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未亮,伏羊湖中大陽日剛剛漏出一點餘光。


    一個小小的人影被兩名侍女送至山腳下,獨自沿著登山長階緩緩上行。


    聶擒熊端坐長階盡頭,看著樂之一點點靠近過來,不禁想到當初在雲鯨山拜師時的登山之途。


    不過當日雲鯨山登山之路,兩旁占滿道童,揮灑靈液開路洗身。


    羊須村這裏卻是黑漆漆一片,兩邊空無一人,僅有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長階漫漫,而且階梯又高又寬,樂之未滿六歲爬起來十分吃力。


    爬出百餘階梯時,出門時侍女們好不容易才裝扮好的“拜師髻”墜下。


    樂之心中一慌,舉起雙臂護好發髻。


    拜師髻護好,登山的速度卻不可避免的慢了下來,樂之加快幾分動作,向山上攀爬。


    頭上發髻笨重,身上衣衫也十分莊重、繁瑣。


    越是向上,山風便越是猛烈。


    樂之用力躍上一處高階時,早已搖搖欲墜的“敬師帶”終於隨風飄落。


    唐家乃是半仙大族,樂之從生下至今從無逾矩之處。


    更何況今日乃是登山拜師,於唐家、於自己都不能出半分差錯。


    樂之心急如焚,縱身一躍抓住敬師帶。


    但是尚未開始修行,又不曾練習過搏殺之術,如何能在半空中穩住身體。


    好在山上石階,又寬又高,樂之僅僅滾落了三個台階便止住身體。


    但是拜師髻已經散開,敬師帶也沾上一些汙漬,身上的奉師法袍更是扯開幾道破損。


    昨日樂之迴去商會,商會中隨行的丹胎境修士立即領會聶擒熊的收徒之意。


    命人連夜裁剪了一套奉師法袍,但是時間匆忙,根本來不及布置法陣。


    樂之從石階上爬起,顧不得手掌、膝肘處傳來的火辣疼痛。


    一邊慌忙束好拜師髻,一邊想把敬師帶上的汙漬擦去,另一邊還想把奉師法袍整理好。


    手忙腳亂之下,沒有一處整理妥當,樂之強忍了兩息,還是忍不住流下眼淚。


    看到敬師帶上的鮮血,她看向雙手,嫩白小手上有幾處擦傷,正在緩緩滲血。


    從小到大,這是她首次受傷,一時間心中更添幾分悲傷。


    山風唿嘯、石階冰涼,大陽日從伏羊湖中升起幾分。


    聶擒熊看著下方跪坐在石階上的人影,朗聲道:“樂之,登山!”


    樂之止住抽泣看向山巔,見師尊端坐山巔一動不動,突然覺得異常委屈。


    “樂之,登山!”


    “樂之,登山!”


    接連三聲催促,聲音越發洪亮,迎仙閣修士、羊須村修士、千法塔修士紛紛看向山巔。


    眾人驚疑之下,就連伏羊湖中重新聚集來的妖獸也忽視了幾分。


    沿湖長堤上,重瞳齒獸現出妖獸趴在長堤上,劍五兩與劍半斤站在一旁。


    劍五兩道:“這師弟倒是心腸冷硬,對這美玉雕琢出的小人兒也狠得下心。”


    劍半斤道:“我早已看出,六真對妖獸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劍五兩瞥了一眼同胞姐姐,笑著道:“這般說來他正合你心意,不如求求師姐,去給他做劍侍如何?”


    劍半斤看了妹妹一眼,冷冷道:“他若願意收我,我倒願意替他養劍。”


    劍五兩心中大驚,看著永遠都是一臉冷淡的姐姐,竟分辨不出她說得是真是假。


    山下各處修士議論紛紛,石階上樂之卻是心神動搖。


    三聲“登山”聲後,她滿腦子僅剩下一件事情——登山!


    放下散亂的拜師髻,把敬師帶綁在胳膊上,雙手提起奉師法袍的下擺,繼續朝山上攀爬。


    開始她還顧及幾分儀態,到後來看到大陽日快要徹底升起,她幹脆手腳共用。


    冷風吹、熱汗流、雙手沾血、衣衫染泥。


    樂之用盡力氣踏上山巔平台,剛穩住身體隻聽耳邊傳來一道雄渾聲音:


    “樂之,你可願拜我為師?”


    “弟子願意!”


    “入我門下,有進無退、死中求生,你可願意?”


    “弟子願意!”


    “入我門下,外斬妖魔、內克己心,你可願意?”


    “弟子願意!”


    “自今日始,樂之為我門下大弟子!日後我當引她修行、護她安危、成她心意,山中修士與湖中仇敵,可共督之!”


    “弟子拜見師尊!”


    半山腰處,沉星等人聽聞聶擒熊所說不禁麵麵相覷。


    各宗門收徒傳法之事,引導弟子修士乃是本分,護佑弟子安危已是難得,成全弟子心意曆來少有。


    像聶擒熊這般,請修士、妖獸督促的,更是絕無僅有。


    赤原搖頭大笑道:“這六真倒是個妙人!”


    一人錯會了他的意思,笑著附和道:“就是!旁人聽來,還以為我赤風宗弟子求著別人拜師。”


    沉星瞥了這人一眼,沉聲道:“此事若是傳迴宗門,怕是諸多家族,搶著把後輩送去六真門下。”


    那人麵色一滯,縮了縮身子,小心打量旁人的臉色。


    慕妝在旁邊道:“‘有進無退’、‘死中求生’,拜入六真門下可不好過。”


    另一旁山巔上,聶擒熊在樂之跪下之前托起她,低聲道:


    “入我門下,無需跪拜。”


    樂之重新俯身行禮,道:“弟子拜見師尊!”


    聶擒熊點了點頭,揮手拂去樂之掛在法衣外的奉師法袍。


    墜在耳邊的繁複拜師髻,也被他一並拂散,樂之滿頭長發垂在腦後,隨風飛舞。


    聶擒熊站起身,與樂之並肩站立,看著遠方妖獸道:


    “樂之,你無需奉我、敬我。萬般修士萬般路,他人之言僅是他人之念,未必合你修行。敬奉心一生,便再難看清修行之路。”


    樂之看著遠處伏羊湖中的妖獸,又看了看師尊,鼓起勇氣道:“師尊,我不懂。”


    聶擒熊低頭看了樂之一眼,搖頭笑道:“等你修行遇到難處,自然會懂。”


    他剛說完,隻聽身後傳來一聲豪爽聲音道:


    “小子,說得好!不過她連凝氣境都未入,你就教她成就真人之道,太早了!”


    聶擒熊從未察覺到附近有人,心中一驚,一手護住樂之轉頭看去。


    卻見一道丈高人影正從遠處飛來,那人身後是接天連地的赤色狂風,狂風中隱隱現出諸多修士的身影。


    赤風?聶擒熊想起一句傳聞,心中妖獸帶來的那朵陰雲終於散去。


    赤風起,妖跡滅!


    天南妖山之中,赤風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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