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無月歎了口氣,招手把她叫過來。


    歡意紅著眼眶,眼淚在眼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一如她執拗地麵對這世間的不公。


    “是,任何一座城池哪怕是一星城池,都有充足的糧食足以養活這些人,但事實是他們的價值不值到任何一座城池去養,藥田種靈植有收益,種普通糧食沒有。”


    他摸著小姑娘的腦袋,語氣極其冷靜。


    “你必須要了解一些殘酷的事實,即使你永遠不會去做那些事,但你依然要知道這世界的本貌。”


    “弱肉強食。”


    弱者隻是強者嘴裏的一口肉。


    盡管有些事攤開講對孩子稚嫩的認知而言過於殘忍,但沒有人能一直天真下去。


    “他們本就是被淘汰驅逐出城的,他們的後代他們的血脈沒有任何價值,所謂的驅逐行為也完全不會在意他們的死活,或者說,本意就是殺死這種劣質血統的擁有者,來保證下一代的資質更優越。”


    “結果事實卻是,生命力比雜草旺盛,哪怕環境再惡劣,這群人還是活了下來,並世代延續下去。”


    “盡管他們所延續的,更像是一種單純的苦難。”


    稍微有點資質的跑了,留下一眾根骨低劣的,世代如此,在苦難中活著,終日忍受非人的環境。


    “就沒有人幫他們嗎?”歡意張了張嘴,“那些佛修不是整日嚷嚷著普渡世人嗎,這也是萬千眾生的一部分。”


    縱使牙尖嘴利,但實則也是一個在象牙塔裏長大的孩子,父母放任她離家出走,何嚐不是一種無形地逼迫。


    在外麵跌夠了跟頭,就知道力量、冷漠的可貴,張牙舞爪的反抗遲早被消磨殆盡。


    “有人施舍一時,不會有人施舍一世。即便有人當好人好到沒邊,施舍一世,無論如何也不能施舍世世代代。”


    “修為太低,力氣和體力都少得可憐,挖礦都沒人要。”祁無月樂觀評價。


    至於打著渡世名義的那群人,他更是不客氣地笑了出來。


    “千座佛塔,萬扇佛門,金漆朱砌,好不亮麗,你可知他們要的是什麽?”


    “是萬萬俯首叩拜,是功德。”


    “功德是一種從苦難裏生出的看不見摸不著的虛無,是死中得生的感激涕零。”


    “天災難尋,人禍易控。”


    祁無月嘲弄地撥弄下指甲,“為了功德他們往往先製造災禍,再派門人出手平定。”


    “十次水患,九次都有他們的手筆在背後推動。”


    “就拿佛修的第二大源流聖地妙華寺來說,妙華寺勢力所籠罩的範圍,住民尤為脆弱,堪稱一批被圈養的會生產功德的家畜。”


    歡意被震驚到了:“真不是個東西!”


    她想到了什麽,蔫嗒嗒道:“我阿娘說過,凡是自我表功頌德的宗派大多虛偽,鬼修雖然也多十惡不赦,但至少坦蕩。”


    祁無月點頭:“她說的沒錯。”


    中州某些方麵甚至不如陰河道。


    雖說弱者在強者麵前隻能淪為一具屍體,但好歹能留個全屍。


    即便不全,也能縫縫補補和他人一起拚個屍。


    歡意手腕在發抖:“她還說,想活在這世上就要……不顧一切地追求更為強大的力量,哪怕……”


    是至親至愛之人。


    祁無月揉了把她的腦袋:“倒也不至於,過強也會眾人群起而攻之,手段過於殘忍偏激,隻會舉世皆敵,偶爾世人的看法也要稍稍注意一下。大多時候,活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開心,活著也沒什麽意思。”


    就像當初的南疆,激進派一度覺得能夠依靠蠱蟲令世間修士皆為傀儡。


    殊不知平衡一旦打破,世間修士破釜沉舟的代價遠不是一個南疆能夠承受的。


    倘若祁無月不拚著自損的方式清除大半,等待南疆的隻會是一條走向滅亡的道路。


    歡意一頭紮進老大香香的懷裏哼唧了半天,低落地情緒地極大地衝淡,她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著。


    還好簫哥不在。


    她短暫地幻視了一下,她賴在老大香香的懷抱裏撒嬌,簫哥在旁用眼神刀人,她再配上一句經典茶藝話術——我抱著你老婆,你不會生氣吧雲雲。


    那場麵。


    歡意瞬間搖頭。


    不能想不能想!


