再跟寒嘯天統領說說讓他過來一趟,還可以和少宇有個照應,至於把寒嘯天和家臣們帶去北郊的事兒,等他們見到少宇,再做打算不遲。


    墨淩風默認這是個好主意,鴻升振翅飛進雲層裏的時候,他最後瞟了眼少宇站的地方,一片雲霧中他披著翻毛披風似乎咳了幾聲,然後捂著胸口踉蹌走迴屋裏。


    時過境遷這麽多年,墨淩風都忘了,寒少宇上迴受這麽重的傷,是何年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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