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 該起身了。”


    耳畔傳來輕柔唿喚, 梁榮翻了個身, 小臉在柔軟的枕中蹭了一蹭。這是阿父給他換的新枕,比原來的木枕柔軟許多,睡在上麵還有沙沙響聲, 極易入眠。梁榮喜愛非常,日日都要用它安寢。


    看著小家夥憊懶的模樣,朝雨無奈笑笑,再次喚道:“小郎君,今日可是臘日, 再不起身, 就要遲了。”


    聽到臘日兩字, 梁榮猛地睜開了眼睛。啊呀,對了, 今天可是臘日, 要出門圍獵的!昨日因為這個, 他興奮的睡不著覺, 誰料今日竟然起得晚了!


    “快,快穿衣……”梁榮一個骨碌坐了起來,赤腳就想下地。


    朝雨趕忙攔住:“現在才卯時,小郎君莫慌,慢慢來。”


    看了眼窗外天色,梁榮這才放下心來。在朝雨和兩個婢子的侍候下,他乖乖淨了臉,梳了發,穿上了簇新的獵裝。


    打扮停當之後,梁榮並沒有立刻前往主院,而是走到案前,輕輕展開一卷畫軸。畫上乃是一幅寒梅圖,墨色梅枝上,描出梅花九朵,每朵都有九瓣。從冬至起,每日塗紅一瓣梅花,待到八十一瓣全數染紅,便是春歸之時。


    朝雨笑著走了過來:“小郎君又要畫九?”


    “嗯!阿父說,有始便要有終。”梁榮撿起一支細筆,沾上朱砂,小心地塗了起來。


    如今九九消寒圖樣式不少,不過多是八十一個格子逐一塗紅,這種用梅花做消寒圖的構思,著實罕見,更何況還是梁峰親手畫給梁榮的。雖然畫工平平,但是雅趣和心思都極為巧妙,梁榮簡直愛不釋手。


    小心翼翼塗完了一朵花瓣,梁榮看了看上麵三朵紅豔梅花,不由綻開笑容。


    “小郎君畫得真好,待九朵都畫成了,便拿去給郎主看看。”朝雨笑著接過梁榮手中毛筆,又用濕帕替他淨了手,“走吧,先去拜見郎主。”


    沒讓乳娘牽著,梁榮自己邁著小短腿,穩穩向主院走去。


    梁峰今日起得很早,這幾天要進行臘祭,不少事情需要準備。也是迴到這個時代,他才知道“臘八節”的前身便是“臘日”。


    《禮記·郊特牲》有雲:“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就是指一年中的第十二個月,需要用來田獵獲取禽獸,好祭祖祭神。臘者同獵,因此十二月便稱之為臘月,而臘祭這一日,便是臘日。從周代就有舉國歡慶的習俗,到了漢代定臘日為冬至後三戌,後有五行之德的說法,魏以辰,晉以醜。後世的臘八節,很可能就是去掉了五行不固定的日子,定為臘月初八。


    身為列侯之一的亭侯,這個臘祭可不是簡簡單單喝個臘八粥而已。而是要進行圍獵、獻牲、祭祖、行儺等等一係列活動。雖然麻煩的要命,但是梁峰還是準備原樣照搬全套做下來。這可是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的重大宗教性質活動,安定人心的功效絕對杠杠的,自然不能放過。於是,就連部曲的操練和冬耕的勞作都暫且停下,全府放假,一起過節。


    脫下寬袍,穿上了絲綿裲襠和束了褲腿的袴褶,再把小冠換成了皮弁,一身獵裝打扮便收拾停當。別說,這種長坎肩加褲子的打扮,確實比平日裏的常服要利落多了。可惜不能經常這麽穿。


    剛剛準備妥當,就見梁榮走了進來。小家夥也是一身獵裝,不過全都是鮮豔的紅黃色調,裲襠上還繡了彩,襯得整個人都粉嫩嫩的,可愛非常。


    看到他,小家夥眼裏立刻閃閃發光,閃爍著憧憬之色。梁峰笑道:“為父這一身是不是英氣逼人?”


    梁榮立刻用力點了點頭:“阿父威武!”


    “哈哈!”梁峰笑著牽起了梁榮的小手,“走,先去吃些朝食,暖和了身體再出門。”


    廚房裏早就備好了粥品,梁峰一聲令下,朝食立刻就擺了上來。除了常吃的點心雞蛋羹外,今日還專門燒了臘八粥。這也是梁峰特意安排的。粥裏放了五穀、各色豆類和蜜棗,軟糯濃稠,色澤鮮亮,隻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這是為父讓廚下燒的新粥,乃是府上一年所產的糧食。榮兒要好好吃幹淨了,才能祝佑來年五穀豐登。”梁峰笑著打趣道。


    梁榮哪有不信,立刻認認真真拿起銀匙,吃起臘八粥。都是當季新糧,又有黍米這種黏性較大的穀物,加之甜絲絲的蜜棗,吃起來自然香甜無比。


    用了一小碗粥,又吃了每天固定的雞蛋羹,梁榮才放下羹匙。梁峰此時也用完了飯,笑著問道:“好吃嗎?”