    簫哥一定會給她投毒的,薛前輩就是前車之鑒!


    祁無月低頭,皺眉看著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的那個毛茸茸的腦袋。


    “你要是敢把鼻涕蹭到我身上。”


    歡意突然僵住。


    一隻手掌動作輕柔地拍拍她的腦袋,頭上傳來令人心肝亂顫的聲音。


    “我讓你這輩子都哭不出來。”


    歡意從石化的狀態飛速解凍,抄起自己的袖子飛速在臉上瘋狂一頓擦。


    她抬起頭,小眼神餘光膽戰心驚地往祁無月衣服上瞟啊瞟。


    “我從不哭鼻子的。”


    這話顯然底氣不足。


    她用力揉揉臉蛋,努力讓眼神變得堅毅可信。


    ……


    片刻之後,小姑娘抱著被彈的腦袋亦步亦趨跟著前麵的人。


    大個纏布條的傀儡又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沉默地聽著小姑娘憤憤不平譴責。


    “高等星級的城池不願意養閑人,將他們驅逐出去,甚至還剝奪了唯一的靈氣來源橙花,分明就是要這些人永世飽受壓迫,永無翻身之日。”


    更前麵的修士冷冷客觀道:“畢竟他們的資源剝奪起來最容易,幾乎不需要什麽代價。”


    小姑娘嘟囔著:“強者壓榨弱者,弱者壓榨向更弱者。弱者淪為強者的口中食,被壓榨得骨血都不剩。”


    “我真不明白,這種無謂的磨難為什麽要延續下去,老大你說,有斷絕的辦法嗎?”


    “有,最快的方法,這些資質奇差根骨低劣的人不再綿延子嗣,斷絕血脈。”


    “不出百年,就不會再有下一代,也就不會有源源不斷生下來受世態磋磨受苦受難的人。”


    “與其生下來給他人做牛做馬,不如不生。”


    歡意: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qaq


    祁無月看了她一眼,轉換了語氣:“你旁觀者看著認為是苦難,倒也未必,不含金湯匙的人多了,難道都在生下來時一頭撞死不活了?”


    “有的人,能生下來,看一看這個世界,已經滿足。”


    “瞎的瘸的聾的一大把,有權的比有錢的,富的比窮的,窮的比殘疾的。”


    祁無月實在沒有給孩子塑造三觀,粘合幼小心靈的耐心,也沒有那個能耐。


    之前試著掰過一個,還掰歪了,還掰成了混吃等死的混子。


    他深知自己的水平,於是火速拎著歡意去找簫臨。


    他說不清,換個人。


    歡意被提著後衣領,雙腳懸空離地,捧著帕子用力地擦鼻涕眼淚。


    她剛看見了一個髒兮兮的半大孩子,拉著破板車去埋死去的親人,那悲慘淒苦的場景一下子就戳中了她感情的共鳴。


    沒有繃住,一秒就恢複了淚眼汪汪的模式。


    祁無月:……


    戰績清零,費白天口舌直接白搭。


    棉花娃娃蹲在歡意肩頭像個工具人一樣給她遞著新帕子。


    在不知道打濕了多少張帕子後,她抬起摩挲淚眼,帶著一點微弱的希冀:“所以四肢健全就是莫大幸運嗎?”