    “好吃。”梁榮小臉吃的紅撲撲的,頗感自豪的答道,“榮兒吃幹淨了,來年府上必會豐收!”


    梁峰差點被小家夥逗樂了:“沒錯,都是榮兒的功勞。”


    吃完飯,漱過口之後,梁峰帶著梁榮向前院走去。前院的馬廄裏,馬鳴噅噅,還伴著幾聲犬吠,圍獵的騎士早已整裝待發。弈延也是一身獵裝,不過打扮更加偏向胡服,窄袖窄褲,長弓在背,看到梁峰的身影,他快步迎了上來。


    “主公!”從沒見過梁峰穿獵裝,弈延隻覺得心都騰了起來。這身打扮比寬袍更能襯托他高挑纖瘦的身形。明明纖腰隻堪一握,膚白猶若新雪,但是那黑眸之中濯濯有光,神采風揚。比起往日的病弱之姿,更讓人為之心折。


    “都準備妥當了?”梁峰看了眼弈延那身相當能展現寬肩長腿的獵裝,心底暗嘖一聲。


    “三十騎兵,五十步卒,獵場定在寨外十裏處的山丘旁。”弈延定了定神,利落答道。


    “善。”梁峰走到了自己的烏孫駿馬之前,摸了摸馬兒鬃毛,踩上馬鐙,翻身上馬。練習了足足幾個月,這一下相當利落,引得周遭騎士高聲叫道:“主公威武!”


    隻是上個馬就能換來威武的誇讚。梁峰心底暗笑,扭頭看向一旁的小馬。那是梁榮的坐騎,小家夥兩月之前就背完了《孝經》,換了這麽一匹馬駒,也練習了一段時日,算是會騎了。不過今天去打獵的,他可不放心讓小家夥獨自騎馬。


    “榮兒,願與為父共騎嗎?”梁峰開口問道。


    “榮兒願意!”梁榮立刻把自己的小馬駒忘在了腦後。


    梁峰不由笑道:“弈延,抱他上來。”


    弈延眉峰不經意的皺了一下,才彎腰抱起了小家夥,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了梁峰身前。


    猛地上了這麽高的馬背,梁榮抓緊了前麵馬鞍,好奇又緊張的看向地麵。


    “騎大馬可會害怕?”梁峰笑著攬住了梁榮的肩膀,幫他穩定身形。


    梁榮搖了搖頭:“榮兒不怕。”


    “那便好。抓緊馬鞍,靠在為父懷中即可。”


    安撫好小家夥,梁峰抬頭望向身側矯健騎士,大聲道:“今日冬狩,必滿載而歸!”


    “主公威武!”其他騎士同聲唿喝,翻身上馬。一隊步騎前唿後擁,向著預定的獵場行去。


    今天雖有難得的冬日暖陽,但是西北風依舊唿嘯,吹得頭上梁字大旗烈烈作響。梁峰伸手撩起了背後披風,遞在梁榮手中:“榮兒幫為父抓好披風。”


    梁榮早就凍的臉蛋發紅,但是此刻卻沒想到自己,而是擔心父親受寒,連忙把披風裹在自己身前,幫父親擋風。


    狐裘本就暖和,加上身前這個小暖爐加持,就算縱馬,梁峰也覺不出半絲寒冷了。道路是實現選出的,早就命人清理過了,又有步卒拉網式的檢查,一路都順暢無比。不多時,眾人就來到了預定的獵場。


    這裏是一個土丘,延綿至遠處密林,隻要讓獵犬衝入林中,就能驅趕獵物出來,確實是圍獵的好地方。不過這片林子看起來可不小,梁峰問道:“林中可有熊虎之類猛獸?”


    “熊羆冬日難尋,若是有猛虎,屬下定為郎主獵來!”弈延大聲應道。


    呃……好吧,梁峰發現關注點真心不一樣。也是,勇銳營本就是強軍,虎狼一樣的敵人尚且不怕,還怕區區野獸嗎?


    “善。開獵吧!”


    隨著命令,低沉的號角嗚嗚響起,十幾個騎兵和步卒牽著細犬,向林中馳去。不大會兒功夫,犬聲大作,幾隻兔子和狐狸衝出了樹林,向著山丘下跑來。


    “主公可要試試?”弈延策馬來到梁峰身側。


    看著下麵圓滾滾,活蹦亂跳的野兔,梁峰的確有些眼饞。但是自家情況自家清楚,他現在手上根本沒有力氣,眼神也不是很好,萬一射偏了,可就丟醜了。笑著搖頭,他道:“今日隻看勇銳鋒芒。”


    聽到這話,身邊幾個騎士都興奮了起來。弈延也不客氣,打了個唿哨,五匹馬立刻衝了出去。這應該是最早那批騎兵,不論是騎術還是射術都相當出色,隻是片刻工夫,狐狸野兔就被一掃而空。幾人馬上掛著獵物,興衝衝趕了迴來。


    “好!”梁峰可不吝嗇,大聲讚道。


    林中驅趕野物的顯然也是老手,隨後又有兩隻猞猁,三隻雄鹿、十來隻野兔被趕了出來。弈延一直未曾動身,如同侍衛一樣待在梁峰身側,指揮著部曲狩獵。除了猞猁需要兩三人圍獵之外,其餘都是一人一隻,不論是效率還是準頭都相當出色。


    田獵本就是鍛煉部曲的一種方式,講究配合和陣勢。弈延指揮的堪稱藝術,非但讓那些獵物無處可逃,還能射出花來,極為賞心悅目。正看得開心,林中突然傳來一聲嘶吼。


    弈延立刻一抖韁繩:“是豹子!主公,待我獵來!”


    隨著話聲,駿馬已經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去。梁榮睜大了眼睛:“阿父,有猛獸了嗎?”


    “沒錯。”梁峰目不轉睛,也望了過去。


    隻見在幾條細犬的包圍下,一頭豹子衝出樹林。這應該是一頭成年金錢豹,體背杏黃,身上滿是密密梅花黑斑,毛色油亮,身體健壯,看起來威風凜凜。然而身邊幾隻獵犬圍的不遠不近,又有七八個步卒手持長槍,它隻得四爪按在地上,怒聲咆哮。


    弈延取下背上彎弓,大聲叫道:“散開!”


    隨著這聲唿喝,步卒立刻散了開去。那金錢豹見勢就想竄迴林中,然而一支長長羽箭哚的一聲釘入了它身後泥土中。被激的背上毛發都立了起來,金錢豹豁然轉身,向著弈延坐下駿馬撲去。


    馬兒本應天生畏懼野獸,這一下,馬匹十有八九要被豹子逼退。然而弈延不知怎地一扯韁繩,那匹五花馬便人立而起,嘶聲踹出前踢。如此尥蹶子,野豬都能踢死,何況是身嬌體弱的豹子。金錢豹腰身一扭,淩空轉向,躲了開去。


    此刻絕對是射獵的絕好機會。然而弈延並未放箭,隻是彎弓滿張,箭尖直指豹子。那豹子退後兩步,身形一晃作勢再撲,弈延手中弓弦猛的一鬆,飛羽如電,向著豹子頸背射去。然而這一撲隻是虛晃,那金錢豹狡猾無比的前竄半身,躲過了箭羽,縱躍而起。


    若是這一下撲實,連人帶馬都要落入獸口。然而閃閃箭鋒早已搭弦,三石強弓發出嗡一聲輕響,箭羽一閃,沒入了豹子圓睜的瞳孔之中。


    急撲的力道驟然消失,那豹子轟隆一聲砸在了地上,身形抽搐幾下,便不再動彈。


    弈延飛身下馬,用雙手托起豹屍,撂在了馬背上,這才策馬而歸。


    “主公,我為你獵了隻豹!”明明經曆一場搏命廝殺,但是他的氣息都未改變,隻是興奮的滿臉通紅,眸光閃閃。


    這一下射的太準了,羽箭從眼部而入,直接貫穿了豹子的腦子,連皮革都未曾損壞。梁峰看的過癮極了,撫掌大笑:“射術無雙!當年飛將軍恐怕也不過如此!”


    下麵騎兵也興奮喝彩:“主公威武!勇銳萬勝!”


    梁榮眼睛瞪得老大,用力扯了扯梁峰披風:“阿父!我日後也能為你獵豹!”


    梁峰笑著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何止是豹,還有無數虎狼,等你去獵!榮兒一定要快快長大!”


    “嗯!”小家夥羨慕的看向那個騎在馬上的羯人男子,拚命點了點腦袋。


    有這樣一隊獵手,林中的動物可算遭了秧。一個時辰之後,人人馬後載著鹿、麂,鞍旁掛著狐、兔,還有各類珍禽猛獸,滿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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