    “純屬自欺欺人,這種東西哪能比。”


    這話一出,祁無月瞬間收獲一個開水壺。


    他拎著手裏的“開水壺”瞅了兩眼,深刻認識到事情的嚴重,停頓了一下,然後催動靈力風馳電掣飛掠至鎮長家。


    把人往正在談交易的簫臨麵前一扔。


    “先哄。”


    當一個孩子開始探索世界,發現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她的崩潰,是沒有大人可以安撫的。


    歡意:“嗚哇哇哇哇!”


    簫臨和鎮長及幾位當地耆老說了聲“抱歉,稍後再談”,然後開始試圖了解事情的始末。


    在簡單了解了一些後,他試圖先停歇下歡意開水壺般的爆鳴哭泣。


    未果。


    簫臨覺得他有必要先了解一下事情的嚴重程度。


    “你都跟她說了什麽?”


    祁無月兩手一攤:“一些事實,是她心理脆弱看不得一點世間悲慘。”


    “我哄了,沒管用。”


    哄了一路,哭了一路。


    這不是哄,是誅心。


    然而某個反向安慰第一人並不承認。


    ……


    身為主角,必然十分擅長畫餅和洗腦。


    一套循序漸進的開導和專業的洗腦話術下來,開水壺一般的哭泣總算停歇了。


    歡意抽噎:“老大說他們跟瘸子瞎子比已經是幸運的。”


    簫臨:“生活是不能比的,生命全在自己,想過好,排除萬難就是好的。”


    祁無月:喂,我說的是那個意思嗎,分明是人比人氣死人,做人少攀比。


    歡意抽噎:“所以這世界上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嗎?”


    簫臨:“這世界的法則本就不良善,良善的從來都是人們由己及人的同情心。”


    歡意傷心抹淚:“可老大說他們隻有死絕了才能徹底結束這段暗無天日的苦難,才能不把苦難的生活帶給後代。”


    簫臨:“……”


    死絕,好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


    一旁不可避免聽到一些的鎮長:謝謝目前還不打算死絕。


    簫臨:“死,從來都是最不值錢的行為,無法改變任何現狀的逃避舉動。想改變眼前困境,即使再難也是有一絲希望的。當然,即便對些人來說很難,他們會為了逃避苦難輕易放棄嗎?不會,他們會將希望寄托在血脈後代上,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出一個爭氣的修煉奇才,帶領整個家族擺脫這種生活。”


    即使這種靠寄托希望的方式,很不靠譜。


    歡意被講得一愣,神情開始有所迷惑:“可……”


    簫臨有些無奈:“昭昭還給你講了什麽?”


    歡意:“沒有人性的正道仙門,虛情假意就會脫褲放屁的禿驢賊,口蜜腹劍的世家大族……”


    簫臨:“……”


    歡意:“我聽老大越講越紮心,越覺得這世上的人全都生活在水深火熱,覺得人間不值,都不值得嗚嗚嗚太慘了,禿驢沒一個好東西!”


    最後一句她是緊握著小拳頭義憤填膺喊出來的。


    一旁的鎮長和幾位耆老聽得膽戰心驚,冷汗都下來了。


    娘哎,祖宗,說話都這麽不客氣的嗎,那可是妙華寺,那可可是世家大族,那可可可是正道仙門!


    簫臨眸光無奈地移向祁無月。


    祁無月:“我沒說。”


    簫臨:“你說他們製造水災瘟疫,私放妖獸踐踏百姓。”


    祁無月:“個別現象,有曆史為證不算栽贓。”


    簫臨:“把人當豬豢養。”


    祁無月:“一個形象的類比。”


    “事實如此,我打了個比方。”


    祁無月:“她需要知道人間險惡。”


    簫臨:“倒也不必知道得這麽悲觀。”


    祁無月:“防人之心不可無。”


    簫臨:“大約都是別人出門防她的情況更多一些。”


    祁無月想了一下,發現無法辯駁。


    ——————————


    簫臨:《逆襲人生》


    祁無月:《悲慘世界》


    歡意:聽了一路《悲慘世界》後,完全碎掉的小女孩一枚,人間不值得,來,聽我開水壺爆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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